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能容让些,既是有情,又岂会这般容易忘记?”
“这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
杨念晴心中一暖。
他这番话,并不是专说给冷夫人听的吧。
说实话,这个人虽然嘴巴可恶了些,心地其实也不错……不过下一刻,杨念晴马上又担心地看着冷夫人,这番话肯定又要惹她生气了!
出乎意料——
冷夫人并没激动,只是淡淡道:“多说无益,你们早些歇息吧。”
说完便径直走了。
。
看着冷夫人远去的方向,杨念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拉拉李游:“你说的虽然也有道理,不过,她好象真的不怎么伤心……”
李游喃喃道:“倘或还想不通,只怕要出事。”
杨念晴摇头:“是啊,她说话怪怪的。”
李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目中那许多有趣之色,片刻,他摇头叹气:“在下却只知道,以后又多了个有福气的麻烦了。”
有福气的麻烦?
杨念晴撇撇嘴,冷笑:“切,你以为你是谁,我会要你照顾?等你哪天真懒得变了猪,姐姐倒是可以照顾照顾你!”
李游忍住笑:“奇怪,为何女人越年轻,偏偏越喜欢当长辈。”
杨念晴翻翻白眼:“你不是很懂女人吗,自己研究去呗!”
接着,她又疑惑:“她今天很奇怪,还说什么你的话有道理,想不到楚大侠……她真的一点儿也不伤心……”
李游叹了口气,突然打断她的话:“你若这么以为,就错了。”
话音刚落,杨念晴发现自己已腾空飞起。
此情可待成追忆
杨念晴发现,南宫别苑实在不小。眼看着池塘、小桥、游廊、树荫一处处从脚底下掠过,终于,李游抱着她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不近不远,正好可以看见灵堂当中的那口棺木,两个下人正在打盹。
李游放下了她。
他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看尸体?杨念晴疑惑地望望李游,却见他微微一笑,又看看远处,示意她不要作声。
片刻。
漫天风露中,一个白色的、优雅的人影缓步行来,她走到门口,望着里面静静站了许久,这才缓缓走进去。
竟是冷夫人。
她不是已忘了么?为何又独自来了?
。
那两个下人却还是睡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去,杨念晴愣了一下,立刻又明白了,他们一定是被冷夫人点了穴。
纤手一抬,那棺材盖就忽然飞起,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随后飞出来的,竟是楚笙寒的尸体。
她怎么让丈夫的遗体躺在地上?
杨念晴几乎惊讶出声,却又被李游止住。
。
烛光摇曳。
俊朗的脸在灯光下的映衬下,可怖的面色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眉宇间依旧带着那分特殊的傲气,儒雅而又冷酷,他整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睡去许久。
。
“十七年……还是我先来找你。”喃喃的声音如梦呓般。
她对着尸体默默站了半晌,忽然身形一矮,也斜斜坐在了旁边地上,如同一个孩子般双手抱膝,静静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目光渐渐朦胧。
“想不到我果真只见到你最后一面,你……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各行其道,两两相忘,除非我们哪一个先死,另一个必定要赶去相送。”
半晌。
她低低叹道:“如今我来送你了,但你又何必如此急着走?就不肯让我一次,先送送我?”
“他说得对,我始终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是不是?只是,我们都不肯承认罢了。”
素手缓缓朝他伸出,却又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缓缓摩挲。这只手曾经那样紧紧地拉着她,温暖有力,而如今,她却已许久没有拉过了。
她轻轻笑了:“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打听我的消息,其实我早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告诉你,因为……”
手抚上他的脸。
“因为,倘若你发现我已知道此事,一定不肯再打听下去了,对不对?”
美丽的脸上,冷漠之色竟已全然褪去,换上了平日从未有过的温柔之色,温柔中,满是幸福与爱恋。
忽然。
温柔之色消失,她咬牙,恨恨地看着他:“但你还是不肯来找我!”
。
面对她的愤恨,他没有回应。
恨恨的目光终于渐渐软下来,她忽然笑了,伸手拿起旁边的竹箫,在他面上晃了晃,仿佛在对恋人撒娇。
“你可记得,我们当初见面时的模样?”
“当年,我自创的‘凤箫声动三十六式’名动江湖,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谁知你看了,却笑我只会以箫作武器,反倒失却了它的本性,然后你拿过它吹了一曲《蒹葭》。”
素衣飞扬,傲然立于崖上。缠绵的箫声从指间流出,他放诞地盯着她,然而那冷酷的眸子深处,却分明是一片浓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古老的词调道尽了青年男女们的爱慕: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一刻,她竟莫名地心里发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回忆总是美好的,令人羡慕,令人沉醉。渐渐地,那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梦幻一般朦胧动人的光辉,优雅的眼睛里也盛满了幸福之色。
“待我再拿回来时,上面却已多了一句词。”
‘小楼吹彻玉笙寒’,你的名字,”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
然而不多片刻,那片光辉又黯淡下来。
“可自那以后,我再没见你那么笑过了,”她垂下头,“是不是因为我总与你赌气,你才会如此?”
许久。
她抬起头,露出一丝顽皮之色:“后来我借了你的剑看,其实,我也在你的剑上留了东西,你当时看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发现。”
纤纤玉手拿过他身边的剑,缓缓拔出来。
剑光荡漾,寒如水。
杨念晴一惊,李游却轻轻摇头。
看着那剑,冷夫人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
她缓缓放下了剑,反而将剑鞘拿到他面前,仿佛十分得意:“当时你只顾看剑,却忘了这剑鞘里面,‘冷落清秋节’,你天天用它,有没有看到?”
她根本忘却了一件事——面前的他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笑声渐渐轻下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缓缓将剑插回鞘中,放回他身边:“如今我已不再像当初那般年轻,你却还是没变,那日见了我,是不是很失望?”
“若我们永远都像当初见面时那样,该多好……”
。
沉默半晌,她忽然摇头:“我知道,那日你其实并无什么事,叫他们过一日再来,也只不过是想多见我一面而已,是不是?”
声音已发颤。
她终于伏在他身上,轻轻泣道:“但你为何不肯说,竟不知……我也在等么?”
“每日你早出晚归一心练剑,天还未亮就走了……”
每次看着灯下那个拭剑的影子,看着那张令她心动窒息的脸,她几乎就要开口请求了,然而她没有。只是当那个人影真正消失在门外以后,她便再也不曾合眼。
“我很想叫你留下来,好好陪我一天,就算哪里也不去,陪我坐着也好……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
她抬起头,轻轻摇晃着他,流泪:“其实,你也在等我说,是不是?你总是这脾气,不肯服输,可我是你的妻子,为何你连我也不肯让一次?”
“怪我,我若是说出来,你该会留下来陪我吧?可我却与你一般要强,总是不肯说,我……我也怕你不答应……”
。
一个分明深爱着妻子,却总是不肯开口说出来,另一个却也是同样好强,原来他夫妻二人都这么倔强!
杨念晴早已看得满面泪痕,拉着李游的袖子擦了半天。
洁白的衣袖已湿了一大片,李游苦笑着叹了口气,忽然将她拥入怀中——看来他也糊涂了吧,并没想到,这样一来,她擦起眼泪反而更方便了。
那边冷夫人却已出神,并未注意到二人。
。
“我不想离开你的,其实当初只要你开口留我,就算只说一句话,我也断不会走。可……可你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
她忽然握紧了那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气你。我故意为你选妾,故意要你送我,你还是不肯说!”
许久。
手缓缓松开。
她擦擦眼泪,忽然又自嘲地笑了:“我实在不该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却也从未对你忍让半分,总是与你赌气,成亲十九年,我都没能为你留下一个孩子。”
“你如今会不会怪我?”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喃喃道:“不论你气不气我,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再不和你赌气了,你也多让让我,你说这样可好?”
他没有回答。
然而她却似乎已得到了答案,满意地笑了。
看着丈夫身边那柄剑,她立刻皱起眉,伸手拿过来扔到一边,随后,一支竹箫递到了那只僵硬的手上。
“你还是拿我的吧,不能叫你再天天练剑了。”笑容中似乎带着得逞的开心。
。
她这是——
杨念晴没反应过来,抬头疑惑地望望李游。
李游变色:“夫人且慢!”
话音发落,杨念晴只觉手上一紧,随即便听到“叮”地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李游皱起长眉,拉着她走了进去。
一支金簪躺在地上,锋利的簪尖在烛光中闪烁。
旁边还散落着几截晶莹的东西,也闪着玻璃般的光泽。杨念晴低头一看,手腕上,冷夫人送的那只玉镯已不见了。
她明白过来,长长吐出口气,感激地看看李游,幸好他出手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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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夫人只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金簪,似乎已痴了。杨念晴担心地看了看李游,随即在她旁边蹲下来,竟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游也看着她不语。
“你可是在笑我?”冷夫人反而先开口了,“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忘记,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说完,她又看着丈夫沉睡的脸。
“我们都错了,赌了这许多年的气,如今才知道该容忍体谅些,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明白,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如这两个孩子?”
终于,泪又流下来:“太晚了……”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想了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答案了,可看着眼前的场景,杨念晴只觉得心里酸疼,重新又抹起眼泪。
李游忽然开口:“不晚。”
“夫人以为自己果真无牵挂了么?”他轻轻叹气,“依在下看来,夫人还有许多事该去做,又怎能一走了之?”
“我并无什么事,”冷夫人摇头道,“我只后悔,未能给楚家留下一个子嗣,如今连他也去了,我已无半点挂碍。”
李游皱眉。
“害楚大侠的凶手是谁?莫非,”俊逸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严肃之色,“夫人宁愿让他不白而终,也不肯为他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么?”
冷夫人愣住。
沉默。
“我不该带你们去找他,”忽然间,她扭头看着二人,竟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之色,“你们先出去吧,我送送他就好。”
说完,又转过脸去了。
杨念晴犹豫地看向李游。
李游却点头:“是。”
说完,他拉起杨念晴就往外走。
。
不知何时,门外竟已站着两个人。
南宫雪脸色发白,只愣愣地望着门里的两个人,咬牙不语,优雅的凤目中,温和之色已经不见,取之代之的,是无数的痛苦与忧伤。
何璧却依旧站得笔直,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然而,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里,竟也浮现出了一丝悲哀与落寞。
李游摇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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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我都未能为你做什么,如今,我却要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再等我几日可好。”
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更多更重的霜冷之色。
忽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全身一颤,迅速抓起他的手,失声叫道:“不对,这不……”
话未说完,她猛地扭过头。
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你也发现了。”淡淡的声音。
“不错,”她松了口气,又皱起秀眉,扭头看着丈夫的尸体,“这……”
话未说完——
人,已缓缓倒下去。
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喉间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随他去也好。”叹息。
赌局结束
杨念晴默默走着,不时回头向后望,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拉了拉李游,担心道:“她一个人会不会有事?”
李游摇头:“她已冷静了许多。”
杨念晴道:“其实我们那边,分手离婚是很常见的事,他们相忘也容易得很。”
李游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只因为他们并不算相爱,既没有相爱,又何来相忘?既相爱,又岂是轻易放得下的?”
是啊,爸妈曾经也是相爱过,而且还爱得那么轰轰烈烈,就算他们赌了那么多年气,离了婚,各自有了家庭,就算每次见面他们表现得再随意、再客气,杨念晴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不一样——她终于想起来了,不一样的,是爸爸看妈的眼神,绝对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是都在后悔没有珍惜?
杨念晴笑了:“也是,真正相爱的夫妻,就算离婚了,肯定也是记得的,说不定还会遗憾。”
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终于放下了,感觉竟是如此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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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报了仇以后,冷夫人还想不开怎么办?”
“日子久了,多数人都不会再如当初那般冲动,”李游微笑,“其实怀念一个人的法子很多,为何非要死?”
杨念晴不赞同:“但那样的感情更感人。”
“情到深处,不一定要感人,”李游看着她,叹了口气,“莫非你以为,活着珍惜不如死后殉情?”
她愣住。
历来小说中、故事里最凄美最动人的感情,岂非都是生离与死别?
死别。
在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