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见王显并不是随口一说,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对了,还请娘子转告令堂一下,本来说好同你们一起回转同州的,但是在下得了朝廷的消息,大王要在九月中巡幸同州,我要随驾而行。故而在下怕是要失言了。”王显想到朝中诸事,嘴唇抿紧了紧。
云澜应诺了,“郎君放心,阿澜会悉数告知家母的。”心中却是想着,宇文毓对宇文邕的兄弟之情还是极深的。想来曾经见过气质文雅的青年,不久之后将被毒杀而死,便很是唏嘘。自己即便知道这其中的大概,也没有力量去做什么使之改变……
两人都有心事,故而一路沉默到了谢宅。
褚氏知道是王显送云澜回来的后,暗想,若是自己一家真的会转江南去了,这个女婿不就没可能了么?哎哟,也不知道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意见呢。
云澜当然不知道褚氏的心思,如实将王显的话回禀了后,便去看小婴儿去了。
七天后,谢宜的书信到了长安,一封是给谢贞的,一封则是给褚氏的。两封信的内容虽然有些出入,但是与回江南之事的建议却是否决了。他甚至还劝谢贞也慎重考虑回江南之事。
谢贞心中失落,褚氏呢则是不在有忧心之事了,转眼入了九月,褚氏决定提前一些日子回同州去,因为宇文毓将巡幸同州,有官兵提前十天开路封路。所以九月初一,母女俩带着一些长安里采办的东西回转同州了。而早在云澜等还没到达同州前,宇文邕等已经知道了宇文毓要巡幸的消息。
“四公子,大王巡幸时首来同州,可见大王对您兄弟情深。而晋国公也已同意,说明他对四公子您也是格外放心的,所以属下认为咱们应该好好准备一番,让大王同晋国公的人都满意而归。”主簿柳敏建议道。(柳敏,乃是后来的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霍州诸军事及刺史的柳霞的三子)
“文元兄,在下倒是以为此次接王驾,不可准备得太好了。”谢宜沉思了片刻出言道。他先对宇文邕行礼又对同僚一一抱拳后,才道:“大王第一次巡幸来同州,虽然说明与四公子兄弟情深,但是却也将四公子拉入了晋国公的留意之下。我等都知道四公子的打算与顾虑,但是却不能够卷入大王同晋国公的纷争中去,否则四公子及我等一干人等都危险了。”
“不错,元正的话很有道理,四公子,我等就稍做准备即可,如此一来,大王那边心中该有数了,我们不会倒向晋国公。而晋国公那边也会放心了,我等不值得他们多留意。”法曹参军王轨也表情严肃道。
宇宇文邕在诸多属官中最为器重的,便是谢宜和王轨两人,听了他们两人的话,而他心中也是如此打算的,便起身下定断道:“各位都辛苦了,这件事情,便依郡丞同参军的计来做,如此,就劳烦各位了。”
众人忙起身应诺行礼。
所以等到若干天后云澜随同褚氏到了同州地界,眼见各处与去长安前并无太大的不同,先是不解,随即便想到了根源,心中低叹,对宇文毓的手足之情打了几分折扣了。等到见过了谢宜后,听说随同大王巡幸人之中有宇文护的儿子宇文至后,云澜有些担心地看了谢宜一眼,“阿父,你不知道,我在长安的这几日里,只是出门去逛了一次,但是却见到了晋国公家的儿媳跋扈的招摇过市,然后听百姓议论说,晋国公的几个儿子,并无几个安分的。这次随着大王来的宇文至,名为跟随,实为监视了。而听说,这个宇文至,很是爱美色。”
谢宜眯着眼笑道:“我知道你担心阿父,放心吧,四公子那里得到了随从大臣的名册,便将其中需要注意之人一一给我们说了。你个小娘子,就放心吧。你叔父想回江南,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云澜知道父亲这是真的将自己当大人了,想了想便道:“其实与叔父而言,他回江南并没有什么不同,毕竟如今周国朝局如此。而且叔祖母还在江南,怎么说都不能留着长辈年老无人看顾。不过阿父,咱们家却是不同的,比起叔父,你已经在地方了为官,朝廷或许放叔父回江南,却不定放你走。阿澜记得前世之时,周帝将叔父等很多人放回了江南,但是对于文采享誉当世的庾信和王褒就没有放回去,阿父,相比这两人,如今朝廷是不会轻易许你回江南的。而且就女儿本意而言,如今周国至少还有十几年的稳定,咱们一家不必太过忙着回江南去的。”
谢宜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理,而且,四公子为人性格沉稳厚重,不逊于先文王宇文泰多少。而宇文毓,从之前的了解之中,便可看出当不是无谋软弱之人,宇文护揽权如此,嘿嘿,到底鹿死谁手尚未知晓呢。”
云澜抿唇没有接话,她没有告诉谢宜,宇文毓将不到两年就会被宇文护毒杀,而他认可的主公宇文邕,将会走上宇文毓的路子,登上充满荆棘的皇位。
次日里,为了安抚两个弟弟,云澜带着他们出了门玩耍,在城西有一处云澜很喜欢的地方,十来米宽的一条河蜿蜒流过,河两岸种满了柳树及杨树,西岸几个小村之后,有一处特别开阔,云澜也是随着孙大夫来这个村给人看诊才知道的。
谢梧骑着小马在空地上欢快地跑着,谢懋跟着后面追,虽然他怎么追也追不上。还是谢梧看弟弟追得可怜,这才停下,让仆从将他抱上马。两个小孩子在马车,笑声很脆。
云澜席地而坐,笑看着两个弟弟玩闹的情形,也觉得一切烦恼都飞走了。
“大娘子……”使女阿曹扯了扯云澜的衣袖,云澜才回过了身,转头看去,便看着不远处属下站立的宇文邕,不觉得有些诧异。遂起身过去了。
“四公子是一个人出来的?如今刺史府里应该很忙才是呀!”
宇文邕看着谢梧和谢懋两人的笑脸,神情有几分落寞,他看向云澜道:“是一个人出来的,想出来静一静透一下气。你们家两个小子,倒是让我想起我年幼之时,唯有大哥和七弟如此曾同我如此玩闹过呢,如今却已经物事人非了……”
云澜看了宇文邕一眼,心中颇有些同情却不敢流露分毫:“人长大了便有各种顾虑,阿梧和阿懋,我希望他们长大了各自成家了,也不要忘记如今的情形。前些日子,我在长安自王显郎君那里知道大王要来同州,第一个反应,却是大王真的对四公子你有着很深的兄弟之情,倒是没有想其他的。其实这种瞬间有的感觉并不是骗人的,不管其中是否有着其他的算计,就是四公子你也不能否认大王其实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弟弟了。”
宇文邕笑了,学着之前云澜的样子坐在了地上,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道:“喏,坐下说话吧。”
云澜也不推拒,大方地坐下:“四公子想说什么?”
“就说说你在长安的市井新闻好了,不知道长安城中如今的小民都在流传着什么。你又怎么会碰上阿显的?”
云澜笑看了一眼宇文邕,便婉婉道完了在长安一行的见闻和感受,说到宇文护一家的专横跋扈,宇文邕的眼神闪了闪。
“不过最让大家乐道的,却是齐帝高洋使遣人送来的阎夫人的书信,如今市井之中处处流传呢。”想到阎姬书信中的“子居高位锦衣玉食,母却衣食难全生死由他人,幸好齐帝仁慈”等语,便觉得好笑,但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宇文邕眼神有些暗淡,不管这件事情怎么说,阎姬是记挂宇文护这个儿子的,比之自己的母亲要强多了,自己外镇同州这么久,母亲吃罗氏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至于碰上王家郎君,确实是偶遇。”云澜想到母亲褚氏的话,扑哧笑了出来,撇着嘴迎着宇文邕好奇的目光道:“你可能想不到,一路到长安,同王郎君谈得颇为投机的却是家母,不过呢,她倒是真乱点鸳鸯,居然说什么王郎君很适合做女婿。哎,真不知道阿母操心个什么,我才十岁,那里用得着这样早就想看呢?”
宇文邕目光一动,打量着云澜,水色的窄袖胡裙子,笑颜如花,清颜璀璨,想必再过几年,容貌会更加的出色。想到她若是嫁给阿显,心中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不舒服,按理说阿显是自己的好友兼下属,自己该高兴才是啊。想不透,见云澜不在意,便抛开心思,道:“现在就想看女婿确实早了点,谢夫人当真是心急了点。”
“就是呀。倒是四公子你,可有中意的娘子?说起来,你出身不凡,长得也很高大,该很的娘子们看重才是的,四公子若是娶妻了,阿澜一定送上一份好礼的……”云澜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打趣道。
宇文邕脸色有些黑,他的妻子,是在遥远他乡的突厥公主,便是自己中意谁,也不过是纳为夫人而已了。
九月十四日,宇文毓一行抵达了同州,云澜不过是见父亲的时候变得极少,但是于宇文邕而言,却是一刻也不得闲,还需小心谨慎。
“弥罗突,寡人一路经过同州之地,百姓大多在田间收割,四处一片丰收之景,你不愧是孤王的好兄弟。”宇文毓拍着宇文邕的肩膀道。
宇文邕如今大概只在云澜面前稍微话多一些,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宇文至,对于宇文毓的称赞并没有多少激动。当晚刺史府中既然摆了大宴给天王接风,宇文毓倒好还,凡事宇文至几个人,很是不满。
“小四叔,大王巡幸,这歌舞也不粗糙了些吧。”宇文至看着小戏,见没有什么漂亮的女子,有些不满道。
宇文邕即便再不高兴,也能屈能伸,忙对宇文至赔礼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看歌舞,故而刺史府中并没有多少歌舞伎女,得知大王要来之后,也只是找来了这么些凑趣的,还请见谅了。”
宇文至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不想在臣僚面前太过落宇文邕的面子,毕竟都是姓宇文的,说来还是一家人。
其余参加宴会的众人,大多是沉默了,只有宇文毓还在同王褒说着诗词,一无所觉。众人心中都是各有感叹的。
半夜时分,刺史府中一片寂静,唯有暗处侍卫们巡卫时发出了一些声响。
最好的房间自然让给了宇文毓,而宇文邕则住进了主院旁边的一偏远之中。
“四公子,您还不睡么?”李娥姿披着一件纱衣入了内室,见宇文邕还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灯光出神,轻声问道。
宇文邕看了眼李娥姿,目光越半露的酥胸,并没有看出她眼中一刹那闪过的挫败之色,起身去了院中。李娥姿看了看自己衣衫半遮半掩的酥胸,看着宇文邕的身影,心中暗自懊恼不已,难不成四公子还没有开窍?
宇文邕站在院中,四周一片漆黑,他心中暗自盘算着,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他闪身跳上了院侧的一棵树上,看向主院,见树影斑驳中显出的光晕,他知道大哥宇文毓应该还没有安眠。只希望大哥还能记得小时他与自己间的玩闹之举了。
而宇文毓确实没有忘记多年前兄弟间相处的情景,让侍女送上他睡前看的诗集,多添了两盏灯烛后让侍女和侍卫都出去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起身看向围床下方小几上的一只半大的铜瓶,眼神一闪,伸手入了铜瓶,不一会儿,他神色就变了,眼中隐隐有了笑意。
宇文毓看完了从瓶中掏出的一叠小册,闭上眼沉思了片刻,随即举着灯烛,在铜瓶上将书信烧掉了,嘴中却是喃喃自语道:“百忍成钢,但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如今却也只能徐徐图之了。”四弟,还是太年幼了些,心有戒惧……宇文毓如此想,心中却是有些失望的,他本以为四弟会支持自己扳倒宇文护的。
九月二十四日,宇文毓一行离开了同州,不光是宇文毓松了一口气,就是谢宜,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宇文至这十天里,在同州城里可谓是狗都嫌,他作为郡丞,却必须跟在这几个人的后面,处处替他们擦屁股。就算是这样,宇文至也有些嫌弃,若非左右之人不想太过得罪天王及宇文邕,谢宜很可能被宇文至让人给打板子了。
云澜听到宇文邕一行人离开,自然是替父亲谢宜高兴的,想到宇文邕,就想起了许久之前和他打的赌,看来无论自己是输是赢,宇文邕都看不到了,因为他要改镇蒲州了。宇文毓自然没有心思让弟弟改镇的,应该是宇文护一系的主意,肯定还是不大放心天王第一次巡幸就来同州,担心宇文邕在同州太稳了,所以要将他调离。叹了口气,云澜想,自己要不要去亲自给宇文邕送送别呢?
还不待云澜想好,宇文邕带着王显亲自来了谢家,他还记着云澜说的褚氏想让王显做女婿的事情。
“四公子真的不必认真,谢娘子或许只是随口说说的,谢夫人便是有那意思,也不会现在提起的。倒是四公子你,未免对谢家娘子太过看重了些……”王显提着眉头笑打量着宇文邕,带着几分看戏意味低身道:“哎哟,你若是真的喜欢谢家娘子,直说就是了,别不好意思了。毕竟是青梅竹马嘛,虽然这个青梅有点儿小了。”
宇文邕白了王显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胡说什么?我也算是看着阿澜长大的,自然关心她的。倒是你,你伯父有意为你聘弘农杨氏女为妻,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让谢家人一直挂念你,自然不大好了。”说着,就拉着王显去了谢家。
“四公子,王郎君。”谢宜以为宇文邕此来是为了同州的政事,毕竟他快要离开了。
宇文邕在主座落座了,对着谢宜道:“我离开同州以后,这里的事情要多赖郡丞了,王轨、柳敏还有阿显等因为是我刺史府中挂名,故而我要带着他们一起往蒲州去,只是这样一来,郡丞你便缺少了一些帮手。不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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