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通过它来引出起义队伍进入他们周密的埋伏圈,一网打尽。起义队伍只有两万的兵力,从东从西从南北包围过来的各路藏军、官军和诸路土司军队的人数几倍于他们,严峻的现实,使他们陷入了四面夹击的困境。虽然这样,坚赞的将士们仍然是斗志百倍,神剑之旗不倒,他们就不会倒,这是两万将士的决心,情势越是严峻,大家越是团结、英勇。坚赞和塔森他们虽然相信了这次人质交换对方有诚意,但是多年的战斗经验已经使他们在最安全的时候也时刻警惕,任何时候要藐视敌人但不能轻视敌人。坚赞他们再次走进扎塘坝,却听见的是满山遍野的呐喊,“活捉坚赞”的吼叫声滚滚涌来,箭飞炮轰,人仰马翻,坚赞的人死伤一片。
虽然这是在他们有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但敌人猛烈的炮火攻击却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他们不知清政府在剿灭了内地平民起义后已经腾出了一只手,已经有力量歼灭他们,给这里运来了好几门大炮,增强了官军的力量。
激战三天后,正当官军即将看到胜利的曙光时,惊人的场面发生了,使战况急剧改变。
成千的牦牛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谷口敌人的左侧面轰轰隆隆地冲出来,这支让人熟悉而陌生的队伍没有退却的可能,它们什么也不顾地执著地前进,即将被攻击的士兵开始还以为是遇上了受惊的野牦牛群,炮手们惊得懵晕了,呆呆地看着牛群撞翻他们的大炮,撞死了不少士兵。可后来才发现它们是两个牦牛为一组拴在一起,长角上还有刀和矛被紧绑着,后面接着就是枪击队和卧多队、箭队,成千的牦牛们义无反顾地奔进了敌人的阵营,为坚赞他们赢得了转机,卧多队、骑兵队、箭队和明火枪队都发挥了作用。损失惨重的敌方终于退却。为了保存实力,坚赞没有恋战,及时把部队撤回布隆德腹地。以后的半年又是几次的反围攻,反围剿,他们都是以少胜多而成功退敌。经过长期的浴血奋战,到了第二年春,驻守在布隆德边界和曼图亚等周边地区的起义队伍相继失守,渐渐败退下来,起义队伍总人数锐减下来,只有近千人了,他们被紧逼围困在布隆德翁扎土司高楼里。防御缜密森严的城堡是易守而极其难攻的,官军和藏军都束手无策了,希望在冬季来临前结束战斗的官军最后决定采用谈判和诱降的办法来早日结束这持续多年的战斗。
当萨都措知道这一计划后,她站了出来,要求由她最先以使者的身份到大楼里去跟坚赞当面通报此事,一方面她还想见到她重病已久的父亲。这个使者是无可挑剔的,地位可以说就是女土司,虽然年纪已经不是青春十八,但是容颜依旧出色,至于她一直未婚,又跟丹真的暧昧关系更使她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她的美丽更加迷人,但是她几乎对所有殷勤者都是冷傲的,现在她这样果敢地主动承担使者的任务,是每个带兵官都高兴的事,所以欣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只有她的保护神丹真心里不悦,他明白萨都措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丹真知道,沃措玛和尕尕的死是萨都措亲自所为,但是萨都措没有流过眼泪,可是当贡布挑唆了她侄子并射杀噶绒尔吉后,她以为噶绒尔吉已经死了,所以悲哀了很久,而且对战事越来越不关心,丹真的理解是,萨都措很爱孩子,他心疼萨都措,就再次提出与她结婚并生孩子的要求,可萨都措的心就像是化不开的冰块,他的好意和再次求婚又被拒绝。丹真没看错,萨都措要以使者身份去见坚赞时,她冰冷的脸上开始莫名地焕发起往日曾经有过的光彩,对自己的容颜又极端地在乎起来,在铜镜前流连顾盼起来。她伤心地发现虽然自己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但是细细的皱纹已经在眼角隐隐出现,她真是不甘心啊,这一生没有得到她所想要的爱就这样慢慢老去,那真是白在这人世间轮回了一次,快三十岁了,想拥有的都没有得到,这么多年里发生了如此纷繁复杂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事情,她始终没有遇见再可以倾心的男子,丹真对她挚诚的爱,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但她无法抹去坚赞曾经在她心里的地位,她从内心深处倾慕坚赞,仇恨坚赞,但又敬佩坚赞,他是她生命中生根开花的精神之树,她的爱因他而生,她的恨也因他而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关心坚赞的起义是存是亡,是胜还是败,她想知道的是坚赞在困境里,是否会奇迹般地重新爱上她,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话了,以后还将发生什么事情谁说得清楚?
丹真没有劝阻她,只想派几个他最得力的人去护送,萨都措拒绝了,她告诉丹真,她连佣人都不带,怎么还会带几个士兵呢? 她相信她的力量,她也了解坚赞的品质,使者是不会被杀的,这是规矩,坚赞是守信义的人,即使坚赞再仇恨她,沃玛的爱会阻挡住他的仇恨的,她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坏的打算,如果真被坚赞杀了,死在他手里,或者死在他那坚实、温暖的怀里,那也值了!她把这次重新踏进与自己生活、成长密切关联的辉煌大楼看得无比的庄严,仿佛是去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她在衣着、头饰上精细认真地打扮了很久,就像是要去进行自己一生中最隆重的婚礼。
魅力四射、光彩照人的萨都措离开送她出营的人们,就单独向她曾经热爱和依恋的宏伟官楼走去……
第二十二章
“主人独自进森林,泽尼牵马转回程,一路之上强忍痛,眼泪难尽落纷纷。去与主人
同行走,白马欢走只一宿,回无主人心忧戚,一宿之路走八日。路上忧伤不饮食,泽尼白马形憔悴,虽有美饰来饰扮,主人离去光泽失。白马眷恋苦行林,不断嘶叫恸悲呜,心中只把旧主念,忘却水草不思食。……“
——《丹珠尔》本生部长篇叙事诗《佛所行赞》
被失去沃玛的悲哀深深困扰的坚赞,在大敌当前、围剿重重的情势下,克制着极度的悲哀,面对自己走过的历程,他不后悔,他得到了他所爱的沃措玛,他们有了可爱的儿子,他还活着,他与他在一起了! 祖先们创建的宏伟城堡又归属于他了,可这又能拥有多长时间? 十几年来轰轰烈烈的起义走向了今天这样被困的结局,他深思熟虑,却没有后悔自己为之奋斗的理想——正义! 从私仇家怨的复仇开始,到最终走上起义,为更多不平的人去赢得幸福,为更多苦难的人血仇,为人间的公平正义走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叛逆之路,他不后悔,也许彻底的灭亡就在眼前,但他是为了正义,为了神圣之剑的圣寓,除邪恶,誓死为正义和理想而战,他已经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为许多的人伸张了正义,他惩治了许多的邪恶,这就足够了,他死而无憾! 在他内心深深隐痛的只是他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义务,没有保护好妻儿,这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 神啊,为了他追求的理想,他的沃玛献出了生命,如果真有轮回,在又一次的轮回里但愿团聚永远相守啊,儿子的话常常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使他泪水盈眶:
“……阿爸,我不要再离开你了,我爱你,他们说你是魔鬼,可我知道你是英雄! ”
坚赞站在高楼上望着布隆德的山水,草地山峦永远美丽着,河流依然奔流着,河面上那座古老的廊亭伸臂桥依然那么宏伟地横跨在河面上,这里可是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是他们热爱的地方,是他梦里、心里热爱的家乡,是他终身的誓言,他生在这里,长在苦难的漂泊流离的异乡中,他其实是叛逆了自己祖先所代表的阶层,他做了翁扎家族独一无二的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他生命的终结点又回到了这里! 九兄弟战神啊,我坚赞终于未能使第九位查麦薛嘎战神微笑着回过头来面对人间的公平和正义,想到这里他心中无限感叹……
这时,尼玛和塔森两人带着一个光彩耀眼的女人走上楼来。这个突然冒险造访的人让坚赞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但是萨都措真的是娉婷熠熠地站在他面前,美丽绚目地站在这里,大家都没有问候语,就那样呆愣地看着对方。塔森和尼玛知道坚赘和萨都措之间的一段恩怨难解的故事,他们走开了。
楼顶上的蓝天依然是那么蔚蓝,太阳轻轻地在中空游移着,几朵亮丽的白云舒卷在天边。坚赞皱着眉头看着萨都措静静地站在面前,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十几年前他和她们两姐妹就是在这里歌舞,那是他第一次踏上这辉煌的高楼顶,那时还有他的沃措玛,她就像神女一样抱着小鹿,为小鹿的病痊愈了而高兴激动得跳起舞来,那是多美的情景啊! 可今朝却是沃玛已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美丽的女人与沃玛有许多相似之处,娉婷高挑的身姿,高贵、优雅和美丽都那么相似,但就是那双眼是那么的不同,沃玛美丽的眼睛里蕴蓄着无限的温和、柔婉和善良,萨都措却是一双浸含着毒辣、尖刻和凶狠的美丽眼睛,坚赞最不愿看见这目光,这使他心生厌恶,他转过头去,看着别处冷冷地说:
“你来干什么? ”
“我来看你。”
“看我? 看我是不是失魂落魄了,是吗? ”
“不是! ”
“哼! 你跟你父亲很像,怎么有脸面对你的良知? 你看过你的生不如死的父亲了吗? ”
坚赞向楼下示意了下说。
“没有。”
坚赞对萨都措这句简短的回答奇怪,为她的冷酷惊讶,他不禁转过头看着她问:“为什么不看他,他可是要死的人了。”
“是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
“你可以要求先去见见他……”
萨都措打断他说:“父亲已经荣耀地走过了他的过去,我的未来还跟你有着关联,所以我先来这里,再去看父亲,我这次来也是想把他接走。”
坚赞沉默了会儿道:“我的亲人被你们两代人戕害了,你不怕我杀了你和你父亲吗? ”
“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我是沃玛的姐姐,你爱她,她不会答应你的,你就不……”
坚赞转身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愤然地摇晃着她说:“你估计错了,杀你和你父亲九千回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邪恶的父亲杀害了仁慈、高贵的阿伦杰布,我伟大的父亲! 你杀害了你的妹妹,还有尕尕,还伤害了我的儿子,你们真该下地狱! ”
“好啊,我就想死在你的手里! 所以我来了! 因为我爱你,一直爱你,你杀吧! ”
坚赞被她的话惊讶住了,眼前这个妖娆美丽的女人、他曾经几乎要爱上的女人,竟然那么邪恶,还那么有胆,那么没有一点愧疚,他对她的憎恨忽然被极度的厌恶所取代,他用力推开了她,把头转开,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萨都措踉跄了几步,咬咬红唇,又继续说:“我是来使,两军对垒,不杀使者,这你清楚。”
“那么你要转达什么? ”坚赞冷冷地扫视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开了。
“我首先要转达的是我自己的事,然后才是他们要我告诉你的事情。”
“说吧说吧,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坚赞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说。
萨都措看得很清楚,坚赞目光里对她的厌恶和冷漠,她受不了别人对他的轻视,她激动得几乎要失控:“坚赞,你为什么从来不好好地看看我,为什么? ”
坚赞没理会他,这更使萨都措无法自持,她走近坚赞说:“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
“那你要我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你这个伤生害命、恶毒、冷酷的女人? ”
“坚赞,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你不要这么凶。听我说说,行吗? ”
她几乎是哀求着说,眼里泪水蒙蒙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我爱你胜过一切,但你却选择了沃玛,人们都说我比沃玛强多了,但你却要爱她! 在这世界上,还有谁像我这样痴迷地爱上一个男人? 只有我! 我一生就只为了这个爱,十几年前在寺庙大院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爱上了你,在雪花飞扬里我们迎送强巴佛时我再次看见你,你的出现让我诧异和惊喜,我深深地爱上了你,你的名字‘桑佩坚赞’深深刻在我心里,你成了我精神的惟一,成了我生命的重要部分,从此后我感到了无上的幸福,也是从此后,我感到了无限的悲伤,我没有得到我的所爱,我挣扎了漫长的十几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可我却在幻想、痛苦、绝望中度过,我努力想让别的男人占据我的心,我想以复仇的心来忘记你,但是就是用血腥来洗涤,你留在我心里的记忆仍是抹不去的! 我怎么也忘不了你和我在神鹿谷拥抱的情景,我能感到那时你一定是爱我的,你的拥抱,你的吻,都是我无法忘记的,从那时我就知道我们的命运之绳拴在了一起,从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平凡的男人,你让我灵魂战栗,只有你能使我魂牵梦绕! 我决心要做这世界惟一的痴情女子,惟一为爱而生、为爱而仇恨地活着的人! 真的是惟一啊! 我已经虚岁三十了,有我这样年龄的女人还在说这种痴隋傻话的吗? 我什么都拥有,地位,富贵、美丽、青春,可我就是没有爱情,没有我爱也爱我的男人,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坚赞! ”她眼角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又说,“你的出现,我以为幸福降临了,可是后来我们安宁平和快乐的家庭恶兆四起,一切像噩梦一样,亲人疏远了,也是因为你,康区那么多的地方失去了平静,你挑起了朵康地区的农奴们暴乱,你被许多的人诅咒,你成了人人诅咒的魔鬼! 你自命为救苦救难、为下人的所谓幸福而战,可你应该知道你最终会毁灭的,无论你是翁扎·郎吉还是桑佩坚赞,你将得到什么? 你统领的大军哪里去了? 你的孩子,你的妻子都哪里去了? 这十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事世事一切都在改变,可我,可是我依然爱你,面对我这种痴情,千年的冰山都会融化,可你却依然冷酷无情,铁石铸造的心也该化成柔软的丝绸了! 但是,你这样的魔鬼却被我梦绕魂牵,你说我冷酷狠毒,你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