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关心,叫我不忍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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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检查过自己全身上下,脸上好几处擦伤,但都不严重,手上也是擦伤,相对来讲就麻烦一些,因为脸皮总不会动,可是手指关节处受伤尤甚,端个茶杯都疼得我倒吸气。再有就是左手骨折,我暗笑,上回骨折的是右手,这回换成左手了,还真是轮流着来啊。
最让我担心的就是这一双腿了,我们今儿就要启程回去了,我却还不能走路,姐姐说别担心,十四会打理好一切。
我当然不担心回去,我担心的是留下后遗症,我这才十几岁的身体,腿就有了毛病,以后不知道多少罪要受呢。我郁闷的躺在床上,看姐姐来来回回收拾东西,姐姐被我盯得不耐烦,“你还不抓紧工夫休息会子,一会上了马车有你受的。”
我收回了目光,正在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掀开,我呆呆看着帘外的人——他脖子上的哈达挂歪了,一边垂下很长,几乎拖地,另一边却已经没剩多少。
姐姐看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东西,过来的时候顺便拿了件披风,我自己挣扎着起来,她扶了我一把,把披风给我披好,转身走了出去。
八爷的步履从未这般凌乱,中途还踩到了终于垂到了地上的哈达,把自己绊了个趔趄,我探手出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的手,手心还带着汗湿。
他坐到床边来,我轻轻偎进他怀里,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很疼,我紧紧回握着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那些事发时的恐惧、无助,受伤后的委屈,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我抓着他,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的,可我不知道的是,爱情,就像流沙,越是握紧,越是流逝的快。
他轻声哄着我,松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帮我擦干脸上眼泪,我哽咽着说不出话,他再次轻轻拥我入怀,“秋宁……”
“秋宁!”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他骤然松开了我,帘外,是一袭紫影。
我垂头抹眼泪,十三走了进来,叫了声:“八哥。”然后道:“八哥,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没有监管得力,才让她受伤。”
八爷抬头看着他,十三也回视着他,我终于感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两人似乎有些箭弩拔张的意味,忙伸手拉了拉十三的袖子,“帮我倒杯茶来,多谢。”
十三垂眸看我,眼中俱是无奈,只一瞬,他便转身倒了杯茶端过来,不再看八爷,只对我说:“以后小心点……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叫个人在身边。”
我点了点头,八爷忽然道:“十三弟,转告四哥,当心念格格。”
十三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承蒙八哥关心了,”他一字一顿,“不必。”
我什么都没听明白,念格格……是四爷的通房丫头,可是八爷怎么会关心四爷的私事?真想着,十三又道:“四爷自己的人会自己看好,劳烦八哥惦念。”
八爷沉默了一瞬,“是吗,十三弟?”
十三不答话,脸色阴沉,接过我手中的茶杯,走去搁在桌上,“我走了。”
我咬着唇,紧紧看着八爷,他低头,笑了下,“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胤禩,你和四爷……有矛盾?”
他笑笑,“秋宁,十三弟是你的朋友,你摔成这样,他自己心里不好受,而我呢,自然也是,所以……不要问那么多,安心做你自己吧。”他低下头来用脸贴了贴我,“我会保护你……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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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过程自然苦不堪言,但是我没死在这里已经很万幸了。回到宫中之后姐姐替我告了假,德妃听说是骑马受伤之后沉默了下,吩咐让我好好歇着。
我成天面对着无聊两个字,好容易等到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四十三年的春节也过了很久,我不禁想笑,去年我好像也是这样度过的,我怎么总是赶在年尾受伤呢?
我恢复了当值,德妃看到我的时候,招了招手让我过去,估摸是看到我脸上的疤痕,有些不悦,皱了眉,“秋宁,去向太医院讨个祛疤的药使着,你年纪轻轻的,这要是落下一辈子,可怎么嫁出去啊。”
我福了福身应了,退到一边,隔了不久,宫里的太监就来报,说四福晋来了,我对这个四福晋的气度很是佩服,抿了抿唇,绕去倒了杯茶。
再绕回来时,一身浓紫色的四福晋已经端坐在德妃下首了,面无表情,唇角硬生生的牵着一丝笑,我垂头奉茶,退到一边,心说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出来你笑的这么假,德妃是何许人,难道还能看不出来?既然都知道是假的,何苦要装下去呢?
德妃看着她,轻轻笑了,“郁覃,心里不痛快了?”
四福晋垂下眼帘,唇角的笑容也终于消失殆尽,“回额娘,儿臣哪里有这胆子。”
德妃端起茶啜了一口,“郁覃,你还是……年纪小啊,胤禛这孩子,一年也没有几次到我这里来的,倒是你这个儿媳,做的尽心尽力,可是额娘也不能帮你什么啊,你想要的,只有靠自己。”
四福晋听了后表情没什么变化,“谢额娘教诲,儿臣晓得了。”
德妃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弗艺进来了,德妃一愣,端起茶杯掀了下杯盖,放下道:“弗艺,本宫不是叫你出宫采买吗?你准备了没有?”
弗艺一愣,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言罢转了身走出去,我却分明看见她转身时蹙起的眉头,心中还没来得及想,就听德妃道:“秋宁,茶凉了,去换一杯吧。”
我走上前撤了两个人的茶,绕到后面——原来竟是这样,德妃肯定察觉到弗艺不是自己的人,但是不知道她就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有意支开她,而我……她估摸着把我划进八爷党里去了。
我一想,这样也好,不该听的我就当做不知道得了,免得丢了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说我本来就隶属八爷党的。
我这样想着,故意磨蹭了一会,才端着茶出去,且故意迈的步子很大,身上挂着的玉环相撞,声音清脆至极,内室的语声一顿,我俯身进去奉茶,德妃笑着,“郁覃,你可明白?”
我端着茶走到四福晋身边,端下茶杯,四福晋抬眼打量了我一瞬,看向德妃,唇边终于不再是勉强的笑,“儿臣明白。”
送走了四福晋,德妃要睡午觉,我就被请到了门外,却正好瞧见弗艺在门口转悠,她见我出来,忙过来道:“秋宁,出宫采买之事交给你了,我把东西还有要买的清单都列好了,你直接回去,我搁在你桌子上了。”
我心说这差事好,不用在这冰天雪地里头站着了,客气了一番就回去了。
一推开门,十三蹭的一下跳出来吓了我一跳,我被门槛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你做什么来的啊,猫在屋里头鬼鬼祟祟的。”
他慌慌张张半扶半抱的把我弄起来,我想挣脱,可是他拽我拽的特使劲,我也就松了劲,仍凭他把我拉起来,他一边拽我,一边问,“腿没事吧?”
我站起来甩开他,摇了摇头,他才舒了口气,转身回屋,“我听弗艺姐说了,她要你帮她出宫采买,你腿不好,八哥现在又不在宫里头,我陪你出宫一趟,怎么样?”
我回身关门,向双手里呵了口气,“用不着劳烦你,你还是回去吧。”
他在桌子边坐下,“别介啊,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出宫帮你把这些东西都买齐了,再给你送回来,你就在屋里头歇着吧,你的腿不适合在这大冬天的东奔西跑。”
我没敢回头,侧着身子抵着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没事情的话……就别来了。”
身后没了声音,我也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下,他道:“不管怎么样,你身边必须有个人……我去帮你叫八哥。”
我亟亟回身,“不必烦他……你若是没事,那就跟着吧。”
上回塞外出行,他曾经说过,他最讨厌时时刻刻粘着男人的女人,可偏偏我就是这样的女人,要是喜欢上一个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他转,可他既然这般说了,我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好说我也是,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悲声无以泣,故人离
出宫对于我来说真是两个极其珍贵的字眼,上一次在大街上溜达还要追溯到我没入宫的时候,可是那时候我尚不懂得自由的可贵,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修习技艺上面,只为博得八爷青睐。不过现在想想也是值了,用我的自由去换幸福,我很乐意。
我拿着清单一个店一个店的跑,十三刚开始跟在我身后,我每次一进店,店里人就点头哈腰叫“十三爷”,我哪里经受得起街上的闲言碎语,硬是让他退居我十米开外,我进店他也不能跟进来。
等到所有物什都置办齐全之后,已经是正午了,我本来还对自己的腿伤抱有侥幸心理,结果走了这一上午,膝盖处疼得像针扎一样,几乎不能打弯儿,我像个僵尸一般,麻木的移动着双腿,刚出宫时的兴奋劲头全没了。
我自认不是路痴,但是这京城之地繁荣昌盛,屋宇形貌相似,我还真有点绕晕了,腿越来越疼,我眼瞅着前面有座桥,吭哧吭哧走过去就倚倒在桥栏上,伸手捶打着两个膝盖。
十三本来慢慢跟在后面踱步,一看我成这样了,疾步走过来,“腿疼了?”
我想否认,努力直起腰,却因为腿麻了,一个屁股蹲儿,差点跌进河里头去,吓得我紧紧抓了十三的衣角,他皱了皱眉,一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拿出自己的手绢要给我擦汗,我吞了下口水,伸手接过,“谢谢,我自己来吧。”
他垂下那只手,转头看了眼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说:“其实……其实八哥的府邸我们刚才路过来着。”
我瞬间眼睛发亮,用我自己的话说,闪着贼光。“那我……”
十三见我欲言又止,笑了下,“不如,我们去叨扰一下?”
我点了点头,十三的目光垂下来,“不过……我的府邸就在河对岸。”
我一愣,抿了抿唇,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十三爷,我这个样子要是去了你的府邸,你的侧福晋发火了怎么办啊?还是算了吧。”
十三看我一眼,唇角的笑意淡去,“也罢,还是去叨扰八哥吧,听说八哥府上的点心是一绝,我还没这口福呢,正巧今儿尝尝去。”
十三要扶着我,我摇了摇头,“走慢点就好,你走前边吧。”我伸手接过他身上所有东西,让他打个头阵。
看样子我很是淡然,其实内心激动的不成样子,上一回曾经有幸来到这八贝勒的门口,却因为要和他出去骑马而没有进来,这一次,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家呢!而且以后,就是我们的家!
十三让门口的小厮进去传话,回头打量了我一眼,我摇头示意没事,不一会,小厮出来了,请我们进去。
我抿着唇,跟在十三身后,走进了院子。院子中混合着各种花香,在一个水榭旁看见了一池的莲花,香味沁人,我笑的嘴角都快扯出了脸去了。
这座宅子是个三进院的大宅,布置很是清新,异常符合我心中八爷的形象,清高的,不涉红尘的仙人。
然而,我却见到了一位女子。
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八福晋。她穿着一身橙色的旗装,黄色的袄子,雍容富贵之气尽显无疑。十三笑着凑过去叫了声“八嫂,您吉祥!”,我呆愣了一下,眼看着十三回身冲我使眼色,马上低头蹲身去行礼,膝盖的痛骤然穿透了心脏,闷闷的让我喘不过气。
“奴婢永和宫兆佳秋宁,代德主子向福晋问安。”我咬了咬唇,单膝点地,“奴婢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十三伸手想来扶我,我后退了下,躲开了他的手。
八福晋生的不能说是漂亮,但是眉眼之间一股子傲气,她笑了笑,“起来吧,瞧瞧啊,这孩子把我们十三弟的魂儿都勾跑了。”
我刚想说话,就听见八爷的声音,“碧儿,我说你到了哪里去了呢,寻了半日没见着。”
我踉跄了下,低垂了眼光,我不想看见此时的他,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软糯,那样温柔,温柔的刺耳,温柔的让我心痛。
八福晋笑了几声,“是么,我可不就在这儿。”
十三道:“八哥,我闲着没事出来溜溜,恰巧碰见秋宁了,她替额娘出来采买,拿着这么多东西,我寻思她也不容易,正好我也累了,上你这儿歇歇脚。”
胳膊上挂着的包袱忽然滑落,里面装的全是匣子,硬邦邦的一下磕在我的膝盖上,发出一声清响,我紧紧掐着自己,不动声色的将包袱拉回肩上。
八爷道:“既是如此,那就进屋吧。”
大家分别落了座,我的位置在最下首,十三不时侧头看我,目光从我脸上移到膝盖上,我对他眨眨眼,示意他放心,转头去端茶,却迎上八爷似笑非笑的眼神,我立马垂下了头,打开茶杯盖,喝了一大口,上嗓被烫的火烧火燎的,我硬是生生将一口开水沏的茶水吞了下去。
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十三起身告辞,我也一一行礼,自始至终,我从未与八爷有过眼神交流,目光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一分钟。
回宫的路上十三和我找话说,我实在没兴致,根本听不进去什么,脑子里一会是八爷,一会是织碧格格,乱七八糟,膝盖也疼得我心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膝盖疼得紧,走路也很慢,十三有意放慢脚步,我们走了半晌才刚刚迈上八贝勒府邸前面的桥上,我一屁股歪坐在栏杆上,看着桥下湍急的水流发呆。
十三随我一同倚靠在栏边,他静默了一瞬,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看他,眼神却不由自主看向了他身后,他正欲开口,我轻飘飘地唤了声“胤禩”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微微回头,叫了声“八哥”,随即转回来看了看我,笑道:“我还有些事……你保重。”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