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听不认识的男孩子的年龄和生辰属相什么的,不知沃措玛转到什么地方去了,到现在还没来。萨都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于是有意无意地向桑佩岭马帮处走去,她的心却有些紧张起来。
到了桑佩岭马帮的货摊前,萨都措发现她想看的那个人并不在,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淡淡的失望,她慢慢地走着,看看这,看看那,走到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绸缎和氆氇前停住了,选了其中紫罗兰色金黄花纹的缎子细细看了看,又搭在手臂上欣赏了一下。
“这位小姐看起来好高贵,看得出你很会欣赏,这缎子是这批绸料里最上乘的,色彩和花样也挺适合你的气质和漂亮的面庞。”说这话的是个高大健壮、面相忠厚的年轻人,他就是聪本的儿子——塔森。
萨都措看了看他,说:“你真会说话,但我不信。”
“他说的句句是实话,真是这样的!”另一个桑佩岭马帮里的中年汉子走过来说。
“这种花色的高档缎子只有我们这儿有,不信的话,你可以先去四处看看。我想,你一定是土司爷的女儿吧?”塔森说。
“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又没写着!”萨都措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你的美丽和你的穿戴就说明了你的身份,谁不知道翁扎土司的女儿是以美丽出了名的!”塔森微微笑了笑说。
“那是我妹妹,不是我。”
“你们俩都一样,要不给你妹妹也买一块做袍裙,怎么样?”塔森说。
萨都措瞪了他一眼说:“你太会做生意了,今天我就不买,再说了,我今天也没带银子或章噶(藏银币)。”她说着顺手拍了下垂挂在腰间银链上的巴掌大小、装饰得十分漂亮精致的半月形钱包,它是一种既有装饰性又很实用的藏族女人的佩带饰物。
“那没关系,我们给你留着,随你什么时候来买吧!”塔森和悦地笑了笑说。
萨都措也笑了,说:“这还差不多。”她看了看周围,又说,“你们这里的一些人去看比赛了吧?”
“是呀,今年的赛马盛会真是隆重精彩,我们都坐立不安了,想去看看,但还是让年轻人去了!”那位年长的说。
“他不是年轻人吗?”萨都措笑着指指塔森说。
“他是聪本的儿子,聪本不在,他和坚赞可不能离开。”
“坚赞?”萨都措问,“也是聪本的儿子吗?”
“是的,是我弟弟,他这会儿去帐篷寺了,”塔森忙接过话说。
萨都措点点头,过了会儿,她鼓起勇气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今年刚满二十二、属土马的?”她顿了下,又补了句:“我这是帮我父亲甲波爷打听的,有人来问过吗?”
“有,有,有,刚才就有甲波爷的人来问过了,原因我们都知道啦。据我们所知,我们这儿好像没有,不过等那些年轻人都回来,我们再问问!”塔森说。
“你不属马吗?”萨都措问。
“不,幸好我不属马,我的箭法可不好!”塔森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
“你的兄弟呢?”
塔森迟疑地看了下萨都措说:“他……好像不是,他还不满二十二吧?我不太清楚,要问父亲才知道!”
萨都措别了他一眼说:“你还说是他哥哥呢,弟弟属什么都不知道,当什么哥哥?”
塔森笑了,没再说什么。这时有人拿着一张狐狸皮来问换不换,塔森他们就忙着去应酬了。
萨都措心里其实很想见到那个叫坚赞的青年,但是作为贵族女子怎么能表现出那种急切的样子来?她克制着心里的不安,漫无目的地向人群外走去,回头看着集市和赛场里那么多的人,她不信就找不出一个属土马的人来,说不定已经有人找到了,她轻松地吁了口气,决定下午再去一趟桑佩岭马帮处。
但是,让她惊喜的是当她穿过人群,走过一片人迹稀少的草地,她看见在她的左前方一个草坡上有个人影极像她想找的人,她又禁不住心跳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向草坡的方向走去。草坡看似不远,但萨都措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到草坡下。
坚赞不知草坡下有人向自己走来,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手里把玩着佩戴在胸前的一个镶金玉嵌宝珠的纯金佛龛“嘎乌”,坐在草地上的他终于站了起来,低头踱了几步,又用穿着彩靴的脚狠狠地踢了下草皮,然后双手叉腰,向远处眺望着。今天他穿的是紫红暗花纹镶金边立领上装,白色氆氇藏袍,两只袍袖随意地垂在身后。乌黑的齐肩头发随意辫了个辫在脑后,从他左侧草坡走上来的萨都措,望着眼前这个身材俊挺、面庞轮廓帅气、气度如此刚毅超凡的男子,心里禁不住感慨着:神啊,世上竟有如此英俊帅气的男人,真像天界的神子呀!她的面色潮红起来,心跳也加速了,她几乎没有勇气再向他走近。坚赞这时却转过头来看见了她,萨都措分明看见他的眉头是紧锁着的,他对她的到来感到吃惊,但又迅速地用阴冷的目光打量着她,低沉着声音奇怪地说了句:
“大小姐,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难道我就不能来这里吗?”听他这一问,萨都措惯有的傲气马上就表现出来了。
坚赞冷笑了下说道:“我可不敢这样说,甲波的女儿什么地方不能去呢?”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来这儿,因为我打搅了你,我没说错吧?”萨都措微微笑着说。
坚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过头,准备走开说:“我该回去了。”
萨都措终于把紧张的心平静下来了,她大胆地对他说:“你就不问问我是不是来找你?”
“我该这样问吗?怎么可能?”他停住脚步,转身说。
“当然。”
“哦,”坚赞点了下头,不解地说,“你真的是来找我的?”
“是的,”话一出口,她马上又摇摇头说,“哦,不,我路过刚好碰上你。”
“那就是说我可以走了吧?”他做出敬而远之的样子,说完就迈开了脚步。
萨都措见他真的要走,着急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属土马的?”
坚赞猛地一下就停住,他慢慢地转过身,惊诧地盯视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土司女儿。
萨都措见他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拂摸着象牙手镯。
坚赞说:“还从来没有女子问过我这个,你可是贵族家的女子,怎么……”
萨都措听他这样说,便不再羞怯了,她恼怒起来,打断他的疑问说:
“我才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属土马的,我是在帮我父亲——翁扎甲波爷打听,别把我萨都措看错了!”
她这一解释又使坚赞大为惊讶,他忽然警觉起来,目光咄咄逼人地逼视着萨都措:
“什么?为什么?”
她不知道这句话会这样使他激动,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找这个人是想让他帮个忙。”
“真是这样?”
“是的,我怎么会骗你?”
坚赞半信半疑地说:“不可能,我才不信富甲四方、威风赫赫的翁扎甲波会有事求助这样一个属什么的人。”
萨都措说:“这事你没听说吗?你没去看射击比赛?”
萨都措见坚赞摇着头全然不知的样子,便把事情的起因从头讲了一遍,坚赞却又像坠入了沉思的深渊,神情又变得阴沉起来。
难道他就属土马,却不愿说吗?萨都措心想着,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属什么吗?”
坚赞抬头看着远方,沉吟了多时才肯定地点点头说:“虚岁二十二,属土马。”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萨都措高兴地拍手叫起来,眼里闪动着喜悦。她见坚赞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问,“你不愿意吗?”
坚赞咬了下嘴唇,一字一顿地说:“愿意或不愿意都必须去。”他又像是自语似地低声说了句:“这就是命运吧。”
“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懂。”
“没什么,就这样吧,明天我一定做好这事!”说完,他轻松地笑了,眼里却闪着微妙莫测的光。
第一天的赛事即将完毕,涅巴会议主持赛事的头人差侍者去官帐请土司,因为按惯例应由土司给获得名次者颁奖,但今天土司的心情不好,他焦躁不安地急于想知道补箭手找到没有,他认为这么多从南从东南方来的人中不可能没有一个属马的,不是他的人无能,就是那些外乡人在有意隐瞒,他越是这样想就越着急,根本就没心思颁奖,但这是传统,不得不去。当他坐在主席台上的金黄伞幢下,却总觉得天气也燥热,满天满地的阳光也特别刺目,到处都白晃晃、热灼灼的,人们的嘤嘤嗡嗡议论声和那些跑来跑去为观礼台中的贵族们忙着看茶的侍者,以及不远处那口架在锅桩火焰上、冒着腾腾热气的巨大铜茶锅、下人们搭着梯子站在锅旁用一只很长把柄的大铜瓢用力地快速一瓢瓢往递上来的一只只铜茶壶里舀着滚烫的清茶水,这一切都让土司爷烦躁,让他坐立不安,他不停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象牙扳指,射击比赛一完,颁奖仪式就在土司心境极为不佳的情形下结束了。就在这时,有人来报查询情况,结果仍然令土司爷极为不满,他终于控制不住了,所有的焦虑烦躁像点燃的火药,一齐向一无所获的差人爆发了:
“我不是说了吗?上天入地也要给我找到,你们以为这样空手回来报告就完了吗?记得吗?我是说过,天黑以前找不到,我会挖了你们这帮蠢牛的眼珠。你们几个随便地找找就了事了,好,我就先让你们几个尝尝丢掉眼珠的滋味!”说着他起身抓起面前桌几上干牛肉托盘里的小刀。
“老爷,我们真的是认真查询的,饶了我们吧!”
“我们真的是全问了,都说不是,求老爷……”
两个担心被挖掉眼珠的当差者惊惶地跪下乞求着。土司说:
“你们是一个不漏地问的吗?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好,这回就挖去你们一只眼睛,另一只就留着下次吧!”说着他把小刀扔在那两个跪着的人面前,“你们自己动手吧,今天我不想脏了我的新衣。”
那两个人低着头,谁都不愿先去捡那把小刀。土司气冲冲地说:
“还不快动手,等什么?是不是要我叫人来……”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两个女儿手牵着手,笑盈盈地穿过人群,向这边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步履稳健、气宇轩昂的青年。沃措玛跑向父亲说:
“阿爸,你看,萨都措找到补箭手了。”
“不可能,怎么是你们去找的?谁让你们去啦?你们可是有身份的贵族小姐!”土司不太相信,又不悦地说。
“那只是姐姐偶然碰上的,不信,你问那青年!”沃措玛本以为父亲会非常高兴的,于是她就撅起小嘴不理父亲转身走到贵宾席里,坐在阿婆和阿爷身边,高兴地向母亲讲起姐姐告诉她的关于那个年轻人的事。
土司回到座位上,摆出严肃的样子,又对那两个跪着的人说:“滚吧,算你们走运,下次不卖力给我做事,就饶不了你们的狗命啦!”
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萨都措和那个青年,忽然他奇怪地想眼前这对年轻人多像一对神男仙女,这个外表英俊、气度独特的小伙,还真配得上我的女儿,这青年不就是桑佩罗布的人吗?他发现女儿眼里充满了喜悦,美丽的面庞笼罩着羞赧的红晕,他对女儿的表现不太高兴,还没等萨都措开口就对她说:
“我来问他,你到你母亲身边去休息吧。”
萨都措高兴应着,温顺地走过去了。从眼前这个青年的气度、沉稳、冷峻看,他还真的像该帮我来补射的人,土司暗暗高兴,也许是神的指点,让我女儿碰见了,这样想着,心里便涌起一阵激动,但他掩饰着兴奋,严肃地问:
“今年多大?”
“虚岁二十二,”坚赞挽起一只袍袖搭在肩上说。
“你不会是谎称的吧?”
“怎敢?如果我谎称了,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弄不好,坏了甲波爷的事,我怎么担当得起?”
“那谁又能证明你是属土马的呢?”土司极不信任地说。
“我向佛祖起誓!”
“就没有人能证明吗?”
这青年的出现,真让坐在贵宾席里的桑佩罗布大吃一惊,他觉得在他记忆里怎么从未听说过坚赞是属土马的,正当他吃惊未消地注视着他的侄子,听见土司的问话,很快就镇静下来了。他起身走上前来,走到青年身边,用深意的目光注视了下沉着冷静的侄子,转身对土司行着礼说:
“甲波爷,我能证明!”他给土司行了礼说。
土司奇怪地看着聪本的出现,他问:“你证明?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侄子。”
“是吗?那你怎么不早说?”土司生气了,但他略微控制着自己的不满,对聪本还是尽量客气地责备道,“我说聪本,你这样难免让人生疑,说你是居心不良!我这么慷慨地让你们这些外乡人在我的天下做生意买卖,你们不为我效点力,现在你身边就有属马的,看我满世界地找,都不开腔,一直欺瞒着我,这是应该治罪的!”
聪本忙解释道:“我深知甲波爷的恩德是我们马帮人感激不尽的,我绝不会对甲波爷有所欺瞒,我们常年走南闯北的,对自己的年龄、生辰都不在意。虽然我是他叔叔,但我们相互之间都不记得对方属什么,只大概记得年龄,属什么真的是不在意; 只有自己的母亲最记得儿子属什么,刚才看见他走来,我也是吃了一惊,从他出生的那年算起,还真该是属马的,我保证他绝不会说假话。”
“那你呢?为什么不说出聪本可以证明,而他就是你叔叔?”土司又转向那个年轻人问道。
“天上有千万颗星,最亮的是启明星;地上有人山人海,惟父母情最深,我很小就跟随叔叔聪本,他就像我父亲。孝敬长辈、凡事替长辈着想是年轻人集福德资粮之本。所以我担心的是我如果没有射好箭,甲波您会不会怪罪我叔叔,叔叔真的不知我属什么,即便知道也不愿说出,那也是怕我不能把土司爷的这一箭补好,这就会坏了您甲波爷的大事,也怕甲波爷怪罪于我,甚至杀了我,这些担心是难免的,请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