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不了解他那面瘫脸背后到底想些什么,也懒得去了解,吃饭是大事,一定要专注。她不喜欢有专人给她布菜——其实这种民间只有全身瘫痪病人才有待遇,正常人都不太喜欢,自然纪无咎也不喜欢。所以帝后二人各自扛着筷子自顾自地吃。叶蓁蓁喜欢吃肉,今天让厨房炖了鹿肉,也不知厨师用了什么方法,那肉入口软烂鲜美之余,唇齿间还有一股似花非花淡淡香气。
所以叶蓁蓁吃得很过瘾。一个人吃饭香时,旁观人往往也会胃口大开,纪无咎也就比平时多吃了一些。他也喜欢那碗鹿肉,吃了好几块。叶蓁蓁不太喜欢有人跟她抢吃,她把余下肉块都夹入自己碗中,巴掌大小浇黄三彩龙凤穿莲碗被鹿肉堆得冒了尖儿。
素月一旁看得直想扶额,连忙命人又端来一碗。
这两人吃得火热,外间冯有德却有些纠结,他没摸清楚现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没有来请他翻牌子,也不知道皇上意思和他理解那个意思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里头纪无咎和叶蓁蓁用完饭,各自也有些不自。按例说他没翻牌子就跑来坤宁宫吃晚饭,那意思就是今晚打算留皇后宫中了,可是纪无咎真不是这个意思,叶蓁蓁不希望他是这个意思。洞房那晚疼痛她记忆犹,一想到有可能要再次经历,她……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纪无咎。
纪无咎:“……”
“皇上,听闻贤妃近身体不适,您不去看看她吗?”赶紧走吧!
纪无咎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这后宫之中,你讨厌什么人?”
叶蓁蓁看着他,目光诡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纪无咎忍下胸口堵上怒气,和颜悦色地问道:“朕是意思是,你讨厌女人是谁?”
“庄嫔。”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为何?”
“她口齿太过伶俐,我说不过她。”
纪无咎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开。
当晚,皇上没翻牌子,却直接去了含光殿。庄嫔又惊又喜,要知道,皇上可有日子没来她含光殿了。与后宫众妃嫔相比,她姿色并不算突出,才艺也一般,虽有一张巧嘴,却是擅长与人争论,而非讨人欢心,自然也就不怎么受宠了。
不仅如此,皇上含光殿歇了一夜之后,还给庄嫔晋了位,一下子封了正二品庄妃,和贤妃、丽妃平起平坐。
不过令庄妃百思不得其解是,听皇上意思,自己能够得到晋升是皇后娘娘美言结果?
丽妃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再看庄妃时,那眼神儿就有些微妙了,和她说话时也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庄妃既觉气闷,又有些不服。她自己问心无愧,当初对丽妃也是鞍前马后殷勤无比,丽妃却一直把她当个奴才使唤。现丽妃不过听说了几句流言,便不给她好脸色,现两人都已经平起平坐了,她还她面前耍什么威风!
所以庄妃渐渐也就对丽妃不那么言听计从了。
眼见着这俩人之间内讧,叶蓁蓁笑而不语。
哦,对了,皇后娘娘那一套紫檀木大蟾蜍终于送出去了,一大十二小,共十三只蛤蟆,满满地摆了两个托盘,庄妃看到时,脸都绿了。
其他妃嫔看到这凶残赏赐也跟着心惊肉跳,各个坚定了皇上面前告状决心。
万寿
这一日是九月初九,不只是重阳节,也是纪无咎生日,皇帝陛下万寿节。过了今日,纪无咎就二十岁了。
民间男子一般二十岁行冠礼,然而纪无咎作为天子,责任重大,早几年便行了冠礼。所以这次万寿节过得也不怎么隆重,白天后宫摆个家宴,晚上宴请群臣,也就完了。
家宴自然是由叶蓁蓁操办。
一提到叶蓁蓁,纪无咎就想起她送给他寿礼:一把自己制作鸟铳。纪无咎专门让人找来火药试了……还挺好用。
纪无咎当然明白叶蓁蓁是什么意思:看到了吧,不给我看图纸,我照样能做出来,知道什么是天纵奇才聪明绝顶吗?
他几乎能想象到叶蓁蓁如果说出这些话,会是什么样表情。他不禁冷笑,火器乃是大煞之物,她还真敢送给皇帝当寿礼,真是……真是……哼。
除了叶蓁蓁送鸟铳,纪无咎还收到了来自小老婆们各色礼物,有后妃们亲手做绣品、书画、珍宝玩物,等等。其中贤妃送了他一块玉佩,这玉佩本是成双一对龙凤配,贤妃把龙佩给纪无咎了,凤佩自己留下。纪无咎怎会不知她意思,但如此情意绵绵礼物,他回头也只是让冯有德把东西收起来,并未佩戴。他柔情只用需要用时候,比如上床前。
叶蓁蓁听说了这件事,直道贤妃小家子气,送礼只送一半。
其实贤妃此举并不很妥当。若是民间男女互赠龙凤配倒也没什么,但这皇宫之中,皇上是龙,那么凤自然该是皇后了,暂时还轮不到她这个宠妃。虽然明眼人都觉得叶蓁蓁迟早要从后位上掉下来,但现人家毕竟还那个位置上,她就和皇上玩儿龙凤配,太迫不及待了点。虽然她本意真只是想和纪无咎调个情……贤妃自己想到这一点,也吓出一身冷汗,暗骂自己糊涂。幸亏叶蓁蓁并未揪住此事不放。
所有寿礼之中,纪无咎喜欢还是自己送给自己那一份。前几天,京师三大营总兵叶雷霆犯了点儿小错,他以“御下不力”罪名给他调了个职,远远地打发到宁夏去做总兵。虽然明面上是平调,但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实际上算贬官。三大营总兵力十几万,是整个大齐精锐军队,宁夏守军自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纪无咎为什么要找叶雷霆麻烦?
原来,这叶雷霆本是名将之后,自己也争气,武艺高强,治军严谨,军中颇有威望,年纪轻轻便坐镇三大营,可谓前途无量。但不巧是,他是叶修名这一脉旁支,虽然他爹当年和叶氏一族闹得有些不痛,然而到他这里,却又改了道,开始向叶修名靠拢。
真是岂有此理,欠教训。
所以纪无咎就教训他了。叶修名本想力保叶雷霆,可惜是叶雷霆竟然主动请求调往宁夏,自断前程。叶修名吃了个哑巴亏,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暗叹纪无咎奸诈。
叶雷霆滚蛋了,提拔三大营总兵是方秀清妹夫,实打实方党。
于是纪无咎这几天睡了几个舒坦觉,精神颇好,见到叶修名时也会多和他说几句话,看着他吹胡子瞪眼,龙心大悦。
闲话休提,且说眼前家宴。
这一日秋高气爽,朗朗长空之上,艳阳撒开万道金光。夏日暑气早已褪,秋日凉气尚未席卷而来,是一年之中气候舒爽几日。叶蓁蓁本打算将宴席置于延春阁内,但见外头秋景着实不错,便让人将东西全搬到太液池边,就着这秋日秋风与秋水,倒别有一番趣味。
六宫妃嫔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喜色地和纪无咎说吉祥话儿。纪无咎心情不错,难得地挤出几丝笑容,宴会气氛格外好。
秋日是登高赏菊季节,叶蓁蓁命人宴席周围摆上不少菊花,绿牡丹、一丈丝、帅旗等珍品应有有,令人目不暇接。纪无咎饮了杯菊花酒,一时兴起,便提议让他大小老婆们以咏菊为题作诗。此话一出,众妃嫔纷纷说好,部分才气高是暗暗摩拳擦掌,想着一会儿定要让皇上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这其中尤以王昭仪为甚,她提着笔,看向一盆绿牡丹,凝眉深思,放空眼神因专注而动人。王昭仪十三岁就入了宫,纪无咎虽然胸怀宽广口味多样,对着这么一张孩童似嫩脸也着实下不去口,因此过了两年才让她侍寝,近刚从五品美人晋为四品昭仪。王昭仪虽然长得不如丽妃贤妃漂亮,却是文采精绝,纪无咎偶尔也会换换口味,临幸一下这位才女。
王昭仪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提笔纸上写起来。
纪无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叶蓁蓁,只见她正愁眉苦脸地纸上画着叉叉。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笑容。
一炷香烧完,也该交卷了。纪无咎拿着那一沓诗品评一番,终王昭仪拔得头筹,得了个彩头儿。至于垫底,自然是叶蓁蓁了。好她交上去并非是满纸叉叉,而是自己写几句打油诗。她于作诗一事实不行,往常家时爹爹也曾试图把她打造成一个才女,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叶蓁蓁还挺有理:“女子无才便是德”。叶康乐冷笑,“那你整天不务正业,只管舞刀弄棒,就算有德了?”叶康乐很是纳闷,他们家世代书香门第,往上数三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武将,怎么生个女孩儿反倒是个女中木兰?叶蓁蓁才不管那些,她被叶修名宠坏了,自然想干嘛干嘛,不想干嘛就不干嘛。
眼前纪无咎大声宣读了一遍叶蓁蓁大作,下面妃子们忍笑中,点名批评了她,“皇后才气只怕从七岁之后就未再涨吧?”
叶蓁蓁脸皮厚,面不改色道:“自古斯文多败类,可见太有文采也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下,好像把自己家也骂进去了,又补了一句,“当然,那些真正为国为民人除外。”
丽妃这次是无比赞同皇后娘娘话,因为若不是叶蓁蓁,垫底恐怕就是她了。作诗什么,讨厌了!她偷眼看了看春风得意王昭仪,口中银牙咬得咯咯响,心内骂了无数遍“贱人”。
品完诗,帝后妃嫔们又行了个琼觞飞花酒令。所谓琼觞飞花令,是指行令人说一句含有“花”字诗句,然后按照“花”这一句诗中位置数人头,数到与此位置相对应人,便是中令,中令罚酒,罚完酒之后同样说一句带“花”字诗,以此类推。
又是诗!叶蓁蓁很不高兴。
但这种酒令既简单且文雅,颇受欢迎。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们咏到花诗句太多,所以每个被点到人都能说上一句。王昭仪被点到两次,每次说出诗句都会指向纪无咎。纪无咎喝酒时,眼睛会觑着她,王昭仪则含羞带怯地回望,俩人眉目传情,空气中几乎碰出火花。
丽妃冷冷地一哼,就连贤妃,脸上也没了方才欣喜。
众位妃嫔有样学样,纷纷变着心思把自己令行到纪无咎那里,导致寿星纪无咎被灌了不少酒。
让叶蓁蓁愤怒是,每次他喝完,都会说出一句首字为“花”诗,什么“花近高楼伤客心”“□不曾缘客扫”“花红易衰似郎意”“花须柳眼各无赖”……因为她就坐他身边,所以不用数,肯定是她喝……
因此,这一场令下来,纪无咎喝了多少杯,叶蓁蓁就陪了多少杯。
丽妃一看没自己什么事儿,赶紧说道:“今日是皇上万寿,臣妾愿意为皇上弹奏一曲贺寿。”
别看丽妃脑子不灵光,琴技却是极好,这一点连纪无咎都诧异。按道理说弹琴高境界讲是个意境,丽妃怎么看都和这个词有一定差距,但偏偏她确实弹得很好,令人沉醉。
于是纪无咎大手一挥,众人住了令,俱都支起耳朵听丽妃弹琴。
这时,僖嫔离席笑道,“既有丽妃姐姐绝妙琴艺前,臣妾也愿献个丑,歌唱助兴。”
僖嫔嗓子是一绝,婉转如黄莺,唱起歌来别样动人,于是纪无咎又准了。
这时,叶蓁蓁说道:“有琴声又有歌声,若是再有舞蹈来观赏,那是好不过了。”
贤妃有些跃跃欲试。她身姿婀娜,跳起舞来轻盈出尘,善一曲《凌波仙》,连纪无咎看过都交口称赞。“臣妾……”
“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叶蓁蓁打断贤妃话,“前几日得了一个绝色舞女,今日正好给皇上一观。”她说着,一挥手,果有一个盛装打扮舞女缓步走上近处铺好地毯,琴声中袅袅轻舞起来。
这舞女是否绝色纪无咎暂时看不出来,因为他全部注意力都被她那伟岸发型吸引了。
叶蓁蓁见他两眼发直,笑着解释道,“臣妾见古人诗中写道,‘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环多无力气’,便让舞女梳了这个十八环髻,想来能够增色不少。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难为皇后也懂得吟诗弄赋了,”纪无咎转过眼看她,“朕不知道十八环髻是什么样,但想来应该不是简单头上顶十八个圈儿。”他开始有些佩服叶蓁蓁了,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倒他胃口。
地毯上,那名舞女顶着十八个圈圈跳舞,压力也很大。她真怕这位真龙条子一个不高兴,咔嚓了她。
其实这个发型并不难看,主要是……搞笑。这舞女一身鹅黄色纱裙,身上垂着流苏,舞姿曼妙如惊鸿照影,偏偏头上顶一圈又一圈,简直像一篮出炉武大郎火烧——还是烤糊了,让人瞬间有一种微妙分裂感。
不少人掩着嘴,想笑,一看到纪无咎面色不好,也就不敢笑了,拼命把笑意往回憋,十分辛苦。
叶蓁蓁看到纪无咎终于又不高兴了,这才又高兴了一些。她对这个皇帝态度很复杂,既讨厌他,又不敢真犯什么大错和他呛声,所以只好时不时地做些小动作,给他添添堵。后宫生活太过无趣,她必须要找个精神支柱。
殊不知,纪无咎对叶蓁蓁态度也很复杂,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一开始他以为她蠢,偏偏事实证明人家“聪明绝顶”;他又怕她和他耍什么花招儿,可是她把自己聪明都摆明面上,坦坦荡荡,任君过目——这其实是一种超越聪明智慧。
现,帝后两人想着想着,不禁对望,各自又把头撇过去——依然是相看两相厌。
麻烦
直到晚上大宴群臣时,纪无咎眼前还晃着黑圈圈。
这个叶蓁蓁,简直像个魔咒。
她竟然还把那个舞女送给他,碍于帝后情面和皇帝风度,他还不能不收。想来又是一阵无力。
叶蓁蓁本意是给纪无咎添添堵,但无意中误伤了一个人——丽妃。
丽妃统算了一下自己蟾蜍和贤妃蟾蜍,发现贤妃比她多,虽然庄妃比她们俩都多,但那是两回事。
也就是说,贤妃自入宫以来,比她侍寝次数多。
丽妃很怕自己就此失了圣宠,而且,皇上待她态度确实比往常冷淡不少。她一头算计着怎么弄死贤妃,一头想办法重博取纪无咎注意。
万寿节弹琴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