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他们也快回来了吧,他已经不愿再见到自己,这一回来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该怎么面对?杨念晴突然想放弃查案了,这个江湖、这些案子根本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无关,却莫名其妙地卷了进来,实在可笑。
不查案,又能往哪里去?
南宫雪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杨念晴自然也不会再提,何况他身边也已有了唐可思,对她的忍让与爱护,只差南宫雪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杨念晴从内心是希望他们在一起的,但她又真的想离开这里。
悄悄离开吗?李游与邱白露都不在,案子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头疼紧张了,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何况,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世界,她一无所有。
人一旦觉得孤独,看身边的事情也就格外悲观起来。
这个江湖并非如传说中那般,那些大侠们似乎从来都不会为生计烦恼,小说中的穿越女个个都是金主,不是好能力就是好运气,可在这里,自己斗大的繁体字只识得几个,各行各门的话都不会说,甚至连银子铜钱的兑换都成问题,更别说市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还真没勇气去赌,饿死都有可能。难道真的要流落街头,唱几支流行歌曲吸引帅哥美男?
钱多的帅哥倒有,找他赞助也不是没可能,但他绝不会同意的。
……
胡思乱想中,肩头忽然一沉。
。
一件披风覆在了身上。
南宫雪剑眉微蹙:“天还冷,石头上凉,不要坐太久。”
或许真是因为太冷,看着那温暖的笑容,杨念晴竟没回过神。见她一副花痴样,南宫雪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好笑,也往石栏杆上坐了下来。
这样一个行止有度的贵公子,竟也会和她一样,这么随意地坐在石头上么?
“怎的了?”
“你……以前也像这么坐着?”
“没有。”
“那……”
“学得很快?”
“是,”想不到他也会开玩笑,杨念晴眨眼,“过目不忘,你这样的天才好学生学什么都快,若是在我们那里——”
南宫雪笑道:“如何?”
“你若是在我们那里,肯定人人都想当老师,”她终于也觉得好笑,“谁有你这么厉害的学生,一定得意死了。”
“你们那里很好?”
杨念晴一愣,转过脸:“当然,我们那里很好……我想……”
“想什么?”
这样一个人是值得任何人信任的。在他面前,杨念晴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情绪,于是忍住心酸,勉强冲他一笑:“我想回去,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南宫雪默然。
那双凤目里刹那间透出来的悲哀矛盾之色,是杨念晴始料不及的,她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如玉如雪的人,怎么会有那样复杂忧郁的目光,叫人心疼。
没等她说话,一双手臂已紧紧将她拥住!
他的怀抱也很温暖,虽不能让人激动,却很舒适,如同沐浴在温泉中一般,心中的冷意正缓缓退却……
头顶上,喃喃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想走?”
她呆住。
他便什么也不再说,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
伏在宽大的怀抱中,杨念晴只觉得心底从没有过的宁静,终于,她回过神,想到了唐可思,想到了自己,意识到不能这样。
于是,她想推开他。
然而这一抬眼,她立刻看到了三个人。
冷着脸的何璧,发呆的唐可思,还有,平凡的脸,淡淡的神情——邱白露。
他们竟已回来了?!
杨念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解释。
唐可思满脸通红,怔怔地望着他们:“杨姐姐……”
杨念晴只觉得无地自容。
“南宫哥哥……原来你们……”终于,唐可思转身跑了。
南宫雪缓缓松开她,站起来,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何璧半晌,又定定地看着邱白露。
还是何璧先打破了沉默,冷冷道:“老邱回来了。”
南宫雪点头:“好。”
邱白露目光闪烁,看着杨念晴略略一嗤:“李游过两日便回来。”
杨念晴默默垂下头,虽然回来不回来已经没有关系,但心中还是羞惭无比——这么做真的很卑鄙,明知道唐可思喜欢南宫雪,还跟他……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格外的紧,格外的有力。
南宫雪拉着她就走:“回来就好,进去说话吧。”
。
原来邱白露是提前回来的,李游却坚持要留在南山阵多陪那个女子两日。
杨念晴默默坐着。
有什么资格难过?当初若不是你恶作剧,他也不会跟你走,江湖谣也不会死,你已害那个温柔的女子伤心至极,现在又要害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伤心,你还想做什么?
奇怪的是,这一切到底关自己什么事?为什么莫名其妙卷了进来?
现在应该专心查案,查出凶手,查出真相,然后……
然后怎么办?
看看窗外,新的一年,枝头已见新绿。
南宫雪方才担心地要跟出来,却被邱白露叫住商量事情。南宫雪是“他”的朋友,自己实在不应该……想到邱白露不屑的目光,他与何璧现在肯定是看不起自己,讨厌了吧?
看不起又怎样,讨厌又怎样,她不在乎。
对,不在乎!
努力压下孤独的感觉,杨念晴深深吸了口气,倏地站起来——自己根本不是古代人,行为已经够特别了,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何况这些什么破案子根本与自己无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想办法回去!
然而——
“少主!唐姑娘不见了!”
。
“唐姑娘——”
“唐姑娘!”
“思思——思思——你在哪里?”她拼命地跑,不停地喊,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冷,“思思……”
原来众人开始一直以为唐可思只是伤心赌气,都不好去劝,后来发现不对,南宫雪立刻让下人四处搜寻,连邱白露也忍不住出来找了,天色已晚,众人几乎已将整个园子都找遍,还是没有那个女孩子的踪影。
她会跑到哪儿去?
黄昏的风带着冷意,吹在脸上,直冷到人心里。
杨念晴终于力竭,无力地倚着树干滑了下去……就在她快要坐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一双手臂忽然将她扶了起来,拥入怀中。
南宫雪眉头紧皱:“地上凉。”
她已来不及在乎这些举动合适不合适,立刻望着他:“怎么办?南宫大哥,思思她……”
“她许是回去了,”南宫雪将她搂得更紧,勉强笑道,“不要多想,我已叫人去找了,没找到就是没事,是么?”
片刻。
“不怕,有南宫大哥。”头上,轻轻的声音。
对,怕什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何况,就算别人都离开了,这个人也会留在她身边,安慰她。
杨念晴努力站稳,定了定神,抬头正要说话,然而,她的目光突然直直地移向了他身后的假山石,脸色煞白,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
是的,转眼之间,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死了。
若不是接受的21世纪教育,杨念晴几乎真要以为自己最近是不是撞了什么邪,该去消灾了。一个霉字当头,做什么都出事,死人也偏偏这么巧让自己撞上,想当初从天上掉下来就遇上了凶案,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好运气的。
她只顾推敲这可笑的巧合,已经忘了难过,站在旁边出神。
刀柄留在胸口。
刀,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短刀。
可爱的小脸上犹带着泪痕,看来已经哭了许久,然而此时,比泪痕更多的却是惊恐,似乎看见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凶手难道长得很可怕?还是有其他可怕的东西……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灯影下,南宫雪静静地站着,双手紧握,俊美的脸上已是苍白泛青,温和的凤目中也透出无数悲愤之色。
无论如何,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违背母亲临死时的嘱咐,擅自跑出来,也只是为了要找他。这些日子他总是将她带在身边,努力想保护她,但如今终于还是失败了。
邱白露只扫了尸体一眼:“她是被人用软筋散迷倒,然后动手的。”
何璧不语。
软筋散并不罕见,江湖中人自己能制的不多,却也不少。
。
一大清早,南宫雪便遣人送唐可思的遗体回去了,因为有叶夫人临终的吩咐,不让唐家与众人有来往,他也不便再亲自送去。
那个女孩子是真心喜欢他的。她的爱意,如同她的人一样,单纯得没有半点心计。他的心情,左右着她的心情;他的喜好,决定着她的举止;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看到那一抹亲切动人的微笑。若非私自跑出来找他,她也不会死。
她走的时候,杨念晴没有去送。
她肯定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南宫雪应该也是,就如同李游让自己走一样,在为他付出最多的人离开以后,他终于明白了,后悔了。
南宫雪可也后悔?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再度降临了。
想着何璧沉沉的脸色,想着邱白露略带嘲讽的目光,杨念晴也开始鄙视自己了,想必他们也看不起她了吧?
现在,南宫雪一定也不愿意见到她了。
最后的一个人也离开了自己,如果真的被扔上天就能回去,杨念晴倒情愿试一试,就算掉下来被摔死,她也愿意。
正胡思乱想,冷不防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么晚,怎的又跑园子里来了!”
。
宽大的披风张开,将她也紧紧裹在了里面,似要努力温暖她一般。
“天冷,”他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不要再乱跑,你知道如今……太险!”
杨念晴愣了愣,迅速从他怀中挣脱,转过身:“江姑娘死了,思思也……我若还留在这里,会再给你们惹麻烦的。”
剑眉一皱。
披风再次覆在她身上。
“此事与你无关,”他轻轻握起她的一只手,黯然,“是我不该让她留下来,如今……实在愧对叶夫人在天之灵。”
暖意阵阵传来,几欲让人窒息。
当初是她求情,他才会让唐可思留下的,现在,他却把责任全认到自己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他本就已经很内疚了吧,却还要将她的伤心与内疚也一并揽过去,独自承担。
有人如此相待,你会不会感动?
杨念晴终于伏在他胸前,任那温暖的感觉将她包围、淹没,她喃喃道:“南宫大哥,我不想在这儿了,我想回去。”
身形一颤。
有力的心跳也似停了几秒。
“你果真想走?”温和而又略带悲哀的声音。
杨念晴没有回答。
“或许……李兄明日便回来了。”
回来……回来又怎样?他已不愿见她,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不知道再次见面时,那又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杨念晴摇头说了实话:“我想走。”
沉默。
南宫雪忽然放开她,紧紧握起她的手:“我带你走。”
杨念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凤目中,复杂之色一扫而尽,目光第一次无比的坚定明朗。他看着她微笑,一字字道:“我们走,明早便起程回南宫别苑。”
。
远处灯光斜斜照在那俊美的脸上,笑容里已没有了半点忧郁,璀璨得如同夏夜里漫天的星光,却又不失柔和。
他要带她走?
杨念晴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只怕不好。”
话音方落,寒光闪过,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
南宫雪的剑
寒芒迫近,眨眼之间,杨念晴的心已凉透,南宫雪是没有武功的,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再也逃不过了。
她真的逃过了。
千钧一发之际,南宫雪左手一推,迅速将她护在了身后,身形竟也不慢。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送命么!
终于,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杨念晴的呼吸几乎也停止了。
锋利的剑尖直指南宫雪,倘若方才再往前送了那么一下,恐怕此时他便再也不能站在自己面前了……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杀自己?
意外与恐惧之下,杨念晴竟忘了呼救。
执剑的人穿着普通的夜行衣,面上也蒙着黑巾,就这么看去,只能看到那双眼睛。残忍、兴奋、邪气,却又透着几许孤寂,似曾相识。
这种目光杨念晴很熟悉,曾经,有一个人也有这样的目光。
黑四郎。
他当然不会是黑四郎,黑四郎要杀人是不会蒙面的。然而面前这个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杀手,只有长年刀尖舐血的生活,才会使人拥有那样一双眼睛。
南宫雪没有动,剑也没有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森森的剑光映在俊美平静的脸上,如泠泠秋水,更显出几丝残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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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买了她的命。”沙哑沉闷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先杀我。”
沉默。
杀手这一行也是讲规矩的,杀人总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有好处的情况下,多杀一个人非但不合算,还要时刻提防着更多人来报仇,何况是南宫雪这样的人。
黑衣人目光古怪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撤回剑,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护得了她?”
南宫雪不回答,神色间依旧镇定无比,然而,握着杨念晴的那只手却已有些发冷——是的,他没有武功,拿什么保护她?
杨念晴并没有说让他不要管自己快走之类狗血台词,因为知道他必定不会肯,又何必说这些矫情的废话?何况,在生死关头,有人不顾生命如此对你,不管结果如何,都已经足够。
“我只要杀她。”
“先杀我。”
黑衣人默然半晌,手中剑光再次掠起,美丽而毒辣。
他还是纹丝不动。
要一起走吗?
很奇怪,杨念晴刚才还怕得要命,现在却连半点恐惧的心思也没了,只是倚着他的手臂,静静地看着那一剑袭来,虽然明知道面前的人是挡不住的。
其实人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怕孤独。
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勇气会大些?
。
护得再严密也是有空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