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沉静的眼睛面带微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小楼一愣,随即轻展笑颜:“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谢连城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他纵狼伤人,的确应当吸取教训。只是你这样做,反倒挑起他对你的兴趣,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每个玩火的人必须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否则——”
见对方对一切了若指掌,江小楼不答反问道:“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一切都好。”
“谢伯父最近身体如何?”
“没事,他只是挂念你。”
江小楼点头,“改日我会去府上看望他的。不过,谢大公子今天特意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轻风悄悄拂过,卷起沙尘漫天,几乎迷了人心,谢连城看着江小楼,深潭般的眼睛含着动人的光芒,口中道:“庆王府不是一个易相与的地方,要千万小心。”
江小楼缓缓垂眼,脸色未变:“还有呢?”
谢连城继续道:“庆王颇得帝王宠*,其他的皇子为求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多方巴结、急于攀附。他们都是庆王府上的常客,你要小心回避这些人,尤其是……太子。”
太子是秦思的主子,他没有当众与江小楼计较,一方面是此事是没有动摇他的根本,而另一方面是他自持身份,不屑与她为难,但如果江小楼整天在他跟前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要跟她算算总帐。更别提如今太子身边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
江小楼却是不以为意地自嘲道:“你瞧,我身边到处都是敌人,还真是危机四伏。”
谢连城神色认真:“你知道就好。”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不主动找麻烦,麻烦自己来找我,既如此,何妨拼个鱼死网破。”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森冷,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霞光漫天,印着江小楼的眉目,苍白的面上泛出淡淡金色,看起来越发夺目。
谢连城看着她,静默了许久:“郦小姐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
江小楼一愣,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淡笑道:“不要胡说,我很好。”
谢连城轻轻弯起嘴角,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若你很好,便不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她去世之后,你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过吧。一个不会哭的人,没法宣泄内心的痛苦,只会越加愤怒和绝望。”
江小楼怔住,立刻瞪向楚汉,楚汉连忙一缩脖子:“小姐,您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没对公子说!”
谢连城语气轻缓道:“不要怪他,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她垂眸,心中对他的关怀并非无动于衷,最终只是微笑道:“铺子暂且拜托给你,我会尽快处理完庆王府的事,不会劳烦你很久的。”
霞光稀疏,光束透过道路两旁的树影,轻轻拂过她的面上,她的眼底有水光,却无一丝泪意。长久以来,她拼尽全力去对付自己的敌人,忽略了对好友的照顾和关怀,如果她能好好倾听雪凝的心声,事情可不可以重头再来?
他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明亮:“记住,不是你的错……”
她怔了一下,旋即低头,逐渐昏暗的天色掩住了她有些颤抖的眼睫,也将她的真心全部掩埋。他只听见她声音淡漠地道:“多谢你的关心,我该走了。”
谢连城闻言,呼吸窒了一下,才道:“保重。”
他的声音沉稳好听,一路望进他瞳底,只见到烟波深深,眸光温柔,她心头蓦地一颤,下意识地放下了帘子,隔绝了他的目光。
他目送着马车离去,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怀安轻咳一声,他才醒过神来,道:“你做什么?”
怀安笑嘻嘻地道:“公子这么喜欢江小姐,为什么不把她留在谢家呢?”
谢连城唇角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如果你真心关怀一个人,就不应当总是在她前面拦着。与其做她的拦路虎,不如想方设法成为扶云梯,你明白吗?”
怀安当然不明白,也根本无法理解谢连城的想法,只是傻站着,满脸懵懂。
江小楼回府,正巧碰见太子的车驾从庆王府门前离开。她远远地看着,神色若有所思。小蝶略感惊诧,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江小楼收回目光,神色如常:“不,没什么。”
马车里的太子放下帘子,台阶上的素服美人便也消失了,他漫不经心地问身边随从道:“庆王妃身边的义女——是叫江小楼吧?”
“是,太子好记性。”
太子细细思索起来,江小楼这个名字倒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随从低声提醒道:“太子爷您忘了,当初秦大人曾经说过他与江家有旧怨,江小楼便是他的仇人,想来秦大人的死……恐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外人不知道秦思到底在哪里,只知道他失踪了,便只能做死亡论处。
太子闻言,不自觉地想起那双明媚的眼睛,清澈如水的目光,以及脸上一副春风般的笑容。
“当初把那些事情揭出来,除了杨阁老的功劳外,这江小楼亦是功不可没?”
随从立刻回答:“是,太子。”
太子点头,闭目靠坐在团花引枕上,那张美丽的面孔越发清晰。
真没想到,短短数日间江小楼竟然能攀附上庆王府,而庆王妃竟然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她作义女,这一点足以证明她有独特之处。
刚刚她明明是向他望过来,毫不掩饰的。
寻常女子瞧见他不是羞涩就是畏惧,她倒是胆大如斯。
即便是惊鸿一瞥,他也清清楚楚瞧见对方眼底的审视。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权势、富贵,亦或是……
回到太子府,刚过大门,一身素白衣裙的谢瑜轻盈地走过来,面上含着柔情似水的笑意:“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将她扶起来,满脸怜*地道:“瑜儿今天怎么在这里等着我?”
谢瑜只是笑道:“听说太子出去了,我便一直在这里守着,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太子。”
“喔,这么想我?”太子表现出极大的欣慰。
谢瑜只是含羞带怯地一笑,直到把太子迎入自己房中,才吐气如兰地道:“我亲手为太子殿下缝制了一条腰带,您瞧瞧。”
整条腰带用辟邪的金线绣出翩然欲飞的云纹,带钩是通体碧绿的龙形翡翠,饰以荧光发亮的白珠点缀,比宫中绣娘的作品都更精细百倍。
太子端详一阵,不由赞道:“果然是好针脚,又很细心,做得很漂亮,替我带上吧。”他主动解下自己原先的腰带,换上了谢瑜这一条,低头瞧瞧,嘴角笑意更深,“这绣活儿做得很好,可是名家教导?”
谢瑜脸上仿佛多了几分欢喜,羞红了面孔:“殿下说的不错,幼年时候也是请了名师教导过,只可惜这两年有些生疏了……”
太子对这份亲手制作的礼物大为满意,一时并未注意到她的回答。谢瑜眸子里暗光流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太子殿下,今日可是进宫去了?”
太子摇头,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我是去庆王府上。”
谢瑜的呼吸轻轻顿了一下,等到太子望她,却又轻轻笑了:“喔,原来是庆王的府上。”
见她低头沉思,似有难言之语,太子心头一动:“怎么,庆王府有什么古怪?”
谢瑜眼眸幽深,贝齿轻轻咬住唇瓣,不多时竟见一片青白,道:“不敢,我只是听说庆王妃收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做义女——”
“这话倒是不错,庆王还跟我抱怨说王妃半点也不顾忌他的颜面,竟从外面弄来一个商门之女,实在是丢脸。”太子轻巧的目光在谢瑜的面上划过,不经意又想起那张妩媚风流的面孔,轻轻笑了,“我倒是觉得那姑娘生得美丽,规矩又好,倒丝毫也不逊色于侯门之女。”
听太子如此赞叹,谢瑜一时沉默。
太子捧起茶盏正欲入口,却察觉对方异常沉默,不由道:“你怎么了?”
谢瑜一身素白的衣裙,漆黑的发丝轻轻垂落,发间未有一丝珠宝点缀,但天生丽质,美丽绝俗,又怎需要那些俗气物什来点缀?此刻,她的眸底闪过一抹痛色,珠泪滚滚而下,瞬息之间竟已哽咽。
太子一时怔住,立刻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谢瑜眼圈通红,眼睛里越来越多地涌出泪水:“我曾经与殿下说过,当初是被如何赶出谢家的,殿下还记得吗?”
太子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道:“你说过是有人故意陷害你,才使得你被迫离开谢府。”谢瑜不是傻子,早已将事情向太子和盘托出,只是隐没了不少真相,只挑选有利于自己的申诉。
谢瑜乌发如云,粉面发白,楚楚可怜到了极点。在太子的注视下,她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浓密的睫毛扬起,声音无比哀恸:“我原是谢府养女,感念父亲恩德,对他也十分敬重,一家人和和睦睦。可是突然有一日谢家来了江小楼,她是父亲的故交之女,仗着这一层身份在府里兴风作浪,甚至与人串通诬陷我在父亲的书房里下毒……殿下您想想看,我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父亲,不过是因为撞破她和大哥的私情,她便用这样可怕的手段来对付我……似她这等面热心冷的女子,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啊!”
太子愕然地望着她,完全失语。
庆王府
朝云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道:“王妃,老王妃刚才差人来,说要请小竹姑娘回去——”
庆王妃手中的茶盏一顿,瞬间看向了江小楼。
江小楼白玉般的面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去回禀老王妃,就说小竹这两日因为过度忙碌,一时病倒了,怕把病气过给了她,所以王妃好意请她留下来……歇息两天。”
朝云一愣,见庆王妃冲她微微点头,这才应了一声:“是。”然后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庆王妃手中捧着茶盏,却是愁眉深锁:“虽然从小竹口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也不能将她就这样还回去,这是咱们唯一的线索了……但生病这理由老王妃不会接受,她还会再派人来的,你不知道她的个性,最是跋扈不过——”
江小楼的眉眼十分温柔,笑容亦是十分镇定:“未做好万全准备前,我自然不会随便冒险。”
得到她的保证,庆王妃焦灼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老王妃果真命身边的郑妈妈前来探望小竹。郑妈妈一身清爽的藏青色衫子,洁白下裙,满头乌发瞧不见一丝紊乱。她向着王妃恭敬行礼,规矩到了刻板的地步:“见过王妃,老王妃命奴婢来看看小竹姑娘,您知道,小竹是最伶俐不过的,别人用着不趁手。”
庆王妃微微一笑:“来人,领郑妈妈去看看小竹。”
郑妈妈俯身向庆王妃再行了一礼,随后便屏气敛息地退了下去。一路经过走廊来到下人房,她命人把门一推,迎头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走进门去,一位发须皆白的大夫正坐在床前,帐子蒙得密不透风。大夫沉吟道:“的确是染了风寒,毒气不散才出了疹子,不过……这丫头身体弱,还是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再受风。”
郑妈妈压住眼底的狐疑,面上带笑:“敢问大夫,小竹姑娘还要几天才能康复?”
大夫瞧她一眼,合上自己的药箱,字斟句酌道:“瞧你这话说的,伤风哪有那么快好!这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我瞧着最起码得十天半个月。”
郑妈妈脸一沉:“大夫,您说多久?”
大夫并不畏惧她的脸色,只是梗着脖子道:“十天半个月!”
郑妈妈眼睛飞向帐子,声音沉凝:“不过就是个奴婢,哪能和小姐一般娇贵。小竹,老王妃请你去,快起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去掀开帘帐,旁边的婢女连忙阻挡她道:“郑妈妈,王妃只说允你探望,可没说你可以把人带走啊。”
郑妈妈表情变了又变,不怒反笑:“这府里一天不管都这么没规矩,小竹是老王妃身边的婢女,难道王妃还能扣着人不放?分明是你领会错了王妃的意图,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婢女面色隐隐发白,郑妈妈可是老王妃身边得脸的妈妈,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收拾人的手段很是了得,她再也不敢与之争辩,只是垂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郑妈妈冷眼瞧她,干笑一声,霍然一下子把帐子揭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小竹满脸通红,面上还有无数可怕的红色小疙瘩,嘴巴里喃喃自语,似是高烧烧得糊涂了。帘子一落,她猛然转头看着大夫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寻常风寒?”
大夫瞪她一眼:“寻常风寒再加上体内毒气往外散,所以才会出疹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郑妈妈不吭气了,若是寻常风寒也就罢了,如果还出疹子,的确不能回到老王妃院子。看来这一切并非是王妃的托词,她细细一寻思,轻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再来接小竹。”
郑妈妈前脚刚走,江小楼带着小蝶一前一后进了门。她径直走到床边,掀开了帘子:“好了,起来吧。”
小竹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用一种极恐怖的眼神看着江小楼。
小蝶笑道:“不过是寻常的花粉过敏,再抹了一点红浆罢了,怎么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江小楼目光从小竹面上轻轻略过,笑意更深。
小竹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颤颤巍巍地道:“江小姐,奴婢一切可都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您就放了奴婢吧!”
江小楼笑容中带着一种沉静,声音轻缓如水:“放了你?”
“是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您还要奴婢做什么呢?”
江小楼不动声色,语气温和:“自然会派上大用场……”
对方容色清丽,笑容和煦,小竹却觉得背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蝶笑嘻嘻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家小姐在,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小竹越发恐惧,第一次见到江小楼的时候,她只以为这是一个温柔好骗的大小姐,断想不到她如此心狠手辣,谈笑之间就能想出无数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真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