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对兄妹的惨死,心思一起,压抑在腹中的话再也控不住,声音中已明显带了一丝的质询,“父亲,既然您一开始就不赞成锦儿成为太子伴读,为什么又不顺从庆安公主之意,把这名额给了贺锦钰,非得逼得庆安下狠手!”
“锦儿,你什么时候知道?”一股说不出的凉意却像冰丝缠绕他的心头,涩堵难当,他失怔地望着贺锦年,仿若透过这一张精致的小脸看到贺锦筝。自庆安下嫁后,他便故意疏远他唯一的嫡子,倒把所有的疼惜皆放在了锦筝的身上,想不到——
贺元奇见贺锦年不回答,料想问这些也无用,他这个儿子比谁都聪明,他都能察觉到是庆安下的毒手,何况是当事人的锦年?
愧疚漫过心田,苦过世间一切,最后仅为一声长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残阳,声音里透了几分萧索,“这是皇上的授意,皇上担心庆安执意要让贺锦钰参选,所以,暗授为父一定要阻拦!因此特恩赐一个名额,让你去参选,把锦钰直接排除。”言及此,难免再思及发妻,贺元奇眼角浮起湿意,他已是风烛残年,也快与他发妻相聚了,可他的妻子能原谅他么?
他知道不会!就算女儿还活着,他的妻子也不会再原谅他!否则,她的妻子断不可能死前选择了要远葬大魏,病榻前,最后留下的一句便是:死后,我要与你各葬一方,从此天南地北永不相聚。
贺锦年心头梗塞,在她知道贺锦钰的生父之前,她一直以为庆安仅仅是为了自已的亲骨肉争贺府嫡子的位置,现在看来,她实在是太低估了庆安的野心!
现在回想起,太子这些年的妄为,惹得朝野内外对太子鞭策声一片,肯定也是庆安私下授意贺锦钰有意诱导所致,看来,庆安的野心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直在筹谋划策。
或许就是因为顾城亦察觉到庆安的野心,所以,方想借用贺元奇断了庆安的后路。
贺锦年想到此,那明眸却像蒙了一层灰一般,黯然失色,贺元奇聪明一世,怎么不会知道这种联姻就是把贺家推入泥潭?他到底在忠君与儿女之间他选择了前者,最终导致了贺锦年兄妹的早夭。
贺锦年转开眸光,看着窗外渐下的夕阳,笑意越发冷淡,顾城亦这一步棋走得当真是好,把一个烫手的山芋直接扔给贺元奇。
区区一个贺府怎么可能出两个太子伴读竞选名额?虽说到了最后贺锦钰还是上了场,但估计当时谁也没料到林氏一族会受顾宝嵌之累,候选人被直接除名。
若非是林皇后孤注一掷,只怕这时候的林家已获罪杀手或是被流放。
书房内弥漫着一片哀伤的气息,贺锦年缓缓眨了眨眼,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爹,孩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原本意属于其它五人,如果是贺锦钰参加竞选,以他的天资极有可能一鸣惊人,皇上又不可能驳了公主的颜面,只能让锦钰入选,这就白白失去了一个名额。”贺锦年冷冷地干笑两声,语中不无讥讽,“其实何必一定要遵循旧制呢,太子伴读就不可以六个?多一个人,难道就会违反先帝所订的祖制,真是可笑!”贺锦年调侃到此,自已都觉得这理由牵强的可笑,可这个理由是顾城亦给贺府的,也是给朝堂内外听的,不这样说,她能说什么呢,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想信贺元奇肯定会拒绝。
谎言下明明藏着如此的污浊,而顾城亦却堂儿皇之地将一切隐藏,最终让贺家去承受这一切?可能么?不,不可能,有她贺锦年在一天,她就会将这丑陋大白于天下,无论是庆安也好,还是顾城亦也罢,谁也休想置身于事外!
“锦儿,皇家的事从来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贺元奇收敛了情绪后,又变得语重心长,询询诱导,“为人臣子忠君为上,但凡能忍,就忍!”
“包括皇上让父亲娶了身怀有孕的庆安公主?”贺锦年心绪不宁之际一时不慎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恼,暗恼自已如此沉不住气,在父亲的面前公然捅开这一层纸,对于贺元奇这来说,这话太伤人自尊。
“锦儿——”贺元奇怒吼一声,双眉紧蹙,眼角眉梢都是惊痛,他不知道是惊贺锦年知晓了这个秘密,还是无法容忍贺锦年如此大逆不道,直直瞪视着眼前一脸悔意的贺锦年,许久方缓缓平息如死寂,“锦儿,这半年,你变得实在多,爹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无论你知道多少,都把你知道的吞死在肚子里。并需谨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贺元奇说完后,脚步略显蹒跚地绕回案桌后,坐定后陷入沉默,他是顾城亦的伴读,顾城亦的出身不算高,其父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他虽系嫡出,却因为其母母族势弱,年幼时在王爷也是倍受欺负。
他比顾城亦大了十岁,自小伴在他的身边,亦师亦友。
他一步一步地看着顾城亦慢慢走向权力中心,最后登上权力的巅峰。
对于顾城亦授意他娶庆安,他是无奈的,可一为忠君,二为年少挚情,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女儿的死,是在他完全的意料之外,可有些事,你想后悔,已无退路。如今,他只想能保全这个儿子,这一点,顾城亦向他做了承诺。
“父亲,你何不学着晋安国公,时不时地去丁忧?”贺锦年见老父神色黯然,心中盘上层层不忍,虽然贺元奇的愚忠间接导致了这一对兄妹的悲剧,但比起自已前世的父亲申剑国,眼前的老人却是真心疼爱儿子,至少,他在最后一刻阻止了贺锦年成为太子伴读的命运,违抗了君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丁忧,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贺元奇神色一敛,眉间尽去怅意,恢复了素日的严谨,“下去吧!记得,无事不得在外乱逛!”
“是!”贺锦年福身退下。
七日后,挽月小筑。
顾城风于昨晚收到影卫的飞鹰密承,东阁将于今日进入燕京,他当即派叶明飞出城迎接东阁先生。而自已,一大早就开始无法静下心,连早朝亦无心去,便守在了挽月小筑的大门前等候。
不知是上天在考验顾城风的诚心,还是天有异兆,东阁先生到达时,原本的好天气却转眼阴风狂舞,米粒大的雨滴扑扑簌簌、漫天漫地的倾泄而下,天地间一片灰蒙蒙,遮蔽了人的视野。
楼台亭院都无法瞧清,却可见顾城风一席纤尘不染的白袍在狂风中衣袂飘飘,东阁先生看到时,抽了口冷气,脸色抖变,等不及马车停下,便从马上车中跳出,稳住身形后,即疾步奔去,虽然叶明飞马上拿了伞追上,但狂风夹着雨滴还是很快淋湿了东阁先生的衣裳,他却毫无查觉,奔至顾城风身前,双足一跪,虔诚嗑首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顾城风先是一愣,遂又了然地渐渐笑开,“东阁先生,您再抬首,仔细辩认,本王可当不起先帝爷!”顾城风自小就看过先帝爷留下的画像,年幼时,父皇曾说,他的一双桃花眼象极了先帝爷,而弱冠之后,渐渐连相貌也八成逼近顾亦琛。
东阁先生抬首,方看到,眼前的男子不过是二十左右,比起他记忆中已过而立的先帝确实年轻了很多。东阁先生赤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炎阳穿透了迷雾,豁然开朗,竟不驳顾城风之语,又是一拜,“景王殿下,老奴给您请安了!”
“东阁先生乃方外之人,不必以奴才自居,请起!”
“老奴不敢,老奴在殿下跟前,还是自称奴才自在些!”东阁先生站起身,这才发现,在顾城风身后站了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身着紫色的朝服,样貌不俗,另一个是个禁军的模样,身着带着金属光泽的盔甲,尤其是那胸口上镶嵌的反光的护铜,就算在灰蒙蒙的天气里依然显得很刺眼,可刚才,他一眼看到的却是一身闲服的顾城风!
顾城风等东阁的消息等了足足七天,自然无心与之客套,直接领着东阁进了凰宫的地下宫殿。
凤凰寝宫内,东阁先生坐在凤榻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搭在申钥儿的脉上,阖着双眼,顾城风安静地瞧着沉睡的申钥儿。
梧晴雪和云泪站要凤榻的另一边,时不时的回答东阁先生的问题。
梧晴雪回答时声如机械,透着对事情看破的冷漠,甚至提到申钥儿在云泪的调养,以及天蚕丝的滋养下,恢复了女子的月信时,脸上亦无寻常少女的羞涩之色。
许久,东阁先生睁开眼,一缕深沉叹息,“三魂中,天、地、命三魂皆已不在。七魄中,唯二魄灵慧被封印在眉心轮,而一魄天冲、三气魄、四力魄、五中枢、六精魄、七英魄皆已不在躯体。哎……生魂也不知在阳间何处!”
“阳……间?”顾城风桃花眸忽然晃开一丝波动,苍白的脸色悄然伏起一丝少见的欣喜之色,“大师之意,本王可否是认为钥儿她尚在人间?”申钥儿魂魄已散的这个答案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以云泪的医术若诊不出申钥儿的身体还有什么病状,那说明申钥儿的身体除了比正常人虚弱些外,已无异状。
而她却依然不醒,唯一的可能就是曾身受过申家的古灵巫术,身上发生了一些不是凡人力能所及之事。
这也是他马上命人去川西沼泽寻找东阁的原因。这天下,论起奇门异术,东阁是鼻祖。
这一次他是下了死令,若东阁不肯屈尊移驾,便是绑亦要将他绑到燕京。
幸好一切顺利。为避免意外,他在东阁先生靠近燕京时,还特令叶明飞带了五十名的四海影卫接应。今晨,他抛下所有的急事,又在挽月小筑翘首以待了整整一个上午。
这天下,已无人能让他如此耐性,除了有关申钥儿!
“是!殿下理解的对。”东阁先生站起身,退开一步,略为失神地望着圆型屋顶的夜明珠,沉声道,“这凤凰寝居是漓水之卦,人多不宜久呆,以免破坏了这寝殿自然生成的气息。殿下,老夫还是恳求退下,再作一一解释!”
梧晴雪与云泪两人迅速放下帷帐,四人很快退出凤凰寝宫。
☆、066 魂归何处
由梧晴雪执路,领着众人由玉阶拾级而上后,到了凰宫一层,叶明飞和戴少铭二人正坐在一旁喝茶等候,见四人出来,忙站起身,双手一揖,齐声道,“殿下!”
叶明飞抬首时,只见梧晴雪一身淡青的薄纱裙随风飘逸,鬓角的海棠花绢花瓣簇簇颤抖,惹得叶明飞的眼神微微一晃,突然想起,梧晴雪生于秋天海棠花开之时,如今已是初夏,她的生日也快到了,这回千万不能像往年又忘记。
顾城风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梧晴雪微微福身道,“东阁先生,请到小筑的潜心阁一坐!”
“姑娘稍候!”东阁摇首,对顾城风一揖道,“殿下,在老奴得出结论前,老奴有一个请求!”
“大师但说无妨!”
“老奴有一件事想请教教殿下!”东阁顿了顿,两指轻轻一撂白须,神思微陷于回忆,霜眉覆上沉痛,“先祖爷失踪前,老奴曾有幸见了先祖爷最后一面,先祖爷告诉老奴,他会留了一道旨意给老奴,百年后,会在他的后人手中,所以,老奴想请问殿下,是否在您的手上!”
“本王手上有先帝有留下三道密旨,大师所言的是哪一道!”
“上古遗族札记!”东阁大喜过望,因激动过渡,赤眸竟泛起水意,乍看之下,如血泪,“殿下,实不相瞒,如果能找到这遗族札记,东阁便能找出申姑娘身中哪一种封印!”
顾城风颔首,对叶明飞下令,“明飞,去地宫把东西呈上来!”
叶明飞的动作很快,只有半盏茶时,就奉上一只桃木盒。
顾城风伸出纤长手指,将锦盒锁扣挑开,桃花眸打量一眼锦盒内之物,便将里面的明黄绢帛取出,他的嗓音始终不急不缓,如同细雨没入深潭,悄无声息中却勾芡几圈淡淡的波痕,“先帝爷在位时,曾留下密旨,将搀月小筑留给他的子孙,但出生的生辰八字必须为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时,历经百年,本王恰巧出生在先帝爷所定的时辰。”也因他的出生极为特殊,尽管他的母族并非是苍月的大氏族,而他的母妃更是在皇子宗嗣典册中记载为母不详。可他还是轻而易举成为了太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挽月小筑。
东阁对着顾奕琛留下的遗旨三叩九拜后,方恭恭敬敬地接过,在众人的目光下,十指微颤地打开卷轴,看了里面留下的奇怪的字符后,热泪盈眶,许久方哑着声线道,“先帝果然有先见之明,殿下,您要的答案,奴才很快就会给您了!”
“东阁先生,您说这个卷轴就是上古遗族札记?”梧晴雪何等见识,只一瞄就瞧出这明黄卷帛不过是百年之物,如何当得起千年这个词。
“不,是另有所在!”东阁缓缓卷起圣旨后,拿起桃木盒,从里面夹层中取了一把极小的钥匙,“这把叫玲珑七窍锁,殿下想要上古遗族札记收禁在一个盒子里,要想取出来,就必需得拥有这一把钥匙!”
叶明飞道,“锁在此,那上古遗族札记的又是放在哪呢?”
东阁目视一侧站立的叶明飞,问道,“在燕京城是不是有一家百年的老字号酒楼叫上品小仙?”
“不错,在燕京河畔上确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上品小仙酒楼!”
东阁转身朝着顾城风一揖,“奴才可否请殿下在此稍候,老奴要去这酒楼取一样东西,取完后,老奴方能给殿下一个确切的答案。”
“明飞,带路!”顾城风抬眼望向叶明飞,清冷无波地吩咐一句后,也不待众人告退,便提袍跨出凰宫高高门槛,独自去了潜心阁静候。
上品小仙位于燕京河畔,是百年老字号,听说以前只有一间门面,经过五六次的扩大经营后,现在已拥有六七个店面的规模,菜色也由原先的老牌菜增加了苍月国各地特色菜系。
“伙计,你先退下,有事我自然会叫你!”叶明飞示意伙计退下后,关上厢门,东阁先生环了四周一眼,除了壁上一张画着燕京河畔风景的旧画外,这里的一桌一椅一饰一物都与记忆中不同,甚至连窗子的方向都改到朝南的方向,原先的一扇小门加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