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分一份,他们一家都认为是郎吉母子给他们带来了吉祥。
冬宰时节,郎吉都会带着“九眼珠”远远躲开,他不敢看刀子插进牛的心脏,不愿看到血迹遍地流,阿爸躺在血泊里的情景始终让他恐惧,虽然他没告诉母亲,但泽尕从儿子慌张的神态中看出了他对血迹的惧怕,阿伦杰布在血泊里的最后情景是对郎吉最强烈的刺激,要让他慢慢面对血迹,她相信儿子会跟阿伦杰布一样出色,他会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后来,每次杀羊或杀牛时,泽尕就把儿子喊在身边,故意让他在血迹面前不经意地做些事情,或不经意地让儿子在一旁跟她和尼玛、“九眼珠”一起玩,虽然情形好多了,但还是无法根治郎吉对血泊的恐惧。
“阿妈,看,小牛儿又倒了! ”郎吉惋惜地嚷了起来,他看着母亲给刚生下的小牛犊擦干净身上的粘液,然后帮着给小牛犊喂几口牛奶,当牛犊身上的毛干了后,小牛也能跌撞着慢慢站起来。看着站起来又摔倒、摔倒又站起来的小牛,郎吉想跑上前帮帮它,但母亲阻止了他,当小牛终于稳稳地站立起来不再颤栗,郎吉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快看,阿妈,它能站起了,站稳了! ”
“是的,孩子,你看见了,小牛很坚强是不是? 你就要像小牛一样,遇到再苦再难的事都要坚强地站起来,小牛还是刚出生呢,就这么勇敢,阿妈的郎吉一定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懂吗? ”
郎吉点点头说:“阿妈,阿婆说小牛生下来是要给天地神跪拜,所以它要跪倒三次,是不是? ”
“是的,阿婆说得对。它感谢天地神给了它生命,也感谢神佛给了它站起来的力量,郎吉你想想阿妈说的对吗? ”
“对,我看见了小牛是自己站起来的,好勇敢! ”
“是呀,菩萨给它力量,但站起来还要靠自己的努力,自己不努力,只靠菩萨也不行,神是不会帮助懒汉的,记住了! ”
“我记住了,阿妈! ”见阿妈这时要把小牛牵到母牛那儿去,他忙说,“我来,我引它去吃它阿妈的奶。”
生活好转,人们对小牛的呵护更加多了,阿松本卓常给牛犊添加熬好的酥油汤或山羊肉汤,给喂奶的母牛也多加草料或人吃剩的茶叶渣以增加营养,等小牛长到一岁时,就要给它的嘴上带个特制的木环,不让它再吃母牛的奶,以免影响产奶量。
在人烟稀寥的耶柯牧场,郎吉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阿婆白姆的小孙子尼玛,另一个就是那只特别的“九眼珠”了。机敏奇异的“九眼珠”早已是郎吉的好伙伴,好助手,几乎是他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郎吉放羊时,它自己就充当了领头羊和牧羊犬,羊群也很听它的,在羊群中似乎还很有威望的样子,有时郎吉就让它独自带领羊群到放牧的草场去,它都会很好地完成任务,下午该回去时,如果郎吉没来唤它们,它也会自己把羊群引领回去,郎吉和尼玛喜欢它喜欢得不得了,三个小伙伴常常是形影不离,
这天早上,郎吉和已经五岁的尼玛吃过早茶就带着羊群出发了,把羊放在牧场,看守羊群的任务就交给了“九眼珠”,两个孩子就跑一边去玩了。耶柯草原上的太阳是不睡懒觉的,早早地就把金色的光亮撒在草滩和沟谷里,牛羊沐浴在金色的柔光里,各种花卉含着露珠灿烂地开怀绽放着。郎吉和尼玛正一前一后地撒着欢在草坡上奔跑,突然郎吉停下来对尼玛示意了下,他们俩都蹲了下来,悄悄地伸头看着草坡下,那儿正有几只肥胖的旱獭,其中有两只像是约好的,相距不远,正面对着刚升起的太阳站立着,两只前爪子合在一起,跟人似的在给太阳作揖朝拜,还有一只正东跑西看不停吃着草根的旱獭发现了郎吉他们,它迅速地一下就溜进了它们在草地上打的洞里,正专心作揖的另两个好像接到了同类发给的“有危险”的信号,分头哧溜一下就消失在草皮底下。
郎吉和尼玛奔跑过去,看了看几只旱獭钻的洞口,郎吉说:“尼玛,它们的家可真多,这些雪猪子。”旱獭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毛皮麻灰光亮,不怕寒冷,下雪天它们都要出来溜达,康藏人都称旱獭是雪猪子,它们身体里的油比任何动物的油都细腻,无论什么精密的器皿装都要渗透出来,雪猪油还是治疗风湿的上等药呢,但它对草地却有害处,它们就像老鼠一样,一天到晚不停地吃草根草叶,吃草籽,叽叽地叫着专在草皮地下打洞做窝,只要有它们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成片的窟窿,听大人说过,旱獭的食量是很大的,不仅可以把草和草根啃光,每年草籽成熟、冬季还没来临,它们就抢在牛羊前把好吃的草籽都吃了,有时肚里装的草籽比它们本身的体重还重,贪心的它们还要把吃不下的草籽弄回洞里储藏起来,草滩上旱獭多了植被就会很快地被破坏了,但牧人是不愿也不准打它们的,说它们懂得对太阳作揖朝拜,是信佛的动物。
“阿哥,我们想个办法把它们赶出来吧。”
“赶不出来的,看来这片草滩上它们的洞有很多很多,这些洞都可能是相通的。”旱獭的好坏郎吉从阿婆那儿知道了一些,虽然旱獭看起来那么憨厚,在太阳下朝拜的样子也很虔诚,但郎吉看到阿婆跪在草地上惋惜地抚摩着被雪猪子毁了的草地皮摇头叹息时,他就讨厌雪猪子了。
听郎吉这样说,尼玛也想看个究竟,这些洞是不是真的相通。看到远处帐篷顶上飘起的淡淡青烟,郎吉笑了说:
“我有办法了,尼玛,你去把阿婆的火镰拿来,如果她问你做什么用,千万别告诉她,我去找干枝丫。”
尼玛瞪着眼吃惊地问:“烧它们? ”
“不是,用烟子把它们熏出来! ”郎吉狡黠地笑着道。
“太好了,真好玩,我马上就取来! ”说着就兴奋地转身就跑。
郎吉叮嘱道:“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记住! ”
“知道,阿哥,不说! ”尼玛撒开腿边跑边回答。
郎吉把枝丫准备好,尼玛也跑回来了。在一个洞口前塞上千枝丫,还有一些湖边长的易燃的油杂树枝,从火镰包里取一团绒草,放在包下嵌着的铁片上,再取出石英石划着,“嚓、嚓、嚓”的好几下,郎吉终于把草绒引燃,放在枝丫堆中间猛吹几口气,油杂树噼剥地响着燃起来,尼玛照着阿哥的做法,也一个劲儿地往旁边另一个洞里塞枝丫,三个洞眼里都燃放起烟雾来,可是始终没见一只旱獭逃出来,当他们有些失望时,奇特的景象出现了,这片草场到处都开始升起烟雾,原来旱獭们打的地道果然是相通的,草地上冒出的股股烟柱就说明了这一切。郎吉和尼玛先是吃惊愣着,然后都兴奋地拍手欢跳起来,正在这时在别处看护羊群的“九眼珠”蹦跳着急急跑来,它见他们高兴的样子,也就放心地在有烟柱的地方跳过来跳过去,又在它的两个伙伴身边停下,以它的方式表示着欢快。
“它们的洞真是通的,我好想缩小钻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尼玛比划着手好奇地说。
“你进去了肯定要迷路的,你看这么大的地方到处都冒烟,进去了走哪里都不知道! ”
郎吉笑着说,又四处仔细观望。
“你看什么? ”
“怎么没有一只被熏出来呢? 真是奇怪。”
“也可能是它们不怕烟熏,”尼玛也张望着说。
“可能它们的洞还能通向其他地方,它们也许会用洞里的草把烟子堵住,说不定现在正躲在一个无烟的大洞里吃午饭呢! ”郎吉说完,和尼玛就好快活地“哈哈、嘿嘿”笑了。
“九眼珠”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议论,向前跳着跑了几步,眺望地看着四周,又回到他们身边,像是说它也没看见雪猪千。
这个故事郎吉和尼玛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九眼珠”知道。
“吉祥啦! 丰收啦! 剪毛啦! ”
郎吉和尼玛高喊着,欢呼着,郎吉双脚踩在地上半骑着“九眼珠”,尼玛也骑在一只公羊背上,“九眼珠”和这只公羊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头角上装饰着两朵染红了的花朵一样的羊毛团,再系上飘坠着五色的丝线,两个孩子围着大人们指定的范围边骑着奔跑,边欢呼着,这是草原的仪式,由小孩和羊开场的这个仪式就表示这年开始剪牛羊毛了……
每年夏季草发时牛羊开始换毛,牧人对长到三岁以上的牛犊就要进行剪毛,牛羊兴旺发展起来,剪毛的活儿就重了,这年本卓的男人也回来帮助割牛羊毛,他手里割毛的工具是刀,干净利落又平顺地把毛割下来,熟练的动作使牛羊也感到舒服而听话多了,其他几个女人则是将牛捆好,用细木棒卷住牛毛拉扯,换下的毛就裹在木棒上,这些割扯下的毛可以搓线搓绳,织被毯、垫子、毪子,毪子又可用于缝衣,细细的牛羊毛可以做成细绒呢,作贴身内衣,暖和而轻柔。
这天中午,太阳时阴时晴地穿梭在白羊绒似的云朵里,渐渐泛黄的草地到处都飘溢着阳光,风轻轻地吹拂着。大人们忙着剪毛的活儿,郎吉、尼玛在离帐篷不远的一个草山包玩掷羊骨指的游戏,他们的好伙伴“九眼珠”也跟在身边,这时,从远处走来一队人马,最前面的还举着一面绿色的狗牙边小旗子,郎吉和尼玛好奇地站起来,静静观望着,不多会儿,那队人马就走到了他们面前,一个个头中等、长得胖墩墩、辫起的头发上坠了颗象牙珠子、右耳坠着颗镶金的大松耳石坠子的男子被护拥着走来,当他们从郎吉和尼玛身旁经过时,他身后一个穿戴华丽的男孩高声说:
“阿爸,我想跟他们玩玩儿,我要下去。”
“什么? 你怎么能和这两个脏兮兮的穷孩子玩? 真是不听话! ”那个胖墩墩的男子头也没回,只看了看给他们让开路,站在草地上好奇地望着他们的郎吉、尼玛。
“不嘛,我骑累了,我要下来嘛! ”那个看上去比郎吉大一两岁、跟他父亲一样敦实有余的男孩不依地嚷着。
那人向远处白姆家的帐房眺望了下,才回头对儿子说:“好吧,你就在这儿耍吧。真是的,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一路上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把我的时间耽搁了不少,就在这儿,别走远了,听话! ”然后他又颐指气使地用马鞭指指郎吉和尼玛命令道,“你们俩可要照看好土登少爷,听他的话,听见了吗? ”说完就打头领着那帮人赶马走了。
那个叫土登的少爷下了马走到郎吉、尼玛刚才玩的地方看了看,感兴趣地问:“你们在玩什么? ”
“投骨指儿。”郎吉走近他说。
“我也来,我投得可准了! ”
“好呀,来,尼玛,过来! ”郎吉喊道,尼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穿戴如此华贵的贵族少爷,他愣神看着,郎吉这一唤,他才跑过来,三个孩子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轮番比起投羊骨指来。
原来这是大头人昌格来巡查牧场,他已经有多年没有来过了。按土司规定,每隔三年,康南更却土司要进行一次牲畜大清点,边远之地则由头人清点上报,有时土司或其亲信也会到边地巡视,了解牲畜增减情况,然后再来调整确定拥有牲畜者的等级升降,从而确定给土司上贡赋量和支差负担。
头人的突然到来使白姆一家慌忙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惶恐地按礼节迎接接待着这上等人的到来。
头人手下的人认真地一一清点着牛羊数,做着记录的秘书翻开长条账本,惊奇地发现,白姆家的牛羊这几年增长得很快,已经超过九十头,按规定,牲畜上了八十至一百一十九头,差赋就要上升三等,其地位等级就相当于富裕中牧了,家里的男人就有资格作小头人的后选人了。
头人听完手下人的汇总,心里十分高兴,不停地点头称好。就在这时,来给他倒茶的泽尕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白姆:
“几年前我来这里时好像没见过她? ”
“是是,老爷,她是我表姐的大女儿,丈夫死了,就到我这里来暂住些日子! ”白姆恭敬地弯腰低头回道。
看了看泽尕的背影,这女人身姿不错,脸部被黑褐的面膏遮掩住了大半,大概长相还是可以的,于是他随便问道:
“她愿意落户这里吗? ”
“噢,老爷,过些日子恐怕就要回去了。”
“哪的人? ”
“卡称。”白姆说出来,担心地偷觑了一眼从草地卡垫上站起来的头人。
“告诉她,就落户在这里吧,可以免去她三年的差役! ”头人这样说并不是对泽尕的恩赐,是土司为留住劳动力以增加贡赋收入的一条“优惠”政策,是惯例。
白姆忙点头应着说她一定劝她留下来并感谢头人的恩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头人的兴趣现在就落在科巴家的贡品上了。
“好啦,全准备好啦。”
“今年就要增加。”
“是,我们都按管家说的做了。”本卓的男人说。
头人走近白姆家的贡物前,看了看不满地说:“不行,少了,再加两包酥油,年底再加牛腿三只,就这样。”他的话听起来是不容置疑的,白姆一家也不敢申辩,只好如此照办,土司头人的规定许多时也是他们随便决定的,这种时候能多捞取这些发展起来的科巴的油水,是最划算的,自己给土司上交的贡品也就弥补上了,他收得越多,余给自己的也就越多了,他又很慷慨地对本卓的男人说:“你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再去支差,给你再加十天的假吧。”他好像对自己刚才擅自增加这家的贡品有些歉意,又对本卓的男人说:“你就好好干吧,将来……”
“将来”什么,他微笑的神情就说明了,将来会给个小头人当吗? 不会的,虽然白姆阿婆一家上升了三等,列入了小头人的后选人家,但他们明白,小头人虽然可以从上等差户中选拔精明能干的、又是能说会道的,但那是要有足够的财物贿赂讨好土司头人才可能选上,现在日子虽然比过去宽裕了,但他们还是没有足够的财力去讨个小头人的头衔,加之儿子又很厚道,况且这个头人爱财贪财,不是少许的东西就能满足的,而且不是个公正的头人,这对他们家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