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眼中冷意尽数敛去,换上温柔得体的微笑,娇嗔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看臣妾?”
皇上坐在锦榻边上,握着温贵妃柔弱无骨的手,笑道:“爱妃自从上次受惊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孩子也不太安稳,朕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今日可好些了?”
温贵妃笑得一脸幸福安然,“有劳皇上挂心,臣妾已经好多了!”
梅青忙奉上皇上爱喝的茶,忍不住插嘴道:“娘娘就是这样,有什么苦总是一个人自己扛着!”
“闭嘴!”温贵妃呵斥道。
皇上却脸色微变,“爱妃怎么了?”温贵妃正准备说话,却被皇上阻止了,看向梅青,“你一向快人快语,有一说一,说,娘娘到底怎么了?”
得到皇上的许可,梅青有了底气,高声道:“皇上有所不知,娘娘自从受惊之后,这几日夜里都睡不好,彻夜难眠,又疲又累,一直头疼,又怕皇上担忧分心,总是拦着奴婢不让禀告皇上,今天皇上问起,娘娘却又隐瞒,奴婢实在是见不得娘娘独自受这些苦!”
皇上又是怜爱又是疼惜地看着温贵妃,柔声道:“爱妃不必如此,有什么委屈都要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梅青忿忿道:“皇上若是真心疼娘娘,就应该严惩那罪魁祸首!”
皇上颔首,忽面有难色,缓缓道:“其实朕今日前来,也是有一事想告知爱妃!”
温贵妃和梅青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雪亮之色划过,温贵妃不动声色笑着:“皇上请说,臣妾洗耳恭听就是了!”
皇上道:“昨日六皇弟来见过朕,谈及太子之师一事!”
“如何?”温贵妃表面上笑如春风,心却提了起来!
“你知道,朕已经下旨严惩不贷,可六皇弟说,太子尚年幼,现任太傅是他小姨,念在太傅初犯,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她网开一面,也让文武百官看到皇家的宽厚仁慈,感化人心!”
“豫王殿下这样说不是太便宜做恶之人了吗?以后谁还把律例放在眼里?”梅青愤愤不平道。
“住口!”温贵妃瞪了一眼梅青,梅青只得讪讪退下!
皇上却并不责罚梅青,颔首道:“朕也是这样说,可六皇弟所言也不无道理,太子只有六岁,这么小就有血债傍身,又是他极为亲近之人,冒然被处死,他耳濡目染,以后难免性情残暴,悍厉冷酷,不是天下万民之福,若是以德报怨,让他体会到父皇的宽容厚爱,反而有可能起到润物无声之功效,请朕务必三思!”
温贵妃默然片刻,不自然笑道:“豫王殿下真不愧是皇上的肱骨之臣,高瞻远瞩,言之有理,臣妾自愧不如!”
皇上满意笑道:“朕就知道爱妃一定会理解朕的,当然了,朕答应他收回成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祈求他福泽深厚,朕可不希望孩子还未出生就背负血债!”
温贵妃靠在皇上胸膛间,温婉道:“皇上心思周密,臣妾感激不尽!”
梅青一身怒气不自觉溢出,“太傅差点伤及龙裔,就这么算了?这一次皇上不罚,谁知道下一次会怎么样?小皇子可经不起折腾了!”
皇上宽慰道:“六皇弟说了,若是太傅冥顽不灵,下一次不论是杀是剐,他定然置身事外,绝不多嘴一句!”
梅青的手指寸寸发白,谦恭地立于一旁,却难掩心中恼意!
见温贵妃愁眉不展,皇上又道:“爱妃大可放心,太子已经禁足,决然不会再危及我们的孩子,朕又命内务府亲挑了几个可靠稳妥的宫人来伺候爱妃,以策万全!”
☆、第三十二章 查探虚实
一场局中局的阴谋,惊险无比,好在最后是虚惊一场,虽说太子被禁足东宫,可总归是无性命之虞。
聂臻回来之后,太子一副做了错事的小心翼翼的神情,不敢抬头看聂臻,聂臻心有不忍,终究还是个孩子,何必太过苛责?
“姐姐,是豫王殿下救你出来的?”听说姐姐无辜被牵连,子麟忧心不已,脸色又苍白了些许!
“是啊!”在大理寺之时,聂臻最担心的就是子麟,若是自己出事,他在宫中无依无靠,等待他的是什么?
子麟若有所思,俊逸脸庞显出隐忧,“姐姐以前刺伤小王爷,可豫王爷却不计前嫌,这次反而仗义相助,果真是大义之人!”
聂臻笑道:“对我们来说很难的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眼界开阔,总不至于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耿耿于怀吧?”
子麟绽开笑颜,清雅如水,语气却悲悯,“姐姐说的是,我只是可怜承志这孩子,小小年纪不但不能承欢父母膝下,反而平白受这么多波折,今番被禁足,不得踏出东宫半步,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解禁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聂臻素来知道子麟的敏慧通透,他虽然身体孱弱,极少外出,可聪颖过人,这次太子冲撞温贵妃一事,并非表面上看到的孩子玩闹那么简单,而是背后另有重重玄机,想必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天生一副恬淡慈悲心怀,对幼者弱者充满同情和恻隐!
“生在帝王之家本就如此,纵然你不喜欢,可有失必有得,每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祈祷下辈子投胎在王侯之家呢!”
子麟忍俊不禁,“还是姐姐看得远,姐姐的心天宽地阔,岂是这小小东宫能困得住的?”
欢快笑声在春末微风中四下散开,传出去很远,温贵妃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聂臻的如花笑靥,心不自觉一紧,笑道:“聂太傅!”
聂臻想不到温贵妃竟会前来已经与世隔绝的东宫,奇道:“娘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为何如此辛劳前来?”
温贵妃在梅青的搀扶下小心坐下,脸有愧色,“前几天,这些奴婢平日心不在焉,伺候不力,连累了太子,也连累了你,本宫一直心有不安,不亲自过来看看,总是放心不下,如今看到你平安无事,也能彻底放心了!”
“你要小心温柔这个女人!”豫王爷这句淡淡的提醒话语忽然不经意地浮现在聂臻耳边,眼前的温贵妃,怀孕之后脸色不似以前一样流光溢彩,反而有疲惫倦色,眼神黯淡,一副极为柔和妩媚弱不禁风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的女人能如此兵不血刃地让她聂臻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聂臻忽然想起思桐说师姐和温贵妃两人关系一向甚为和睦,以姐妹相称,如今看来,是真的和睦吗?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中,亲姐妹都可能会反目,更何况隶属不同家族的姐妹?
遥想最后一次见到师姐,满脸蜡黄,肌肤晦暗,神色恹恹,自己要替她把脉,却被她拒绝,自己的医术师姐不会不知道,为何要拒绝?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聂太傅,你在想什么?”温贵妃见聂臻神情恍惚,含笑问道。
聂臻心一抽,抬首迎上温贵妃探究的目光,微笑道:“没什么,娘娘身怀龙裔,贵体康健是最重要的,聂臻不足挂齿,娘娘不要折煞我就好!”
温贵妃一愣,顷刻之间,已经恢复微笑,似不经意道:“听说这一次太傅能平安出来,是豫王殿下向皇上进言,不知可有此事?”
聂臻顿生警觉,兀自笑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的确见过豫王殿下!”
温贵妃蹙起笼烟眉,盈盈一笑,却蕴含稍纵即逝的讥讽,“豫王殿下翩翩君子,风采卓然,才干出众,深得皇上信任,可众所周知,他从不关注皇上家事,这一次却为何一反常态?本宫实在是好奇,所以多问了一句,还请太傅不要介意!”
“娘娘可能有所误会,聂臻是太子之师,是朝廷命官,并不是皇上妃嫔,所以聂臻的事并不是皇上家事,而是朝廷之事,豫王殿下掌管吏部,是聂臻的顶头上司,他过问此事合情合理,窃以为并无任何蹊跷不妥之处!”
温贵妃闻言,慢慢绽开看似亲切实则凉薄的笑意,自叹一声,“原来如此,看来是本宫在后宫待久了,见到的都是皇上的妃嫔,许久不曾见得其他人了,故而有此一问,实在是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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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绾还没有回来吗?”从陶然殿出来,温贵妃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是,上次易将军进宫时,奴婢问过了,他说易小姐一时半刻怕是不能回京城了!”
温贵妃顿下脚步,思虑片刻,淡淡道:“我担心有人想乘虚而入!”
“娘娘不用担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豫王殿下和易小姐两情相悦,又不是一朝一夕了!”
温贵妃嗤笑一声,唇角有冷冽弧度,“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岁月的煎熬,你难道没看到有多少女人处心积虑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吗?”
“娘娘是说聂臻?”梅青神色一凛!
“聂臻心思缜密,回答滴水不漏,看似无懈可击,可本宫总觉得奇怪,豫王殿下是多管闲事的人吗?可这一次却专门为了聂臻的事找皇上说情,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疑!”
“易小姐是易国公大人的掌上明珠,尊荣殊重,贵不可言,聂臻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有攀龙附凤之心,又岂可与易小姐相提并论?娘娘大可不必担心!”提起聂臻,梅青就一脸的鄙夷不屑。
温贵妃摇摇头,“纵然只有霍家义女的虚名,可她不但容貌出色,而且听闻饱读诗书,你看她气质沉静内敛,心高气傲,定然不是愿久居人下之人,若是再借助霍家权势,四两拨千斤,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清绾要是一年半载不回来,怕是有人要鸠占鹊巢了!”
☆、第三十三章 深夜赏画
深夜,藏书阁,空气中弥漫着浮尘,四周有淡淡墨香,时光恍然静止。
藏书阁里的书浩如烟海,聂臻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名家手本及难得一见的真迹,此刻站在巨大桌案前,展开画卷,一副《洛神赋》缓缓呈现眼前,轻轻触摸,陈香犹在,千年恍如一梦!
全画用笔细劲古朴,恰如“春蚕吐丝”,站在岸边的曹植,表情凝滞,一双秋水望着远方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洛神梳着高高的云髻,飘飘欲仙,欲去还留,顾盼之间,倾慕挥洒!
聂臻不自觉屏住呼吸,怕惊扰了画中人,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似乎能感受到曹植爱而不得的孤独和寂寞,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在极度的静谧中,忽有细碎脚步声进来,一步一步朝这个方向而来,聂臻悚然一惊,迅速卷起《洛神赋》,放在原来的位置,飞快藏身于浑金圆柱后,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脚步声渐渐临近,聂臻一面心惊,一面难掩好奇,藏书阁是清净寂静之地,在奢靡繁华的宫殿,这么晚了,还有人有这份闲情雅致?
她不是第一次来藏书阁了,以前听师姐说这里收藏了诸子百家的许多传世名作,更有不少已经绝迹的珍品,她早就希望能一饱眼福,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东宫虽已被禁足,可聂臻岂是心甘情愿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大概因为这里平日少有人来,所有守卫并不是非常严密,也给聂臻创造了许多便捷,一连数日都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聂臻开始紧张,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藏书阁虽然收藏了众多绝世珍品,可大概嫔妃们更喜欢珠玉钗环,见书画实在无趣得紧,所以这里虽然收拾得整洁,实则人迹罕至,隐约听到衣袂当风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呼吸声,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
聂臻希望这人最好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离开,毕竟夜色深浓,应该不会长久待在这里,可外面似乎没了动静,聂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立时觉得身子都紧了三分,呼吸不畅!
宫灯下的豫王爷,长身玉立,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聂臻匆忙之下卷好的《洛神赋》上,微微俯着头,从容优雅地将其铺开在桌案上,目光清朗,剑眉斜飞,若有所思!
聂臻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夜竟会在这里撞见他,惊异不已,看他一边观赏画,修长的手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在桌案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聂臻忙定住身子,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
她自然知道自己行为的性质是什么,擅闯藏书阁被抓到就是死罪,只是要她真如苦行僧般被关在东宫清修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换了一个人,聂臻有足够的信心顺利逃离藏书阁,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东宫,可这个豫王爷,实力深不可测,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聂臻不敢打草惊蛇,徒生枝节!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却还在淡定地欣赏,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聂臻暗暗焦急,这样下去万一天亮了,自己就容易暴露行踪,到时候百口莫辩,这毕竟是三步一岗五一哨的深宫,不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的江湖!
正在惊魂未定间,外面遽然有整齐的铁靴阵阵响起,随即传来冷硬如铁的怒吼,“何人胆敢擅闯藏书阁?”
“豫王殿下在此,还不退下!”一个更有气势的男声随后响起!
先前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属下不知,请王爷恕罪,撤!”
听到声音远去,聂臻松了一口气,要是御林军发现有异,闯了进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他们人多势众,在这些大内高手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难度不是一般的小。
“人已经走了,还不打算出来吗?”这个醇雅的声音让聂臻蓦然明白,以他的修为,早就发现藏书阁里不止他一个人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隐藏的必要了,聂臻深吸一口气,由圆柱后徐徐步出,静静看向宫灯映照下的俊美英挺男子。
豫王爷见是聂臻,先是微微惊讶,随即哑然失笑,“本王还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夜闯藏书阁,原来是你,你应该知道,亥时之后,宫中就不允许随意走动,更不要说被禁足的东宫了,此等目无宫规之举若是被抓到,便是本王也救不了你!”
聂臻在短暂的惊惧之后,已然恢复淡然之色,目光落到那副《洛神赋》上面,答非所问,语带惋惜,“这样好的佳作,却独自沉睡在这里,无人陪伴,实在可惜!”
豫王爷微微一笑,言语中并无任何苛责之意,反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