戴少铭掌击裸露出的一块岩石,只见碎石簇簇而下,一脸沉冷,眉宇间透出层层戾色,“不错,这里的岩石密度低,要穿凿并不难,若有少量火药配合,更是易如反掌。”
戴少铭见顾城风欲探身,马上警觉地阻止道:“皇上,先让微臣查探!”说完,身子已半探进洞中,掏出火石连续打击,借着微薄的光线往深处走了一段路,出来时,目光更显凝重,“皇上英明,微臣这一路进去,感到空气通畅,料是这里四通八达,有些地方甚至通往岩洞之外,产生天然的气道。且有些地方有微薄的光线,微臣现在终于明白,他们是如何从挽月小筑劫走申护卫的身体,又能避开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其中一个暗卫频频点头,“广阳镇地处深山之中,人烟稀少,而这里通往龙淹潭,是一条死路,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来这里,所以,这三年,也无人发现这里被开凿出一条秘密通道。”
叶明飞眸光变得有些复杂,“皇上,看来广阳镇之祸另待商榷!”
顾城风颔首,四年前,姚九落与田敏丽为避祸隐于大齐,如果单是为了练邪术,直接在大齐更易于行事。大齐国力弱,人才凋零,莫说是死了三千百姓,就是万人同坑,大齐的朝庭亦是无可奈何。
而苍月的提刑司章永威的断案能力在苍月大陆首屈一指,姚九落何苦还千里迢迢回苍月。
顾城风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暗色的蓑衣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额间淡青的血脉若隐若现,湿发散乱披在背后,光泽黯淡地滴着水。几缕湿透的鬓发贴在雪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丝一滴一滴沁入领口,虽然蓑衣在身,但此时衣领已尽湿。
“皇上,您身上尽湿,此时即已发现这里,也不急于一时片刻,不如暂时到广阳镇寻处地方换件袍子。”叶明飞亦是全身湿透,加上连日奔袭,消瘦许多,脸上的弧度更显得冷硬,此刻,比起顾城风,他也好不到哪里。他上前侍候顾城风脱下蓑衣,抖了几下,感到山林间寒风阵阵,忙又帮着顾城风披上,一脸担心道,“皇上龙体保重,微臣请旨勘探此秘道,请皇上坐镇岐州!”
除了担心顾城风的身体外,叶明飞还担心洞穴深处很可能贯穿到龙淹潭的腹底深处,如果这是一条陷阱,一旦大魏的刺客炸毁礁石,引海水入腹,所有的人都将会葬身在潭底。
戴少铭亦附合道,“皇上,明飞所言极是!”
顾城风摇首,口气冷峭至极,“戴少铭,你带领三百名影卫从北面往燕京方向查探,计绘出路径,并算好最快需要多少时辰到达朕的挽月小筑。叶明飞,随朕进大魏,朕要亲自会一会大魏秦邵臻!”
大魏汴城女监。
田敏丽缓缓睁开双眼,象是往日修习完毕一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瞬时,一股带着血腥的**气息瞬时填满她的肺腔,触目眼前的阴森黑暗,她淡淡地裂了一下嘴角,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
地牢中到处充斥一股腐蚀的臭味,蟑螂、老鼠、肆无忌惮地到得爬着,一点也不惧人的样子。
田敏丽缓缓地站起身,轻轻拍去粘在裙裙上的几根杂草,缓步移至高高的窗台附近,让一缕淡淡的月光落她的脸上,她缓缓张开双臂,如若在吸食日月精华一般,半仰着头,又闭上了双眼。
一身锦绣华衣,虽然有三日不曾沐浴,她便是身在牢中,她身上依然没有一丝的狼狈。
广阳镇行巫助了申剑国一臂之力后,申剑国不但没有履行承诺,授她如何入侵一个人的梦境的术法,让她去寻找心心念念的亲生女儿申钥儿,四年所有的等待一朝破裂,更甚,申剑国象是凭空消失了般,就这样,抛下她和申皓儿不见了踪影。
苍月国对广阳镇三千百姓的离奇死亡反应神速,她无计可施,在燕京的禁军控制住整个明州郡前,她带着申皓儿暂时去了离明州最近通州城避祸。
刚安定下来,便从大魏汴城传来申钥儿清醒回到了大魏,皇宫门前,被帝王以厚礼亲迎下马,并接受大魏皇太后的祝福。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知道所听到是陷阱的可能居多,可她按不住心里的渴望,她想去见女儿一面,既便是让她跪下来,她也愿意向女儿说一声对不起。
“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娘,您想想办法呀。。。。。。”隔壁房里传来申皓儿细声细气的委屈之声,天气渐冷,在里不仅阴暗潮温,还充满恶臭,她有些怨田敏丽,为什么不听她的劝阻执意回到汴城。
她不相信田敏丽瞧不出这里面有问题,明明是一个陷阱,可田敏丽还是跳了。
她知道,是因为田敏丽希望见到申钥儿。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走了之,可她知道她离不开田敏丽,因为面具得时常更换,否则,贴久了,里面的肌肤还是会出现红肿的症状。
☆、120 公审田敏丽(稍修)
申皓儿久候却听不到田敏丽任何的回应,她双臂紧紧环绕着自已的胸口,咬了咬唇,泪意浮动,带着呜咽的声音,“娘,爹他。。。。。。”
申皓儿刚想低低哭泣引得田敏丽的一声安慰,谁知尚未张口,便被田敏丽冷若冰霜的声音打断,“把嘴巴闭上,别搅得我心烦,否则,下次脸烂了,我不会再管你!”
“我会听话的,娘亲!”申皓儿被田敏丽轻飘飘的一句警醒,吓得连胃腹都抽了,只是眼泪却控不住,刷一下就冲了下来,牙齿紧紧咬着唇瓣,她再不敢出声,象一只落了单的小狗般蜷在草丛里,眼角偷偷地睨着站在高高小窗下的田敏丽,全身瑟瑟发抖。
田敏丽挑了一下唇角,甚至连一眼也懒得瞄向申皓儿。
时值今日,她自已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到了最后的关头,她把申皓儿救了回来,并且,为她做了面具,让她能正常地走在街头。
难道是为了十几年的养育培养出的亲情?
可她每次看到申皓儿因为久戴面具,脸上的肌肤开始发痒难受时,她明明有办法,可她就是坐视不理,看着她成日成夜地睡不着,痒得不敢挠,最后,看着申皓儿为了阻止自已抓挠,用辣椒水擦拭,用那种疼痛来掩盖过骚痒。
虽然这种极为自虐的方式不排除是想引起田敏丽的心疼。
而她,冷眼旁观看着因为疼痛在地上左右翻滚的申皓儿,连一句冷笑也吝于发出,转身离去。
田敏丽无法容忍申皓儿的悲情演出,因为每一次看到申皓儿痒得难受时,她想到的是十几年前,申皓儿刚出生时得了湿疹时,她为了让钥儿受苦,故意让钥儿也受到感染,可那时候的钥儿,不过是一个月子中的婴儿,却生生忍了下来。
不哭——不闹,小手握得紧紧,睁着一双纯净的双眼看着她!
这个回忆象就像是被诅咒一般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可过了几日后,申皓儿因为伤口发红引起高烧,挣扎在生死之际,神智不清时,不停地用模糊不清的话哭着,“娘亲,皓儿疼,皓儿要出去玩,皓儿不吃药。。。。。。。”
这是年幼体弱时的申皓儿,因为抵抗力太低,多病,不能象正常的孩子一样,所以,她将孩子困在闺阁之中整整十年,每日辅以虫草制成的药喂养,直到身体的抵抗能力到正常人一样。
这句话,是年幼时的申皓儿,无数次地在病中向她哭诉。
看着这样的申皓儿,她哭了,哭了个撕心裂肺,她无法彻底放下,尽管知道她是田敏文的女儿,可这十多年的母女情是真实的,她无法割下她,就象她无法割开自已生存的一部份。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上天的愚弄,还是上天的考验!
她又鬼死神差地将她救了回来,衣不解带地开始侍候她,甚至,还抱着奄奄一息的申皓儿落了泪,亲吻着她滚烫眉心,象的幼时,一次次地帮着女儿渡过那些病痛的日子一样,她安慰她,给她讲故事,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并对偶尔清醒过来的申皓儿发誓,如果她挺过了这一关,她会重新待她如亲生的女儿,再不会对她不闻不问。
申皓儿奇迹般地抗了过来。
但田敏丽却怎么也无法让一颗冷却的心熨热,反而以更冷漠的姿态对待申皓儿。
夜很深、很冷,在阴暗和沉默中漫长的渡过。
当天窗上透出一丝阳光时,牢门发出一声浑浊浓重的“吱”地一声,接着,响起一声粗哑的妇人声音,“田敏丽、申皓儿,起来了,站到门边来。”
昏昏沉沉的申皓儿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全身瞬时处于戒备状态,颤微微地抬起头,声音带了惊乱,“女大官人,你要。。。。。。干什么?”
女牢头不耐烦的声音远远响起,“干什么?这还要问?皇上有旨,要在汴城的菜市口公开提审此案,让天下的百姓知道,你们申家不仅有蛊巫把持朝政,还用巫术害死了大魏的皇太后!”
田敏丽微微侧首,看着一个女牢头提着一盏灯渐行渐近,在黑暗中,这一盏灯光让她想起连日来,在她梦中那如鬼火般的身影,她的嘴角咧开一丝诡异的笑,心中道:时机到了,东阁,但愿你不要言过其实!
八个女卒狱穿着清一色的红底麻衣外罩青色马卦衫提着灯笼出现时,为首的瞧了一眼田敏丽道,“申夫人,按规距,进了这个门就得换上红色囚服,只是小的知道申夫人嫌囚服秽气,也不强求夫人换上,在这牢里,不见天日,小的还能做个主。但今日不同,皇上要亲自审问这个案子,您还是将就一些,换了囚服,免得小的们难做!”
田敏丽秀眉纠结出厌恶情绪,冷哼了一声,沉住了气,伸出手接过了囚服,看了上面那大红色的囚字,眉蹙得更加深刻,放至鼻间轻闻一下,还好,总算是找了件干净的给她。
田敏丽颔了一下首,先抚了耳边的鬓发,冷漠道,“打盆水来,我要先梳洗一下,记得拿面镜子!”
女牢头偷偷地松了口气,忙笑着吩咐卒狱去办。
“我口渴了,给我来杯水!”申皓儿倒是很乐意地接过囚服,熬了几夜,冷得慌,多一件衣服也能添个暖。
半柱香后,田敏丽梳洗完毕,扬手示意牢头开门。
女牢头打开牢门,对于田敏丽她还是显得有些恭敬,先不说这个女人在大魏一直是被人敬仰的,就单说她可以借用睡梦杀人于无形,女牢头也不敢轻易在她面前耍横。
但牢里有规定,女犯离开牢房得上刑锁,她微微挤出一丝笑,“申夫人,您别见怪,这是上头的吩咐,你就体谅一下小的!”女牢头朝身后的两个小卒点头示意后,两个卒狱相视一眼,提着腕粗的铁锁走到田敏丽的面前,低声道,“申夫人,让您受些委屈!”
田敏丽来的时候已是上过珈锁,这时候倒淡定多了。
田敏丽和申皓儿随着女狱卒走了足足一柱香时,方走最后一扇的牢门。
阳光瞬时刺进双瞳,田敏丽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复睁开眼后,她冷静地看了看四周,只见上百名的皇城禁军站在五丈开外,两辆铁铸的囚车在橙黄的浅晕的阳光下反射出冷漠的金属光泽。
秋风吹起,申皓儿露出瑟缩冷意后,本能地朝田敏丽的身边挤去,“娘亲。。。。。。”身体的牵动,铁索叮当作响,粗糙冰冷的铁环磨在幼嫩的肌肤上刮出一道道的血丝。
“一会不必开口,保持安静就行!”田敏丽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申皓儿,“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随机应变,多想想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实在不懂得,就把嘴巴闭紧!”
“以不变应万变!”申皓儿马上接口,虽然话说得稍快时,还有些唇齿不清,但比起刚伤到脸颊时,口齿变得清晰多了。
申皓儿脸上笑意盈盈,有了田敏丽这一句话,忐忑不安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她总是相信田敏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而且,她潜意识里始终觉得,田敏丽对她再冷漠,但在危难时分,不会抛下她。
囚车是站的,身体被困在铁笼里,而脑袋却放在了笼子之外。
出了牢门还好,一路都是官兵把守的禁区,可车子行了一段路后,田敏丽看到前方路的两旁挤满了百姓,个个似乎骁首以待了许久,心中暗道不好,急忙低下了头,这时候,她倒后悔方才把头发梳得太过整齐。
循着微弱的车轮粼粼之声,一进入百姓围观的区域,辱骂之声、嘲笑、灌进她的耳膜。同时,烂菜叶、臭鸡蛋,烂苹果,口水辅天盖地地砸在了她的头上。
“就是这妖女,施了法,害了皇太后!”
“听说她还害死了几千个人。。。。。。”
“我也听说了,那些人原本在明州府做买卖,现在店铺都顾不得了,跑回来,听说那里冤气冲天。。。。。。”
谩骂之声滚滚而来,似乎每一个人都以怒骂她表示是对大魏皇太后的祭奠,田敏丽闭着眼,尽量把脸往下压,对四周一切的指责谩骂充耳不闻。
“亏你还是个母亲,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害成那样,我呸,这叫报应。。。。。。”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中气很足。
身旁有人附和,声音显得散漫,“幸亏老天有眼,让申护卫醒了过来!”
一个略显娇嫩的声音,带着深恶痛绝,“摊上这样恶毒的母亲,我要是申钥儿,一辈子都不会认她。。。。。。。”
当“申钥儿”三个字灌进她的耳膜时,田敏丽猛地抬起了头,粗声喘气。
记忆如同远古洪荒,一下子冲杀到眼前,泪再一次涓涓地流下,这四年来,便是申氏一族名存实亡,便申剑国负了她失了踪影,她也不曾掉过泪,但每一回只要听到“申钥儿”这三个字,她的眼泪就象是关不住的泉眼,夺眶而出——
任由果核、烂苹果砸在她孱弱的脸上,泪遮住了她的视野,她仿佛看到那孩子刚出生时,因为被传染了一身的湿疹,睁着一双透明而清亮的双眼,无言地看着她!
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四周的声音开始渐行渐远,甚至听到血液开始从心脏抽离地声音。。。。。。
她回汴城之前,心里就做好了有今日一天的准备,这些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这四年的思女、悔恨之苦,已盖过世间的一切。
所以,她要回来,再艰难她也要见一下自已的亲骨肉,哪怕给她当场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