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脸色变了变,宇文护忙道:“叔父,弟弟们都还小,争吵不过是小事罢了。”贺兰祥尉迟纲等劝了两句,一起入了内厅。
正厅之中的主位之上乃是一面容苍白三十如许的贵妇人,虽然高冠娥髻,明珠玉珰,也不能掩饰神情的憔悴。她右手边坐榻之上的男孩子□岁的样子,同女子的面貌有七八分的相似,倒是格外的精致。
左边第一张坐榻之上的,正是白日里同谢宜交谈甚欢的少年公子宇文毓,他正在同下首的弟弟宇文震说话。
而让厅中吵闹不休的,正是宇文直同宇文招两个。宇文邕对于自己这个同母弟弟,是半点想法也没有了,只能木着一张脸,坐在长案之后。
宇文宪则是摸着兜中阿母新给做的箭囊袋子,笑得合不拢嘴。其余年岁较小的宇文俭、宇文纯、宇文盛三人,也因为生母地位低下,故而他们端坐着,并不敢同与宇文直、宇文招争吵什么。
众人一见宇文泰等四人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刚才是谁在争吵?我不是说过,我们宇文家的男子,决不能兄弟相争?”宇文泰在冯翊长公主身边坐定后,让人在宇文毓的上首又添了三张案几后,沉着脸问道。
宇文招脸色一白,看了宇文泰一眼,便垂头出了列,跪在了厅中。宇文直仗着生母叱奴氏同宇文泰的宠爱,时常背着父亲兄长作弄几个弟弟,因此也不将争吵之事放在心中,虽然出了列,但是却不以为然。
“说说,到底是何事?”宇文泰看着两个儿子道。在宇文泰眼中,宇文直平日里是有些调皮,但是聪明机灵。而宇文招,大概是因为生母是汉人的缘故,自小就很喜欢读书,对于兵马刀剑的学习反放在其后了。虽然如此,他也很喜欢宇文招这个儿子,他心中其实明白得很,汉人的许多学问确实是值得学习的。
宇文直眼珠子直转,他看了一眼宇文泰,没有说话。同弟弟宇文招争吵,还捏了人家小女郎,说出来不是要受斥责吗?
而宇文招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也不看宇文直的眼色,将他白日的行为都说了。
宇文泰听了,看向宇文邕同宇文宪道:“弥罗突,毗贺突,豆卢突说的可是真的?”
宇文邕看了一眼宇文直,脸色不变,沉声道:“回阿父大人的话,豆卢突说的俱都是事实。”
宇文宪自然不会包庇宇文直,也说了实话。
宇文直的脸色变白了,跪在宇文泰面前委屈求饶,心中却在恼恨宇文邕的“出卖”。
“我平日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不仅作弄手足,如今还欺负旁人家三岁不到的女郎,当真是丢脸!罚你今晚不许吃饭,去明堂里跪一个时辰去。”
宇文家的大大小小的男人们,俱都有过这样的受罚经历,谁也没劝说。倒是冯翊长公主,看了一眼宇文直,想到他的生母叱奴氏,略微劝说了两句,被宇文泰驳回后,便也不在多说什么了。
膳食用毕,冯翊长公主以及年岁小的宇文郎君们都告退了,宇文毓同宇文震两人留了下来。
“阿父,儿子既然已经开府了,他日里也会离开长安去镇守一地,手下若是无几个幕官,事情自然不大好办,所以儿子想向您讨一个封赏给他人。”宇文毓也不拐弯抹脚的,直接道。
宇文护三人坐在一边,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有些警惕,暗暗猜测宇文毓所要的人。
宇文泰神色丝毫不变,笑道:“哦?你是看上了何人?长安城中谁能入得了统万突你的眼?”
宇文毓一笑,便道:“江左谢氏子弟,谢宜谢元珍。今日儿子同他在食肆偶遇,相谈极为投缘。此人才识不凡,心志不俗。故而儿子才想招他于麾下。”
宇文泰的笑容更深了些,而宇文护三人却都放下心来,不管谢氏的名声如何响,门第如何高贵,在乱世的北方之中,他们并没有任何的根基与影响力。
“想不到你也见了那谢宜,也好,既然如此得你的称赞,想来是个人才。过几日,我便让朝廷给他个官职,让他跟着你就是了。”
宇文毓欣喜不已,忙谢过了宇文泰不提。
宇文泰看向次子宇文震,这个儿子是他诸子中最为聪慧但是也最为体弱者,暗自叹息,只望他能身子康健,便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弥俄突,你同陛下的公主定亲了有几年了。如今你也不小了,我想着让你开春便和公主完婚,所以其他的事情,你莫要多管,只好生将身体洋结实了。我们鲜卑人,可不能像汉人那般体弱啊。”
宇文震心中难受,但是知道父亲说的乃是事实,低声应诺了。
“恭喜你了,弥俄突。”出了正厅,宇文毓诚心恭喜宇文震道。
宇文震神色淡然,点点头道:“也恭喜兄长你得了人才。”
宇文毓知道这个弟弟的性子,也不以为意,一同王内院走去,经过宇文邕的屋院时,听到里面家奴的讨饶之声,两人对看了一眼,心中叹息,知道不是自己能够管的事情,没有多言,回各自的院落去了。
宇文邕的正屋之内,他正垂头跪在坐榻前,听着母亲叱奴氏的数落,神情一片木然。他不知道,自己同豆罗突同为阿母的孩子,为何阿母就是不喜欢自己呢?难道自己不是阿母生的?是捡来的?
同一时间里,云澜正在客栈的床榻之上打滚,心中高兴不已,她就要有新家啦,是谢家的屋子,有父母,还有未来的弟弟们。窝在被褥之中,暗自盘算着搬家后,该如何整理自己的屋舍,面带笑容地睡着了。
胡嫂子半夜起来,给云澜又盖了一次被褥,看到她的笑容,也笑了。终于,同使君一家到了北方,安稳下来了呢。
三天后,云澜随着父母搬入了在长安的新家,在自己的屋子里,闻着新居所中独有的纷杂味道,看着宽大的简陋家具,云澜有流泪的冲动,前世今生里,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不再是寄人篱下,不再需要看人脸色过活。
“五娘子,你这屋子啊出了门就是正院了,穿过回廊,入了小厅了,就是使君和夫人的正屋了。使君和夫人说了,这里边的摆设简陋了些,等过些日子,家中安定下来了,再慢慢给五娘子你添些物件。”胡嫂笑呵呵的道。
云澜点点头,父母曾见过乌衣巷中谢氏的祖宅,也曾住过会稽郡里谢氏的庄舍,所以这样的简陋的屋子,在他们看来自然是亏待了自己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同阿娘、阿懋曾住过多年的茅草屋呢。按住心头的纷杂心思,云澜便同胡嫂回去了谢宜和褚氏的正屋。
“怎么有这么多东西?”云澜看着小厅前堆着的东西,很是惊奇地问道。她知道家中的钱财并不太多,也没有田庄店铺,除了自己一家人,还是十几个家奴,处处都要钱,所以这些东西自然不是父母使人买的了。
“五娘子,快来,刚才有人送来的礼物中有给娘子您的东西,夫人让你试试合不合身呢。”红香笑着从厅后的偏门里出来招手道。
云澜看了一眼前厅,没往红香那边去,而是走近前厅,对着门前的家奴阿铁笑道:“阿铁,阿父有客人么?”
阿铁咧嘴一笑,小心地往里看了看,才哄着云澜离前厅远了一点,低声道:“五娘子,是前几日那失礼的小郎君家使人送来的赔罪礼物呢,使君正在同来人说话呢。”
云澜心中一跳,宇文泰果然使人送来赔罪礼来了,恩,要是他能招阿父入朝就好了。想了想,又摇头,如今北方里战功最重,即便阿父才高八斗,也不好出头的。苏绰,也不够是恰逢其会罢了。哎呀,不管怎么说,得到了宇文泰送来的礼物,整个长安城中,便没有人敢轻视阿父与自己一家人了。虽然云澜希望很宇文毓那里留下阿父的名字,他日远镇封地,阿父能一同得到一官半职,远离长安的是非,但是如今的境况,比之前世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呢!
说不定,若是太快地了宇文泰的青眼,也不是全是好事,也许会惹来各方的嫉妒,说不定还会将汉中的崔家给招来了。恩,如今这样,也不错了。云澜挥挥手,让阿铁回去了,这才直着腰杆,“悠然”地入了褚氏的屋内。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求温暖的安慰~~~ 另外说一下我一个让人很无语的习惯——我的存稿是跳着码的,就是很多文都是有了大纲后开码,码了开头,脑袋里想的是很远之后的情节,便跳着码。汗,我知道这个习惯不好,但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如今倾情还有的存稿,是女主十二三岁的时候的章节,我真想死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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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世虽远依旧堪哀 。。。
当今冬的大雪飘飘扬扬地下了三天还不停歇之时,下到家仆上到谢宜褚氏夫妻俩都有些发憷北地的严寒,只有云澜,穿得鼓鼓囊囊的,每日里都是高高兴兴的,让谢宜夫妻两人暗自诧异不已。
“阿澜来了?”褚氏坐在铺着厚厚褥子围榻上,看见云澜艰难地迈过门槛进来,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母。”云澜也很无奈,不过能让阿母乐一乐,自己丢脸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褚氏让云澜上了榻,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这才道:“屋中有火盆,将外罩袄子脱了吧。”
云澜任褚氏将自己的外罩小袄给脱了,胳膊好活动,忙伸手摸了摸褚氏不小的肚子,很快就感觉到一阵胎动,不免惊喜道:“阿母,弟弟刚刚动了呢。”
褚氏一笑:“他是个不爱动的孩子,大概是知道你这个阿姐来了,高兴才动的。”这些日子里,她的身子大为好转,其中也有云澜的功劳。
按照褚氏自己的想法,如今家中并无太多的钱财,不说每日里的用度,就是孩子出生后,也是要花用大笔的钱财的。对于丈夫每日里用度,她不能俭省,云懒的衣食也不能俭省,便只能自己生活上俭省一些的。谁想云澜这孩子,每日里嚷着要吃的东西,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呢?虽然也疑惑过,但是想到云澜不过三岁,那里知道那么多?但是一次两次是胡乱碰巧的,次数多了,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胡嫂,你们都下去,我和五娘子有话要说。”褚氏拥住云澜对伺候的人道。待人都离开了,她才看着云澜的双眼道:“阿澜,告诉阿娘,你每日里嚷着要吃的什么当归鸡汤啊,鸡子羹、鱼羹是不是因为想阿娘吃啊?”
云澜也知道她的小伎俩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阿父同阿母便会发现,这并不是自己骄纵,也不是自己胡闹。谢家的女儿即便再年幼,也不会骄纵和胡闹的。但是,真的要告诉阿母,自己是若干年身死的阿澜重活过来的吗?
“阿娘,阿澜开始是想吃的,但是后来发觉不好吃,所以才不吃的。”
褚氏看着云澜,点了点她的额头低声道:“阿澜对着阿娘也不说真话吗?屋中没有了别人,只有阿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之前吵着要喝当归鸡汤,还有之后的许多对孕妇有好处的吃食,你一个三岁的幼女又怎么会知道的?若是单单一样,还能说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但是这么多,便不是凑巧了。阿澜,我和你阿父可是疑惑了好久了。”
云澜想到前世之事,打了一个寒颤,紧紧依在褚氏胸前,好半天才抬头看这褚氏,奶声中有着颤抖道:“阿母,我若是说了,你不要以为阿澜是妖怪……”
“傻孩子!阿母怎么会以为是妖怪呢?”褚氏看云澜如此,都后悔问起了她。
“阿母,你同阿父之前不是说我为什么穿得这样多么?为什么房屋中烧着火炕,有火盆,还会觉得冷呢?那是因为阿澜并不是三岁的孩童,因为阿澜其实在二十岁的那年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孤零零地死了。”云澜眼中含泪,想着前世之事,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褚氏本以为云澜是说笑,但是看着她白嫩的脸庞之上尽是泪水,神情也不同于三岁的幼童,似乎落在了很远的看不见的地方,这才惊惧不已。忙抱着云澜道:“不要说了,我们阿澜怎么会有那样的将来呢?定是阿澜你做梦的。是阿母不好,不该问你的……”
云澜转头看着褚氏,泪眼中有着决意,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说给阿母知道,这样,以后全家人一起努力,比之自己一个人去使劲要容易得多了。
“阿母,你知道阿澜是不会骗你的。阿澜说的都是真的。阿澜现在看起来只有三岁,但是却不是三岁的阿澜了。”云澜对着褚氏道。“当日我醒过来时,正是北上的路上,在阿母你的怀中。当日阿母还以为是阿澜被乱民吓到了,才时时挨着阿母的。然后阿澜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其实阿澜也没有想到,一睁开眼看到的是阿娘,还有阿父。”云澜不顾褚氏的阻拦,执意道。
褚氏定定地看着面上表情悲痛的云澜,心中巨浪翻滚,阿澜说的是真还是假?自己真是不该逼问她的。
“阿娘,若是阿澜在安陆没有安好,大概如今全家人还是如同阿澜记忆中的前世一般,在汉中了吧。
……
谢宜带着家眷到了汉中之后,身边的家奴只剩下了六人,而使女更是只剩下一个红云,加上胡嫂子,可谓是狼狈之极,毫无世家大族的风范。
崔家的主人崔仪征,乃是谢宜的连襟,说是出自清河崔氏,其实不过是欺骗他人的,大概是他为人极会钻营,二十余岁,已经在汉中其下的一县之中任粮曹。官虽然不大,但是在谢家人狼狈来投奔时,确实是得意十足的。
谢宜一家无疑是送上门的麻烦,若是要供着他们,崔仪征自是不愿意的,不过他还是收留了谢家人,当然是打着其他的主意的,只是这个时候的谢家人,只会觉得崔仪征仁义,而不知道他是打着盘算的。
其后,谢宜谢家人的身份,让崔仪征在汉中的世族中赚了不少脸面,很快就由九品小吏升了一级。而谢宜则日见消瘦,他此时身无长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