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看着云澜道:“你是说从僧侣手中拿钱?”
云澜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你我这种情况,自然信奉天有神灵的,只是天下的神灵和地上的泥塑菩萨是一回事吗?当然了,还有一个主意,不过呢实行起来比前者更麻烦。”
宇文邕扯着云澜坐在身边,笑道:“快说,快说?我倒要听听还有什么法子。”
“从权贵那里截取银子。你有没有算过,自文帝以来,直到现在不到三十年,但是大小公侯的数量有多少?食邑又有多少?若是他日你扫平齐国,又会再封多少食邑?他们截取赋税,朝廷自然就穷了。”云澜淡淡道,心中却是已经翻滚起来。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了,自己可就成为所有权贵的公敌了。
宇文邕很快就明白这个法子的好处,比从僧侣手中拿钱更有益,只是阻力也更大。
“这确实是国之大事,草率不得。若是实行不当,我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只能徐徐图之。所以现在还是只能拿和尚们的钱才充数了。”
云澜眨眼笑道:“自然是该徐徐图之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不如慢慢做些改变,比说说父亲是国公,儿子半点功勋没有,就算继承了爵位,这食邑和封赏也该降低一点的。借口都很容易找到,哪里有儿子和父亲平起平坐的道理?”
宇文邕听了哈哈大笑,使劲亲了云澜一下才道:“不错不错,娘子果真聪慧至极,夫君我佩服得很。”
云澜用手推开宇文邕的脑袋,笑道:“你就夸我吧,哼,当不我知道你之前对杨坚的矛盾态度呢。”
宇文邕无奈道:“是啊,杨坚这个人确实是个有才干胸襟也不错的,只是想到他后来对待宇文家的举动,我真是半点也喜欢不起来。所以就晾着他吧。”
云澜叹息,她知道宇文邕能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正年富力强时,若是他年迈身体虚弱时,为了继任之君为了宇文家,他一定会杀了杨坚的。
“也只能如此了,其实也怪不得杨坚,那叫你的儿子太不争气了?”云澜摇了摇头道。
宇文邕想到混账儿子宇文赟脸上闪过冷意:“他不像我的儿子,反倒像东边高家的儿子。咱们的儿子一定要教好,绝对不能是那样的混账。”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教我的儿子的。”云澜暗想,若是自己的儿子是宇文赟那样的,自己会不会下得狠手去?
“对了,我已经遣人往晋阳和建康去了,怎么着也该告诉高纬和陈顼一声,以后和他们打交道的是朕。”宇文邕想到高纬的作态,便想到了梦中的儿子宇文赟,他真是的不是高家的种投错了胎?
“建康吗?”云澜想到谢氏祖谢安的坟墓不久之后会被人掘起尸骨都被人随意抛掷,就不忿极了。
“陛下,我想求你一件事。”云澜正色对宇文邕道。
宇文邕还没有见过云澜这样严肃过,便听她说了。
“陈顼的次子陈叔陵为了给他的母亲安葬,将谢氏祖上安石公的棺木给掘了。”云澜实在说不下去了。
宇文邕摸了摸云澜的脸,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对了,你父亲的封赏,拟定为上义大夫、平阳侯。”
云澜想到父亲谢宜,苦笑道:“只怕阿父心中他自己挣得的爵位才是最好的。”遂又谢过了宇文邕,“我代阿父谢过陛下了。”
宇文邕想到谢宜,复又想到谢贞,“七弟豆卢突回长安后,时常同谢贞等人见面。昨日里他还请我放谢贞一家回江陵去。”
“叔父现在就想走?”云澜想到前世谢贞回到江南后早逝的事情,颇有些不愿,但是谢贞的老母还在,且他是孝顺的人,留也留不了多久的。
“明年四月阿梧要娶亲了,叔父怎么样也该那之后在走了。过几日我见李氏婶娘和她说说。”
宇文邕看了眼滴漏,让人将宇文葭、小璟儿都招来了,携着云澜一起去用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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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朝,宇文邕命令总管长史南郑人赵文表讨伐梁州之乱,至于陕州等地的赈灾,宇文邕起身叹息道:“朕时常再想,为何各地总有这么多的动乱?说到底还是徭役过重,加之如今天下不平,时常有征讨之事,百姓困苦。朕不想做那亡国的君王,所以不喜大兴土木,不喜华服美食,每日约束自己,常怀戒慎之心,所以朕决定,自今日起,除了律法所定的赋税之外,任何人不得妄自征加。如此国家长治久安,诸位卿家也能坐得安稳了。”
宇文邕见众臣都欣然接受了,遂笑着丢下大棒道:“只是光朕如此约束自己,并非久远之计,还是朝廷空虚啊。所以朕就想着如何才能不加赋让朝廷不空虚呢?朕想到了去年曾上书朝廷的一个人,卫元嵩。他去岁上书曾说:唐、虞无佛图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者,未合道也。但利民益国,则会佛心耳。夫佛心者,大慈为本,安乐含生,终不苦役黎民。朕认为他说得极有道理,不然何以萧衍都几次舍身入寺庙,最好萧梁还不是亡国了?”
大臣们看着皇帝的样子,有些懵,皇帝的意思,是向和尚们伸手要钱?这也太不像样了点吧。
“陛下,臣以为陛下还是三思为好,天下僧侣众多,且百姓大多信奉,陛下若强行抑佛教,只怕引起动荡。”于翼出列道。
宇文邕没有反驳,只是道:“文若,你可知道咱们大周有寺庙多少座?僧侣多少人?众卿家谁知道?”宇文邕冷哼一声道:“朕告诉你们,寺院足有一万余所,而僧尼则百万之众,咱们大周有多少人?军队里又有多少人?你们想想吧,那些和尚尼姑整日里做什么?他们占的土地得去的人户,可是咱们大周的。求兵于僧尼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朕并不以为过。”
众臣居多静默,皇帝既然这样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况且他们也觉得寺庙的势头确实猛了些。
“陛下之意,臣等明白。只是也并非所有的僧侣都是祸害,陛下能否给定时限让人还俗呢?”
宇文邕笑道:“朕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如今正值年末,也不好大动干戈了,年后再办不急。”他可不想和梦中的自己一样,让僧、儒、道又来一场大论辩,梦中的自己亲自上阵,还不是输给了能言善辩的高僧?
散朝后,御道之上,下大夫来和同杨坚缓缓出宫城,他见左右人都在议论,便凑近杨坚耳边笑道:“公爷你说,陛下拿着和尚做筏子真的只是为了钱财土地户口?不是为了那句黑衣当王么?”
杨坚面色一整,低声道:“来大人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来和尴尬一笑,“我这不是说笑吗?对了前些时日听说有人给你相面了?怎么样,那相士怎么说?”
“不过是说我生来富贵气宇不凡罢了。”杨坚微笑道,心中却在想着那相士所说自己将贵不可言,什么样的命才能称为贵不可言?杨坚可没有那样蠢笨,将这话传出去。来和刚才所问的,也是自己所担心的。大周皇帝的龙袍是黑色的,以黑色为尊。而僧侣们的僧袍也是黑色的,皇帝针对和尚们,未尝不是忌讳那“黑衣当王”的传言。
“哟,也是,你承袭老国公的爵位,自然是富贵无双了。”来和有些失望道。
杨坚看了一眼远处的赵国公宇文招,想到没来上朝的宇文直,想到天子的隐忍,所有的想法都按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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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看着红黑相间的绣有翚翟的袆衣,其上亦有十二华章,袖口和衣边用红罗为缘饰,庄重中透出华美。这是册后时她穿的衣服,再看一边的后冠头饰,云澜有些担心,自己的脖子能不能承受得住。
“夫人,谢大家来了。”阿草小心地看了一眼凤袍,得意云澜要做皇后了。
云澜一听谢贞的妻子李氏来了,忙去了偏殿见客,怎么着也要劝着谢贞再留大半年。
李氏的心思可和丈夫不一样,她可比谢贞想得更远,如今谢宜一家眼见慢慢地起来了,同为一族,自家也不会少了助力。但是若回了江南,即便那里有有谢氏零星族人,但是都没有什么作为了。所以云澜一说,她自然就应了下来。
“婶娘,下次进宫,让阿思也跟着来吧,他比阿璟长了两岁多,正好可以教阿璟认认字。”云澜觉得璟儿该和同龄的男孩子多相处才好。
李氏正求之不得,自然也应了下来。
“阿娘。”宇文葭一身白狐皮裘袄跑了进来,双儿上的耳珰一晃一晃的,映的白嫩的脸蛋更加可爱。
“见过大公主。”李氏忙起身行礼。
云澜招过宇文葭,指着李氏道:“这是阿娘的族中婶母,你不记得了?快喊翁母。”
宇文葭的性子跳脱,却也知礼,忙还了李氏一礼道:“当然记得了,只是翁母家的阿思怎么没来?”
宇文葭觉得谢家的阿思长得真是好看,比弟弟璟儿、琳儿都好看。
云澜岂看不出女儿的意思,拍了拍她道:“我已经和你翁母说好了,下次她再来皇宫就带着阿思一起来。”
宇文葭眼睛一亮,忙道:“好,我那里多得了一只轻弓,阿思之前很羡慕呢,等他来了,我送他一只。”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云澜欣喜女儿并不霸道,而李氏却在想着自己儿子是否有娶公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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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最后几日,整个长安,不应该说整个大周议论的不是皇帝将立后,而是驱逐僧道的事儿。长安城中最富盛名的寺庙莫过于北魏时就存在的皇觉寺了,主持方丈慧远年过五十,从小在寺中出家,猛然听到皇帝要动寺庙驱逐佛教,他还不大相信。不过还是想关系不错的权贵之家打听了一番,当听说皇帝在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的面前说出“求兵于僧尼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的话后,他的脸色就大变了。
惠觉一辈子都在寺庙中生活,且被人称为是高僧,深受权贵豪门看重。他从来不担心没有人侍奉他,只因寺庙中大小和尚极多,也从来不担心天下征伐吃不上饭,因为寺庙土地在乱世之中只会变得更多。他在念经之余,也曾暗想过自己或许比不上皇帝富有,但是比之许多公侯,也是不差的。如今皇帝要动僧庙,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太后叱罗氏是信佛的,慧远很快就通过权贵高门的贵妇同太后搭上了话,想请太后劝阻皇帝,实在不行,让自己能见皇帝一面就最好不过了。
除夕岁暮之时,宇文邕领着后妃及子女一起向叱罗太后敬酒,然后一起用食。
宇文邕自知之前在母亲面前杀宇文护让她受到了惊吓,因此这日就主动开口,给叱罗氏说起了白日里傩仪的盛况。
“选了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的乐人子弟两百四十人,分成两队,身穿青赤黄黑不同颜色的衣服,手执不同器物,分作四军,从黄门而入……”
宇文邕看着□太后听得认真,心中也高兴,总是自己的生母呢。
“皇帝,傩仪传现在不知多少年了,虽说同之前不同,但是也有驱邪避厉的意思,这啊都是改不了的。神明在上,怎么能不供奉呢?我这些年里诵经念佛,除了祈求文帝得享福寿,也是为了你及儿孙能好好的。天下间的人大概都是和我想的异样,若是没有了寺庙,大家心中能好受吗?”叱罗太后缓缓开口道。
宇文邕眸色变暗,就是云澜,看了一眼太后,垂下了眼眸,太后这是做什么?劝诫皇帝?
“朕若能治国安宁,文帝在天之灵也会安慰的。母后你也不需求菩萨的。若是儿子做得不好,您再求菩萨也没有用的。”宇文邕淡淡道,也兴不起心思再和太后说什么了。
叱罗太后当然能够听出宇文邕话中的怒气,她现在是不敢惹这个儿子的,只得默默吃饭。
一边的韩氏、冯氏、厍汗氏、郑氏都垂着头,生怕皇帝将怒火发到她们身上。至于宇文赟,更是脸色白白的缩着身子。宇文葭平素大胆,此时也抿着唇,捏着弟弟宇文璟的手。
当夜,宇文邕抱着云澜很是用力,云雨之后,云澜轻轻推开宇文邕,安抚道:“你还在生气?其实你同太后说清楚,她未尝不会为你着想的。”
宇文邕闷闷道:“太后想得最多的只有豆罗突,前日她还隐晦想我提及,给豆罗突封赏高点,我就想不明白了,豆罗突也在她面前杀人了,她却只避着我。”
其实云澜也想不明白,只得拍着他以作安慰了。
正旦之日,因为齐国的武成皇帝高湛之死,大朝日作罢。派遣了正会河阳公李纶等人带着财物去齐国吊唁。正月初三时,春官议定正月十九月立谢氏为后。皇帝以身作则,遵循大周《大律》中的婚制,礼仪不缺,其他均是从俭的。这一举动自然引来他人的称颂了。
十九日,云澜身着纬衣头戴凤冠从宇文邕手下接过了皇后之印章,又不知行了多少礼,然后回到正武殿受了朝臣的跪拜,随即在甘露殿受内外命妇的跪拜。待一切礼仪完成时,云澜只觉得自己两只膝盖酸软得很。
肯定青紫了。云澜让白鹤白灵服侍自己换下衣服,一会还得再去参加宴仪。“琳儿可哭闹了?璟儿怎么样?是不是和葭儿一块儿?让人看好他们。”云澜一天都不得空见着他们了,心中有些不安。
“皇后陛下放心,大公主和两位公子都有人看着呢。”白鹤看着云澜明润亮丽的面容,暗叹娘子终于熬来了这一日了。
云澜想到之前远远的都不曾瞧清母亲褚氏,一会儿也不知能不能和她说话。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想到之后父亲将不再去宜阳,虽然不知道下面要去什么地方任职,当时这段时日里,应该会有机会再见的。
而褚氏面对众妇人们恭贺之词,更是恭谦,她可是记着丈夫交代好的话,云澜就算做了皇后,谢家只能上进,才能让她更加安稳地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