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的兄弟一溜都得罪了,就算自己的老父是晋国公的心腹,也抵不住都是姓宇文的。随即做出惶恐之色道:“这个,臣为陛下办事,自然该尽心的。此处宫苑虽然窄小些,但是却是离陛下的露寝最近的宫苑了。陛下去里面看看?”
叱罗银的父亲叱罗协是宇文护的心腹,他同他的父亲和兄长一样,为了官位显达,处处遵从宇文护或者讨好宇文护,眼中完全是没有宇文邕的。
宇文邕点了点头,也不管身后的七弟宇文招、八弟宇文俭、九弟宇文纯及十弟宇文盛四人的想法,提步先进了宫苑。
余下的宇文众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后,都冷冷看了叱罗银一眼,这才随着宇文邕进了宫苑里,院中的木离桥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新提拔上来的小内侍何泉,使了个眼色,也跟在其后进去了。
院子正中是一条石板路,路两边新种了些花木扶苏,大概是新种不久,花木们都耷头耷脑的。两侧花木中各有一座小巧的亭台,而正中间是一排地基略高些的房舍,墙壁都新刷了粉,黑瓦之上飞檐翘鸱,屋舍前有廊庑石路连着两个亭子。
宇文邕看过后,垂下眉睫,不过住数年,倒也罢了,便径直入了室内。
室内的装饰摆设自然也是很简朴的,不见什么华贵的摆设。宇文邕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右侧一室内指着博物架,对着叱罗银道:“夫人性喜诗书,这间屋子里都摆上高架布置成书房吧。”
叱罗银知道自己若是道个不字,皇帝倒也罢了,那四位大爷的拳头肯定招到了自己的身上,自然痛快的答应了。
宇文邕前后看过之后,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是满意的神色,让四个弟弟看得纠结不已——四哥的喜好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打发走了叱罗银,兄弟四人去了露寝前殿说话。
“皇兄,弟弟我已经接到了天官府的消息,不日将将出镇益州为总管。”宇文招眉目有些忧愁,他欣喜能离开长安,但是兄弟子侄们的安危,他还真是不大放心。
宇文邕当然也知道九弟的性情,只是遗憾道:“这样说来,你不能等朕同你谢氏嫂子成婚了?哎呀,真是失望呢,要不和堂兄说说让你迟些日子走?”
宇文招苦笑,他当然知道宇文护为何要自己这么快走,自己一向同四哥和谢贞走得近,堂兄这是不放心而已。
“四哥,堂兄怎么会答应?”宇文俭一脸的愤慨。“堂兄倒也罢了,但是叱罗银兄弟俩,还真是胆大,居然敢这样怠慢四哥你!”
“幼侯突,你这是做什么?朕觉得挺好的,阿澜和朕的喜好差不多,若是真的华丽异常,我们怕是睡不着觉了。”宇文邕笑着安抚兄弟,随即期待地叹道:“现在已经是七月中了,阿澜也快要来了,哎呀,我真是有些等不及了呢。”
宇文招、宇文俭、宇文纯及宇文达看着兄长脸上欢欣期待之色,就像吞了一个大鸡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待得弟弟们满怀心事的离去,宇文邕才走向露寝的院的亭上看上昭云殿,明亮的阳光洒在简朴的院落之上,好似发着金色的光芒。而阴影之下,宇文邕的面容,显出其他人不曾注意过的刚毅与冷凝。
宜阳,刺史府后院,烈日之下并不宁静,而是响着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一匹刚成年的灰马之上,雌雄目标的少年弯弓对着百米外的靶桩射去,箭箭直中靶心。
白灵白鹤眼中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异之色,她们俩抬头看了一眼烈日,只担心娘子会不会晒黑了。
而谢梧和谢懋早已经被这一幕激得热血沸腾,也骑着马学着云澜的样子拉弓,可惜的时候,谢梧十箭只中靶心七箭,而谢懋,只歪歪斜斜地射在靶子上三箭而已。
云澜呼了一口气,这么久时间,她也察觉到自己与前世的不同,看书记忆极好,射箭眼力极好,习武身子极为轻盈……难不成是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之后附带的?摇了摇头,她笑看向谢梧道:“阿梧,有进步。十箭中能中七箭,再过不久,你也能上战场去了。”
宜阳和同州不一样,因为周齐时不时的兵战,这里的人烟稀少,大片的土地都是荒芜的,州城人口甚至不足两千户。从而谢家来了此地后,即便宅院里有马蹄之声也无人惊怪了。
“阿姐,再三天你就要去长安了吗?你能不能不嫁啊?我们都舍不得你走。”谢梧想到姐姐要走了,就很伤心失落,想到当年见过不少次的宇文邕,顿时将他恨得牙痒痒的。
谢懋也拉着云澜的衣袖道:“阿姐,就是啊,阿懋舍不得你,你不要嫁了。要嫁也带着阿懋一起嫁吧,阿懋不要离开你。”谢懋隐约知道一些嫁人的意思,他知道姐姐要离开了,再也不能回来了。他想姐姐对自己最好了,自己求什么姐会答应,她要是嫁人也会带着自己的。
云澜失笑,摸了摸谢懋的头道:“傻小子,哪里有姐姐嫁人带着弟弟的?再说了,你若是和阿姐一起,就要离开阿父和阿娘还是哥哥了,你就舍得他们么?好了,等到你们长大了,只要你们争气,建功立业之后,就能去长安见啊啦。”
谢懋不大相信,看向哥哥谢梧,见谢梧点头了,这才相信了。
“好了,今日就练到这里,阿父今日带州兵去洛河一带查看,等他回来了,我会劝他下次再去巡视带上阿梧你一起去。”
谢梧闻言抿嘴笑了,眼中闪烁着壮志雄心。
“阿澜,因为你是嫁进皇宫之中,所以我和你阿父筹备的妆奁并不大,你看看,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褚氏让云澜走近,将一册子给了云澜。
云澜接过一看,青瓷白釉屏瓶,梧桐五色花小几,江南莲花簟……但是更多的是谢家的典籍书册。
“阿娘,物件倒也罢了,但是典籍,若是我带去了宫廷,家中岂非所剩无几?”
褚氏摇了摇头:“你莫要多说。我和你阿父商量好了,这些东西并非是那般紧要的。放入你的手上,或许更加有用。而你两个弟弟而言,这些典籍俱是死物。他们的将来也不是只靠这基本书册的。”
云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阿澜写的那些饮食医药小册子,阿娘您要收好了。您和阿父平平安安的,女儿在宫廷之中也会很好的。”
褚氏擦掉眼角的泪水,挤出笑容道:“我的阿澜终于要出嫁啦,我这是高兴的。过两日,迎亲的使者就要到了,我自是送你上长安的,只是你阿父和弟弟们,不能亲眼看着你出阁了……”褚氏看着娉婷的女儿将去到那生死难测的地方就难受。
云澜忍住酸涩安抚褚氏道:“阿娘,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带着白灵、白鹤、阿草和郭婆婆进宫去,你们不要太担心了,没有事的。”她边说着,边给一边的胡嫂使了个颜色,胡嫂也忍住不舍,悄声闪出了门。不一会儿,谢梧和谢懋两兄弟就进来了。
娉婷十五许,对镜理红妆。云澜不知其他少女出阁之时的心境,只是再一次的披上嫁衣,她早已没有了前世出阁时的羞涩期待与懵懂,额头之上贴上了明丽的花黄,乌黑的头发挽成高髻,丹凤吐主金步摇,十二支花紧簇其中,紫色玉珥盈盈生光。
“请大娘子起着吉服。”随着亲迎使而来的宫妇,悄悄打量了一番云澜,压住眼中的惊叹和惋惜,让两个宫人将精致的红色袆衣取过来,上面绣有五色的翚翟,领口处黑白相间的花纹,袖口和衣边是红罗为缘饰。腰际以下是黑色的宽裾云裙,裙摆上绣有五色云纹饰。
云澜稍微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暗中庆幸宇文泰当初定下朝服衣冠尊汉魏衣冠,不然,若是依鲜卑人的习俗着衣,她怕自己忍受不来。
半片红黑相间的罗纹锦绢盖在了头上,遮住了半张脸,云澜正在想着,若是着这样的衣冠一个月,她能忍受几时,便听见阿曹小声道:“大娘子,持使节正在同使君从亲迎之礼。”
云澜手指轻动,想到不能跪拜谢宜,眼中还是忍不住有了泪意。待被扶上了马车,眼中的泪水才滴落了下来。
“阿姐,你不要走……”马车使出了好远,还能听见了阿懋的哭喊之声。
嗖的一声,云澜掀了头上的锦缎,掀开了车帘,看向了身后,好像能从那一对对的侍卫之后看到父亲及弟弟们的身影。这番举动倒是将宫妇吓了一大跳。忙道:“夫人,您这样可使不得,快,快盖上……”余下的话在云澜冷冷的目光下噤声。
钟婆婆格格轻笑,大手掏出一块小银角递给了宫妇:“妹妹这什么怎么了?谢家娘子最是知礼的。”话音才落下,手中的银角居然被捏成了薄薄的银纸样。
宫妇心中大骇,战战兢兢地接过如纸般的银钱,缩在布置得极为舒适的马车一角,再也不说话了。
再远的路程也会有走完的一天,八月二十三日,云澜一行的马车缓缓驶入了长安城,进入了早被谢贞布置过的谢家宅院,而皇宫之中的宇文邕,在得知这一事情的时候,因前几日有人奉承宇文护,什么晋国公的功德堪比文王宇文泰而生出的闷恨之意才稍减,起身欢快地对身边的内侍众人道:“夫人已至,朕当真是望穿秋水啊!”
词语一出,众人也不知是笑还是叹,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皇帝当真是个爱美人胜过江山的主,只是不知道那谢氏夫人是不是美人了。
九月初七,宇文邕加元服,告于太庙。当天宗室宇文贵率队迎了云澜的妆匣入皇宫。九月八日三更时分,云澜已经装扮好,等着吉时的到来。
褚氏看着云澜一身红黑的吉服佩瑗,珠翠之下明丽无双的脸庞,眼泪还是滴了下来,听到门外的銮依乐声,这才跪拜相送。
云澜闭了闭眼,起身扶起了褚氏,随即掀袍,对着褚氏磕头,室内的宫妇早已惧怕钟婆婆的怪力,都装作视而不见。
“女儿今日拜别娘亲……”云澜咽下酸意,含泪笑道。
“好……”褚氏实在不能忍住,还是被李氏扶着才没有哭倒。
驾车缓缓驶向宫门,长街之上并无围观庶民,但是临街窗后那些目光,云澜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
并没有皇后之仪那般繁琐,加之宇文邕如今的傀儡身份,云澜并没有受群臣的礼拜,马车自正阳门直入皇宫□。
“阿澜。”云澜听到宇文邕的声音,看到了车帷之下,绣着山水纹章的黑色大袖之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知想到了什么了,垂下的眼眸之中浮现了一丝笑意,不顾宫妇宫女诧异的目光,将手俯在了那只大手之上。
宇文邕紧紧抓住了柔白的小手,牵着等待多时的女子直直走向正武殿。
“陛下,正武殿乃是前朝之所,怎可带着后妃轻去啊……”御正中大夫崔猷出言道。
宇文邕缓缓回头,冕冠之上旒悬的为缨的白玉珠甩动极大,“崔大夫,朕迎夫人以六礼,虽不能和她同拜,但也该同坐的。”
崔猷一阵语结,却撞见了少年帝王幽深无波的眼眸之中,只觉一阵寒意笼罩全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意识到不对,刚刚君王的眼神,绝对不是之歌只知怀念心爱之人的普通郎君才有的,晋国公,晋国公大意了啊!
云澜没有多做什么,只是随着宇文邕步入了正武殿,在他的坚持之下,同坐用了饭食合卺之酒。待得宇文护带人赶来之时,礼已经毕了。
宇文护看了一眼云澜,目光稍微一顿,才看向宇文邕道:“陛下此举太不妥当了,突厥的使者还没走呢。”
宇文邕看了一眼云澜,有些不满道:“难不成朕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都要突厥人首可不成?朕已经让步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堂兄,突厥人首尾两端,不光是和则们来往,和齐国也有交涉,朕觉得,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宇文护一阵气闷,他岂不知突厥人的德性?但是怎么样也不可两面受敌的,只得道:“陛下,这些军国大事可不是你嘴中的那样简单,四叔在世之时,就定下结盟突厥以抗齐国的策略,这点肯定是不会变的。咳,今日的事,就算了,陛下要知道,女色祸国,您以后还是多读书田猎为好。”
云澜听得这两人的话语,心中早已笑翻了,宇文邕这样子,不知道他从前言行的人,还真不知他是装的。宇文护,是什么让他看不清眼前之人呢?
“陛下,这位便是堂兄晋国公么?妾身该拜见一番的呀。”
众人被云澜的突然出声惊了惊,宇文邕暗道云澜果然极为聪慧,忙拉着她起身笑道:“这就是朕的堂兄晋国公,如今是咱们家的大冢宰,你随着朕向堂兄行家礼就是了。”
云澜同宇文邕一起向宇文护行了弟弟弟媳之礼,暗叹宇文护这样不死,谁人死?让皇帝行家礼,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宇文护看了一眼宇文邕,又看了一眼双眼晶莹闪烁着好奇之色的云澜,是个容貌不俗胆子大的娘子,难怪得弥罗突的喜欢,轻咳了一声,扫了一眼几个儿子和侄子后,见二子宇文至还看着云澜不回神,狠瞪了他一眼,让他垂下头,这才和宇文邕告辞,带着儿子们出了正武殿。
云澜随着宇文邕一起去了昭云殿,她看向一直被宇文邕拉着的手,却在想,若是正常的皇帝娶后纳妃,也不会如此了。哎呀,自己这一番遭遇,可算是千古难见呢。
“昭云殿虽为殿,但是露寝的一部分,你来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过几日让少府的人来改改。”宇文邕带着云澜入了内室,笑看着云澜道。
云澜打量了四周的陈设一眼,摇了摇头道:“很好啊,我觉得很满意。”
两人坐在小榻之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