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颠倒黑白的解释似乎也头头是道。当朱邦苧从母亲那里也得到了类似的假设之后,他不禁怨恨滕妃,是她一手将自己推给别的女人,却又在自己身上撒气。自己向她深情的表白就这样被抹杀了吗? 正在情热如火的他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这个从小就骄傲的男人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们在这里要解释一下,现在的人恐怕想象不出王爷是个什么东东,他们是被从小教育得与众不同的一类人,他们的手中掌握着身边人的生死贵贱,他的妻子也是要向他跪拜的臣子之一。朱邦苧就是这样一群王爷中的一个,当他的初恋被所爱的女人刺伤以后会做什么反应,大家各自发挥想象力。)
刘氏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总之,朱邦苧从此迷失在刘氏妩媚的眼波里。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刘氏的固宠都是非常成功的:这三年间,滕妃和郑氏都没有生育儿女。刘氏的肚皮倒也特别争气,在她入宫的第二年(嘉靖十一年),就生下了长子朱任昌。这更是使得两位太妃和初为人父的朱邦苧欣喜万分。
刘氏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一时间,她成了靖江王府里最受关注宠爱的人。于是她专横的大小姐脾气又开始发作了。如果说,这两年来她囿于名份,还按捺着内心的妒忌,对滕妃还保持着表面的客套的话,那么现在,她则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儿子做靠山,终于可以跟滕妃算帐了。
刘氏在娘家的时候,倒也颇读了一些诗书,可惜的是,这些先人圣哲的文章并没有陶冶她的情操,只是使得她加倍的伶牙俐齿、富于机变。她在话里话外都想方设想地敲打滕王妃,尤其是对于滕妃没有子女这一点,她更是不愿放过。背着婆母和丈夫的时候,她的冷嘲热讽就象针一样,不断地刺进滕王妃的心里。
然而滕妃对此都容忍了下来。她仍旧认为这只是因为刘氏在娘家时过于娇惯,所以不懂事,过于任性而已。自己身为嫡妻,便应该有嫡妻的气度,何况刘氏生育有功,自己更不应为这种小事计较。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哀伤和对心爱丈夫的渴望,恪尽职守地扮演一个“贤妃”的角色。
然而,滕妃的迁就并不能够感悟刘氏,相反更加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她越发不把滕妃看在眼里了。除了滕妃,王府中那些曾经对她不够恭敬、让她看不顺眼的宫女内侍,尤其是那些与朱邦苧有过亲密关系的侍女(看官们千万不要以为与多情郡王朱邦苧有关系的女人仅三人而已啊,哈哈),这些女人虽然连郑氏那样的身份都没有得到,但也不幸列进了她秋后算帐的名单里,她利用每一个机会,向太妃们告状。
太妃们当然偏袒生育有功的刘氏。只要刘氏说了谁的长短,谁就逃不过一场斥责,甚至还有人因此被赶出王府的。
滕氏对这种状况深为担忧。后来,每当宫中有人得罪了太妃被斥责的时候,滕妃都要站出来婉言解劝,尽量将宫人们所要受的惩处降到最低,甚至不惜将这些过错自己承担下来。太妃们半是偏心、半是糊涂,往往转而斥责滕妃一顿。无论太妃说什么,滕妃总是恭恭敬敬,一定要想方设法使得她们转怒为喜才罢。
滕妃甚至还向入宫问安的父母劝说:“我今天能够当上王妃,家中因此富有,父亲也做了官,这都是上天的厚爱。虽然如此,滕家的人也不要因此作威作福,还是应该谦恳礼让才是。”滕榆本就忠厚,听了女儿的话,就更是谨慎了。
郑氏对滕王妃的这些举动深为不解,滕妃便解释给她听:“偌大的王府里,王族的人口稀少、人丁单薄,侍从的人数是我们的几十倍、上百倍之多,王府外的宗室更是数以千计。他们都是为王族效力的人。现在他们因为小事就被严加惩处,如果我不为他们说话,也一味地责备或嫁祸他们的话,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忠心耿耿呢? 至于那些宫姬,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陪侍王爷的女人,可她们不但没有得到一点特殊待遇,现在还要因此受到折辱,实在也很可怜,时间长了,只怕会因此祸及王爷和整个王族。”
郑氏听从了滕妃的劝告,此后对盛气凌人的刘氏也常是谦让自制,衣饰食用也与做侍女时相差无几。
滕妃的话在王府中不迳而走,宫内宫外感激她的慈惠,都对王妃敬仰不己。但是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传到刘氏那里,却并没有使刘氏有所触动,她认为滕妃是在收买人心,完全是在和自己过不去。现在就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变得让她恼恨起来:这个小小的人儿,看见嫡母滕妃时的笑容似乎都分外的灿烂,自己这个生母却不曾得到他什么特别的优待。——先是地位和丈夫,眼下连自己的儿子都被滕妃抢了去,这更令刘氏痛恨不已。
但是刘氏没有想到,还有更让她头痛的事情跟着来了:在最初的迷恋之后,朱邦苧渐渐觉得,刘氏并非如她的外表那么的讨喜。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氏本是个刻薄骄纵的大小姐,在郡王丈夫面前,要她一直谦恭小心地扮演一个“臣妾”的角色,真是难如登天。生子之前她还有所顾忌,等到生出了儿子,她就很快原形毕露了,而且还屡教不改,常把朱邦苧气得头晕眼花。这时他开始怀疑刘氏了,也重新思索滕妃回避自己的真正原因。
他终于明白,真正能令自己身心愉悦、有所寄托的,始终还是温婉体贴的滕王妃。他常常听到人们赞扬王妃的品德,渐渐地也对太妃们关于王妃“克夫不育”的说法满怀疑窦:无论在什么时候,王妃的品行都是无懈可击的; 自己的大病也是在滕妃的陪侍下才得以痊愈的,她请求殉死时哀伤的神情依旧历历在目;刘氏二十岁才生下孩子,而王妃当年不过十九岁,怎么就成了不能生育的呢? 自己为了几句听来的话就狠心将她抛在一边,这样看来,即使王妃当初真的怨恨自己移情别恋,那也是没有错的。 反省之后,他为自己几年来对王妃的冷落深感内疚,对妻子的委曲更是心生怜惜。
于是,当滕妃再一次依礼节来到朱邦苧的寝宫问安的时候,朱邦苧不顾身旁众多侍从的眼睛,紧紧地抓住了妻子的手。这时他惊讶地发现,三年后再次牵起这双手,依然能令自己的心弦颤动。
三年前那个相依相偎,倾诉衷情的夜晚重新浮现在眼前。朱邦苧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就要跳出自己的胸口。他暗暗地发誓,再也不要让眼前的可人儿离开自己了。
旧情重温、不断缠绵的结果是令所有人都震惊的:已婚七年而未育的滕妃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令整个靖江王府都沸腾起来。
早已经被认为是不能生育的滕王妃居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个消息令朱邦苧大喜过望。
现代人也许很难理解已经有了儿子的朱邦苧此时的心情,那都是因为对古代的婚姻制度缺乏了解的缘故。很多人以为,古人是“一夫多妻制”的,其实不然。应该是“一夫一妻多姬妾制”更准确。妻子永远是只能有一个的。
而封建社会的宗法制度,更赋予了嫡妻极为尊崇的权利和地位。在丈夫爱情偏注的情形下,姬妾也许能在一段时间内,享有与嫡妻不相上下、甚至超越嫡妻的待遇。但是除非她命运够好、段数够高,能够取嫡妻而代之,否则的话,无论丈夫如何偏爱,在宗法制度下,姬妾们只能是代替嫡妻生育的工具而已:她们只能生孩子,却并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她们的孩子只能称嫡妻为母亲。嫡妻甚至有对姬妾生杀予夺的权力。悍妒的嫡妻虐杀姬妾事件,在历史上数不胜数,即使丈夫出面干预,嫡妻逼杀姬妾在法律上也往往不必承担多大后果。因为在封建法规中,姬妾的地位只比奴仆略高一点儿:她们未经允许,甚至不能在嫡妻面前坐下就是一个明证。
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的人们听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是这正是当时的历史事实。嫡妻的权力如此之大,而当妒火压倒一切的时候,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就会发生了。正因为这样,在中国的封建史上,就曾经出现过皇帝终身不立皇后的现象。晚唐的几位皇帝都没有册立皇后,正是害怕立后不谨,使得皇后利用这一特殊的身份造成皇室的不宁。民间也有类似的范例:唐朝著名诗人乔知之,与自己的侍女产生了爱情。然而侍女的身份太过低下,身为高级官员的乔知之不能将侍女娶作正妻。为了不让嫡妻利用名份虐待自己所爱的女人,他终生再没有聘娶妻子。
(嫡妻的身份与权力如此尊崇,这也难怪刘氏为此朝思暮想,想得如痴如狂、想得走火入魔了。可惜的是,尽管嫡妻如此尊崇,可是滕妃一心要做贤妻良母,只知道以宽容之心对待刘氏,从来没有对刘氏的所作所为提高警惕,更遑论充分利用嫡妻的身份来压制她了。)
在封建社会,固然有“母因子贵”,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子因母贵”。与生身母亲的身份高低相对应,孩子的身份自然就分了高低。在嫡妻所生的子女们(嫡出)看来,父亲姬妾所生的兄弟姐妹们(庶出)的地位,自然也就比佣人高明不了多少了。即使是在极其重男轻女的古代,嫡出女儿的待遇,都往往是庶出儿子们所不能享受得到的。中国古代的汉族帝王们,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更将这一制度发扬光大:一律优先考虑正妻生育的孩子。即使夫妻感情淡漠,嫡子女的地位仍旧是不可动摇的。
正因为这样,历史上就经常出现帝王们放弃已经长成的、智勇双全的儿子,去册立一个平庸无能、甚至还是襁褓中婴儿的儿子为皇太子的情况了。无它,盖因此无知小儿乃是“嫡出”:大老婆生的也。
在如此严格的宗法制度浸淫之下,当时的汉族男子,即使已经儿女成群,只要自己的嫡妻未能为自己生儿育女的,都会认为自己的家庭不够完整,甚至将此引为人生的一大缺憾。
现在,我们就完全可以理解,朱邦苧得知自己心爱的妻子将要为自己生育儿女的时候,那份欣喜若狂的心情了。而对于太妃们来说,“滕妃怀孕”这一不争的事实,就已经从根本上推翻了关于她“不育克夫”的非议。太妃们的态度立即来了个大转变:嫡妃能够生下继承人,这也是她们心底热切的盼望。
朱邦苧的欣喜若狂、王府上下对于王妃腹中胎儿极度的关注、太妃们对滕王妃超乎寻常的倍加关爱,这一切对于还沉浸在自恃生子有功而得意非凡情绪中的刘氏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没有想到,三年过去了,朱邦苧仍旧对滕妃不能忘情;而更为巨大的打击是:滕王妃腹中那个尚不知性别的胎儿,给王妃带来的宠注,居然就超过了已经生下儿子的自己! 这使得刘氏越发地气愤。
因为同姓又同是妾侍出身的原因,虽然沉浸在将要再做祖母的欢喜中,一向偏爱刘氏的刘太妃倒还记得安慰安慰刘氏。
但是对于怒火中烧的刘氏来说,刚刚看望过滕妃的刘太妃此时的安慰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她忍不住抱怨起来:“当初,不是你们说滕王妃不能生育的吗? 现在好啦,她就要给你生一个正宗的孙子啦,早知道如此,你朱家当初干嘛硬要娶我来呢?”言下之意,若不是当初王府变着法儿娶刘氏的话,凭她的相貌家世,完全可以在别人家明公正道地做个大房正妻,怎么至于在王府里做个小妾、替别的女人生孩子? 而这个女人居然自己也能够生养,刘氏这个小妾就更是做得划不来之至。
刘太妃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却换来了小媳妇如此一番抢白。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氏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惹了祸。但是她知道补过倒还是小事,现在她和她的家族所一心盼望的,就是滕王妃千万不能生出儿子来。只要自己的儿子还是王府的独苗苗,丈夫和婆母们就还得对自己忍让三分。与此同时,她埋怨秦得为什么不把谗陷王妃的真相早早告诉自己? 既然王妃原来是能够生育的,那么就千万不要再给她机会了。
趁着王妃怀孕养胎的时机,刘氏向滕妃陪罪致歉,请她原谅自己,替自己向丈夫说说好话。 并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打起精神再次向朱邦苧百般献媚起来。
而不疑有它的滕妃,就象从前一样,劝说丈夫与刘氏和好,并主动将丈夫送进了刘氏的宫中。
滕妃十月怀胎,这几个月刘氏简直是度日如年。等到滕妃生产的时候,刘氏更是迫不及待了。她不顾嫌疑,亲自出马到王妃的寝宫附近打探消息。当她得知王妃生下一个女孩的时候,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
滕妃怀孕的日子里,刘氏的言谈举止非常谨慎,现在王妃生了女儿,而自己又再一次怀了身孕,刘氏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满心指望再生一个儿子的她,便将王妃生女的事情当成笑料,人前人后都加以凌辱诬蔑。
这次刘氏得意忘形得实在太过份了,因此很快就被侍从们辗转禀报给了朱邦苧和滕王妃。夫妻俩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后宫中及自己夫妇间诸多是非的来由。但即使如此,滕王妃仍旧对刘氏以礼相待,态度和从前没有两样。宫中人都非常佩服她居然能够有如此雅量。
可是朱邦苧却对刘氏奸诈的行为感到愤怒。
朱邦苧是一个在宗法礼教中长大的汉族男子。他虽然曾经长时间地迷恋于刘氏的美艳,但对嫡妻仍旧极为敬爱。以前他曾经以为妻子难于生育而疏远了夫妻关系,但现在谣言已不攻自破:王妃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美丽的女儿。嫡长女的降生,带给朱邦苧的欣慰一点也不亚于刘氏所生的庶长子。女儿的降生弥合了他们的爱情,对他们夫妻而言,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好不容易才当上母亲的滕妃,更是对盼望已久的宝贝女儿无比钟爱。
朱邦苧殷切地期盼,品德出众的王妃很快就能为自己生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嫡子。他更不能忍受刘氏污辱自己倾心相爱的王妃,所以刘氏狂妄的言行对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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