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叫了声“皇后娘娘”。
叶蓁蓁端坐着。她板起脸,放下手中茶杯,淡淡开口,“王小虎,你可知罪?”
“回皇后娘娘,奴才不知所犯何罪。”
“丁大向没死,他都招了。”虽然丁大向已经死了,但是坤宁宫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而且即便消息泄露,眼前王小虎也不会有机会得知。
果然,他目光一闪,但又很恢复平静。这个细微动作自然逃不过叶蓁蓁眼睛。
“奴才不明白娘娘意思,还请娘娘明示。”依然嘴硬。
“你师父御膳房中专管做点心,今年水晶虾仁月饼就是经他手做。但是他做月饼那天你并不当值,所以本宫抓人时才漏掉你,让你有了去皇上那里告状机会。你今天去养心殿到底想要对皇上说什么?说皇后娘娘怎么指示了人胁迫你,让你把香妃子下进月饼馅料里?”
“娘娘,奴才……奴才冤枉啊……”
“冤枉?好,那么你就来和我说说,你作为一个御膳房太监,有什么重大事情非要自己跑去养心殿禀告?”
“奴才、奴才……”
“这明明是你和丁大向联手做一出好戏!你当日偷偷进入御膳房,将香妃子下入馅料之中。丁大向和你约定好,今日他会赴死,死时候身上特意揣了香妃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本宫与此事干系。另一边,你假装突然发现本宫嫌疑,慌忙去驾前告状,由于此事牵涉到本宫,你找皇上面禀便是合情合理;皇上闻听之后必来坤宁宫问罪,正好可以看到丁大向畏罪自杀以及他身上罪证。到时候本宫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是也不是!”
“……”
“这个计划若是成功,一来可以除掉丽妃,二来可以让本宫背起这个大大黑锅,搞不好这个后位便要让贤。如此一石二鸟,真真是好算计!”
“……”
叶蓁蓁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声色俱厉,“说,到底是谁背后指使你!”
王小虎见事已至此,横下心来,咬牙说道:“奴才认罪。此事并无他人指使,一切皆因奴才对丽妃娘娘怀恨已久,一时冲动,犯下此等大错,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还挺讲义气,”叶蓁蓁忽而又笑了,她站起身,绕着王小虎走了两圈,边走边慢悠悠地说道,“王小虎。本宫不管惠嫔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停下身,微微低头,看着跪地上他因为这句话而身体颤抖,面上惊恐至极,几乎失了血色。她凤目微微一眯,“你只需要知道,她能做到,本宫也能做到,她不能做到,本宫照样能做到。”
开玩笑,她丈夫是当今天子,她爷爷是内阁首辅,这天底下有权势两个人都是她至亲,所以她现这样说,绝对有底气,不算吓唬人。
王小虎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吓得只管磕头,脑门撞地上砰砰响,“皇后娘娘!惠嫔娘娘她用奴才父母兄妹性命威胁奴才,奴才这才,这才……奴才什么都说,恳请皇后娘娘为奴才做主,奴才罪该万死,可奴才一家老小是无辜!”
叶蓁蓁坐回去,摇了摇头,说道:“你先起来。惠嫔八成是吓唬你呢,你年纪小,容易上当。可知这内宫之争虽激烈,却不会轻易波及到民间。惠嫔她爹爹不糊涂,你家人若是清白人家,他绝不会为了帮女儿争宠而滥杀无辜,拿自己官程去赌一场上不得台面阴谋,得不偿失。”
王小虎听到她话,脸色缓和了些,泪也止住了。他今日被皇后抓住,便知已难逃一死,心心念念只是怕家人受牵连,现听皇后如此说,也就放下心来。
“等你死后,本宫会命人重重地补偿你家人。”叶蓁蓁又安慰他道。坐屏风后面纪无咎鄙夷地轻哼,有她这么安慰人么。何况,一个谋害宫妃狗奴才,有必要安慰吗。
王小虎对死亡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他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现下坦然了,听到叶蓁蓁如此说,加感动。他又说道,“谢皇后娘娘恩典,奴才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大恩!……娘娘,奴才还有一事不明白,娘娘您是怎么知道惠嫔是此事主谋?”
叶蓁蓁笑得得意,“本宫诈你呢,没想到一下就猜对了。”
“……”
王小虎抹了把汗,厚着脸皮把叶蓁蓁恭维了一番。叶蓁蓁心情大好,便随口和他说着话,家里几口人,都是干什么,怎么进宫,进宫几年了……
王小虎自知是将死之人,也就没什么顾忌,都大大方方地回答了,还说了好多民间趣事给叶蓁蓁听,这于叶蓁蓁来说很是鲜,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咯咯娇笑。
室内气氛很好。
屏风后气氛很不好。
纪无咎听着外面谈话声,一阵气闷。方才还剑拔弩张两个人,转眼间就欢声笑语起来,这种神奇转折是怎么回事?即便他亲耳听到整个过程,却也无法理解……这两人是白痴吗!
重要是,她把他晾这里不管了……
左等右等不见叶蓁蓁来请他出去,他只好自己站起身向外走。
“娘娘,这宫外头吃食虽不如宫里头精致,却胜鲜,不少东西也是很可以尝一尝。就比如那个八方食客酒楼,什么两越菜,扬州菜,蜀菜,东瀛菜,高丽菜,西域菜……哎呦呦,不是奴才夸口,若是论菜品样式,那里东西也不输给皇宫呢!”
“真吗,你都吃过吗?”
“奴才只去过一次,吃是东瀛菜。这东瀛菜鱼都是生着吃,有些人受不了,奴才觉得还好,入口很鲜美。”
“生鱼也能吃?”
“能吃能吃,那里能吃东西多着呢,还有把蝎子炸来吃呢!只可惜奴才要死了,不能为皇后娘娘带些进来尝个鲜。”
“你虽然是死罪,但受人胁迫,也情有可原,回头本宫和皇上求个情……对了,皇上!”叶蓁蓁突然想起这个茬儿,赶紧起身,刚一回头,却发现纪无咎已经站屏风外。
王小虎急忙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纪无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俩货,“你们聊得倒是挺投机。”
叶蓁蓁看了王小虎一眼,“你先下去。”
纪无咎阴沉着脸坐下,叶蓁蓁让素月上了杯茶,亲自捧给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场阴谋?” 屏退众人之后,纪无咎问道。
“从看到丁大向尸体时。”
一般人畏罪自杀,哪有专门把罪证戴身上,很明显是想嫁祸他人。而且他选自杀时间很妙,若不是同屋人偷懒回去,只怕还真要等到皇帝来问罪时才能发现。既然想要嫁祸皇后,那么好告状对象也只有皇帝了。
“为什么首先怀疑惠嫔?”
“会咬人狗不叫。”
嫁祸给皇后和简简单单地谋杀丽妃不一样。要同时对付两个此等地位女人,一定要有足够胆量、智谋和人脉才能做出这么大手笔。当然,对方这样做,必然是能从扳倒皇后这一事件中获益。所以,叶蓁蓁把嫌疑人锁定为嫔以上妃嫔。庄嫔是丽妃党,首先排除;贤妃尚未站稳脚跟,以她性格不会贸然行此大事,排除;僖嫔完全就是个光会叫不会咬人狗,智力是硬伤,排除。至于丽妃自己,以她简单而直接思维,她目前恨应该是抢了她圣宠贤妃,所以排除。
后,只剩下惠嫔了。
“怎么不怀疑贤妃?”纪无咎又问。
“贤妃是皇上心头好,我怎么敢怀疑她呢。”
听到这种酸溜溜话,纪无咎感觉五脏六腑很舒坦,“但是惠嫔与你并无仇怨。”
叶蓁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皇上,我是个直肠子人,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次好不容易含蓄一回,您确定要让我把所有话都吐出来?”
惠嫔平时老老实实地当然不会主动找叶蓁蓁麻烦,可惠嫔身后站着是太后!
“算了,”纪无咎淡淡地摇了摇头,他和叶蓁蓁对视,澄净目光看不出情绪,“你很聪明。”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岂止是聪明,我简直聪明绝顶。”
“噗——”
涵养良好举止优雅少年天子一个没忍住,再次喷了茶水。他低头看看胸前溅上痕迹,再看看面不改色叶蓁蓁,自己掏出帕子一边擦着,一边疲惫地叹了口气。
晋位
露华宫月饼案不出三天便水落石出,惠嫔谋害宫妃,嫁祸皇后,手段残忍,影响恶劣,圣上下旨将其降为八品选侍,移至邀月宫偏殿。
邀月宫,邀月宫……叶蓁蓁冷笑,太后这是不死心啊。惠嫔做出这种事情,打入冷宫都不为过,即便不入冷宫,去了其他任何一宫都不会好过,唯独这邀月宫……不管贤妃愿不愿意,她现都只能站着太后这一边了。
不过叶蓁蓁看来,太后此举实是昏招儿。惠嫔本来就已经是枚弃子,太后若不想亏待她,着人好生照料便是,何必把她弄进邀月宫拖贤妃后腿。而且贤妃一直暗,还有那么点遗世独立姿态,这会儿太后大张旗鼓地把她拉到身边,明目张胆地帮她抢后位,简直就是直接把她变成箭垛子。
叶蓁蓁打了个哈欠,心想,若是许家人都像太后这般……嗯,那么他们家族式微也是很好理解了,并不能全归罪到她爷爷头上。
“皇上驾到!”王有才站坤宁宫外,放开了嗓子喊。因他并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运气方法不对,喊到后一个字,已经破了音,活似一只被强x乌鸦。
纪无咎听得直皱眉头。
这王有才就是王小虎,叶蓁蓁主动和纪无咎讨来了他。他本来是戴罪之身,死了也就死了。但纪无咎从轻发落了惠嫔,叶蓁蓁很识趣什么都没说,他也就卖她个面子,把这个奴才给了她。
叶蓁蓁嫌王小虎名字太俗,不适合坤宁宫这种地方,因此比照着冯有德名字,给他改了个名字叫王有才,有德有才,德才兼备,多好。
纪无咎简直不敢相信,叶蓁蓁竟然认为这个名字很文雅。
虽然王有才那破嗓子叫得人毛骨悚然,连鸟都要惊飞起来,叶蓁蓁却恍若未闻。
所以纪无咎走进去时,就看到叶蓁蓁大喇喇地坐着,眼睛盯着桌上东西发呆。他轻轻走过去,看到她面前摊着一个九宫格棋盘,棋盘中散布着几块象牙棋子,上面刻着数字。那九宫格不同于一般九宫格,而是由九个九宫格嵌套而成,共形成横竖九九八十一个小格,每个小格内似乎都可以放进去数字棋子。
叶蓁蓁还托着下巴沉思,眉头紧锁,丝毫没有注意到纪无咎存。
纪无咎也不指望她能发现他,“你做什么?”
叶蓁蓁一惊,扭头看到纪无咎,慌忙起身,脸上摆起假模假式笑容。
纪无咎看得直皱眉。
“皇上您来了,外面太监真是傻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叶蓁蓁说道。
“大不敬。”纪无咎说着,冲她比了两个手指头,意思是第二次,朕都给你记着呢。
叶蓁蓁吐了吐舌头,心内腹诽。
纪无咎目光又落回到桌上棋盘,“这是九宫图吗?看着不像。”
“不是九宫图,这叫重九宫,是民间一个叫史天长人想出来玩意儿,这些小格,横竖都要一二三四五六七□不能重复,每一个小九宫图里也是这些数字不能重复。”
听起来有点意思,纪无咎走至桌前,随手摸了一颗棋子,低眉沉思。
叶蓁蓁好心劝他,“这东西分甲乙丙三等,皇上您第一次玩儿,玩儿甲等难度太高了,还是玩儿丙等吧,臣妾这里有棋谱,各种局都有。”
“罗嗦。”纪无咎说着,换了一枚刻着“一”棋子,放棋盘中。
叶蓁蓁心道,我想了那么半天都没想出来,你不可能一下就走出这一步,且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纪无咎收场方式就是不停地摆着棋子,不一会儿,一盘甲局轻松拿下。
“雕虫小技。”他不屑地下了评语。
不可能!叶蓁蓁不相信,这种东西他手里竟然轻而易举地解开。虽然道理不过是一些算术之法,但演算起来也确实要费一番精神,所以他刚才一定只是凑巧蒙对了。
于是叶蓁蓁捧着棋谱,找出另外一盘甲等局摆好,让他解。
纪无咎这次玩儿顺了手,想都没怎么想,噼里啪啦地把棋子全部摆进去,又对了。
怎么会!再来!
于是俩人就这么凑一起玩儿起了重九宫。因为棋盘不大,所以两人头几乎抵一起。叶蓁蓁今天梳了个堆云髻,浓密黑发盘起,衬着脸上雪白肌肤,如翠云堆雪。她发底用几枚点翠花钿固定,头上插着一支七宝同心钗和一支金质双股凤钗,那金凤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口内衔着两股珠串。
珠串垂下来,摇摇晃晃,不时扫到纪无咎脸。
纪无咎被扫得脸上发痒,一抬头,便看到叶蓁蓁近咫尺脸。美人如画,艳冠群芳。这叶蓁蓁从来不知道何为叫素雅,什么东西闪耀就往头上招呼什么,金银翠羽以及各种颜色宝石,还必须精雕细琢,花纹精美繁复。这些东西若整日堆别女人头上,大概会被怀疑是某暴发户家眷,可偏偏叶蓁蓁五官精致而大气,戴这些东西一点也不违和,反而相得益彰,虽有烟火气,却并不俗气,能戴出那种经无数能工巧匠打磨之后所沉淀出精致与华美。
纪无咎突然想到叶蓁蓁原话:“这么高贵东西,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一阵无力。
“皇上,皇上,这里是二。”叶蓁蓁指着一个小格说道。
纪无咎回过神来,往那个小格中放了个“二”,然后稍微向旁边挪了一下身体。他还不太习惯和叶蓁蓁离得太近。
这一玩儿,就玩儿到晚膳时分,纪无咎懒得挪地方,便坤宁宫用了晚膳。他为自己不务正业跑到坤宁宫玩儿这种东西而感到忏悔,又想到这是叶蓁蓁东西,也算是叶蓁蓁诱惑他玩儿,所以也就顺手把叶蓁蓁给迁怒了,小黑本上又多了一笔。
叶蓁蓁不了解他那面瘫脸背后到底想些什么,也懒得去了解,吃饭是大事,一定要专注。她不喜欢有专人给她布菜——其实这种民间只有全身瘫痪病人才有待遇,正常人都不太喜欢,自然纪无咎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