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跳将起来,大怒道:“你这夯货还要骗我?”
“你这泼货,我几时骗过你籽 ”
“你不骗我,那个东瀛鬼女人从何而来?”
“我……”
莫看张兴龙是一方大豪,在老婆面前却没有什么威严的。理学是南宋末年才提倡,至明清才发扬光大的,那时“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笑不漏 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个个裹小脚”一类的事还没有大行其道,没有多少市场,妇人的个性是很张扬的。张大娘与张兴龙又是患难夫妻, 素来受他尊敬,张兴龙气的吹胡子瞪眼,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杨浩和臊猪儿又是好一通解劝,因为杨浩看出小袖姑娘喜欢猪儿,他也很喜 欢这个俊俏爽朗的姑娘,希望猪儿能打开心结,与她结成良缘,所以经常帮她促成机会,双方虽未明说,却是心领神会,小袖对杨浩很是感激,一见他来说和,终于 也站出来劝说母亲,把她拉到了内室里去,杨浩这才听张兴龙说明了经过。
张兴龙本来就是混水道的,早年为了赚钱,常跑船去海外,近 年来经营汴河,跑海船的机会虽然少了,但是离得最近的高丽、日本,还是要经常过去的。宋代很多商人去日本经商,远离故土和妻儿,所以常常在那边找个二奶, 哪怕是很普通的船员水手,在那边也算是相当富有的了,当地人又崇拜中土上国人物,找个年轻俏丽的姑娘非常容易,所以当时这种情况非常普遍。
不 过他们年纪大一些后,大多不再跑海外,这外室也就丢在那儿自生自灭不管了。最近两年,张兴龙在汴河上的生意越做越大,已专注于此,东瀛那边也不再去了。如 今那边发生了饥荒,张兴龙留给这个外室的钱财虽然丰厚,在粒米如金的灾荒中也不敷使用了,他在那边娶的这个小妻子福田小百合就苦苦哀求一位宋国的海商,搭 乘了他的船到大宋来寻夫。
其实许多这种外室,一旦被抛弃就只能自寻生路的.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她们的宋国丈夫,但是张兴龙不同,他太有名了,那位船主也与他认识,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带这姑娘过来。但是船到杭州湾,却被当地官员给查了出来。
当时大宋还没有设立市舶司,船运是由转运使来负责的。
江南东道转运副使罗克诚就是专门管理海运、船运的官员,查缉有无走私、夹带,有无拐卖人口,征收通关税赋等等,结果查出了这个藏在夹舱里的女人,不过听她说 明经过,还是起了侧隐之心,于是便饶过了那船主,并藉回京之机,把她给送了来。结果张大娘一听大光其火,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罗克诚?”杨浩听这名字心中不由一动,连忙问道:“不知三司使罗公,罗大人可识得?”
罗克诚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答道:“正是家父,杨院长认得家父4?”
杨浩忙也起身道:“在下与令弟克敌兄曾一同担负迁徙北汉百姓的重任,彼此十分交好,赴京之后,曾拜见过令尊大人。”
罗克诚听他说起亡弟,也是不胜唏嘘,二人寒喧一番,见张兴龙还是苦着脸站在那儿.便问道:“大当家的.我见你也纳了几房妾室,看来大娘也不是那么好妒的人,怎么这一次这般生气?”
张 兴龙无奈苦笑,细细说来,原来,张大娘发火,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张兴龙在扶桑纳了外室是瞒着她的,她自觉与张兴龙是患难夫妻,同甘共苦打拼出这份家业,丈夫 居然有事瞒着她,自是勃然大怒。再者,张兴龙在扶桑是另成一家,原本也没想过她会找来,在那边可是把她做了妻子的,如今她来了,要怎样安置?在家中算是甚 么身份?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张大娘看不起番夷女子,简单点说,就是骨子里有点种族歧视。
杨浩问明缘 由也觉挠头,他自己也是一屁股情债,瞧着张兴龙不免有同病相怜之感。再说那女人也着实不易,要了人家,又抛弃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如今她都找上门来了, 瞧这张兴龙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似乎也不想赶她出门,杨浩想想,便道:“大当家的,我去和大娘说说,若是说的大娘回心转意,那是最好。若是不然.你还得另想办法?”
“好好好,杨大人肯出面最好不过”,张兴龙苦笑道:“在我这彪悍婆娘面前,是个外人就比我说话管用的,何况那婆娘对杨大人也是一向敬重的,拜托了,拜托了。”
罗克诚看了张大娘的悍妻模样,对同为男人的张兴龙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当下也是鼓动不已,杨浩干笑两声,便硬着头皮走进房去。
不一会儿,张怀袖带着张兴龙的三房妾侍走了出来,张兴龙连忙凑上去,陪笑道:“乖女儿,你娘的气可消了?”
张怀袖白了他一眼,没答理他,张兴龙摸摸鼻子,嘿嘿地讪笑两声。
小袖姑娘站到臊猪儿身边,见他正担心地看着内室,忽然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臊猪儿哎哟一声,转过头去,莫名其妙地道:“你掐俺干嘛?”
小袖没好气地道:“哼,我是警告你,不许学我爹。”
臊猪儿翻个白眼儿,憨声憨气地道:“师妹,你管的倒宽,俺就算学师父,碍着你什么了?”
“你?”小袖又羞又恼,当着爹爹又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忍不住在他臂上又掐了一把。
“哎哟,你又掐俺作甚?”
小袖俏皮地翻个白眼儿,扬起下巴道:“本姑娘乐意,怎寄着?”
内室里,杨浩正在解劝着张大娘,先大赞她治家有方,极具妇道,相夫教子云云,然后语气一缓,又道:“大娘,你看,大当家的纳了三房美妾,但是最敬最爱的还是你,这个扶桑国女子难道还能威胁了你的地位去?
至于她的身份,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入境随俗嘛,来了当然是作妾。不瞒你讲,本官对东瀛那边的风情还是了解一些的,那边的女人比咱中土不同,一个个温驯的跟绵羊儿似的.你看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该领教一些了,她一个弱女子万里迢迢远来异乡,还有本事与你作对?”
张大娘怒气渐消,不禁沉吟起来,杨浩往门口看看,又小声说道:“大娘,我和猪儿是兄弟,猪儿是早晚要入赘你家做你的女婿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说我能帮着外人说话吗?我跟你说,那个罗大人州才在外边可是帮着大当家的出了个损主意呢。”
张大娘立即瞪起杏眼道:“他给我当家的出了什么主意?”
杨浩赶紧凑近一些,低声道:“我说与你听,你可沉住了气别说出去,要不然,我和多大人同殿为官,以后不好做人了。”
张大娘一拍胸脯道:“看你这话说的,我程朵朵虽是个女流之辈,也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哪里干得出那样龌龊的事来?你尽管说,出得你口,入得到耳,断不会说与别人知道。”
“好好,那我说与大娘知道”,杨浩又往门口看看,低声道:“罗大人说,大当家的有财有势.掌握着汴河水运,如果报效朝廷,就能谋个官儿做。”
张大娘奇道:“这是好事儿呀,做官还不好么?”
杨浩一拍大腿,痛心地道:“大娘,你糊涂啊!”
“啊?”张大娘的情绪已完全被他引导了,她眨眨眼,茫然道:
“我哪儿糊涂子?”
杨 浩道:“做不做官的,大当家的照样有权有势,有什么打紧?可是,难道你不知道,这一旦作了官,就有资格娶一主二平三个妻子,在家里可是不分大小的,要是你 还不肯答应让那扶桑女子过门儿,大当家的发起狠来去弄个官儿做,那时可不需要你这正室妻子答应了,大当家的再娶一妻,你也管不着他,而且进了门还和你平起平坐,大娘,你想想,这是哪头多哪头少啊?”
“他敢再娶老婆?我骟了他个没天良的忘八蛋!”
张大娘一听,“唬”地一下跳了起来,杨浩赶紧拉住,急劝道:
“大娘,你别急啊,罗大人呢,是这么出的主意,不过大当家的可没同意啊,他说,大娘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甘共苦打下了这份家业,绝不做那种没天良的事情。”
张大娘听了转嗔为喜,有些感动地道:“这个老不死的,倒还有些良心。”
杨浩趁机又道:“大当家的还说,他是汴河大当家的,这么多属下看着呢,要是连个大老远跑来投奔他的弱女子都对不起,要把人家赶出门去,以后他也没脸做这义气大哥了,只等大娘赶走了她,就剃度出家,清灯古佛,以赎自己罪孽。”
“他敢!”张大娘瞪起眼睛,转念一想,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怕那老混蛋真个抛家舍业做了和尚,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不禁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做过份了?要不……要不我就让一步,叫她留下?”
杨浩喜道:“这就对了,大娘大度一些,大当家的对你心存愧意,只会更加本份地守着这个家、守着你和小袖姑娘。喔……你看,这儿还供着观音像,大娘信佛之人,慈悲心肠,就忍心让她颠沛流离,没个落脚之处?大娘这也不是让了大当家的,你这是发了善心啊!”
“嗯!”张大娘深以为然,点点头道:“还是杨院长这做官的人有见识,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亮堂多了,成,就叫她留下吧。
“嗳……”
张大娘忸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你看看,闹得家门不宁,鸡飞狗跳的,现在要我出去答应叫她留下,怪丢脸的,就……劳烦院长大人把我的意思告诉那死鬼得了,我……我现在就不出去了吧。”
杨浩笑道:“大娘不上赶着去见她那是应当的,不过那个什么小百合只要进了门,总还是要去拜见大娘,奉茶见礼的,大娘只管候着她来就是,今儿这个下马威一施,谅她以后也得乖乖的不敢生事。”
“哼,谁稀罕那番夷婆娘献的茶!”张大娘说着,忍不住“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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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了?真的答应了?哎呀哎呀……”张兴龙连连搓手,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然后一把握住杨浩的手,感激地道:“杨院长,你可给我解了大围啊。没说的,以后杨院长有什么事需要张某效劳,你只需吩咐一声,张某就算头拱地也不让大人失望。”
“呵呵,大当家的客气了。”杨浩一攥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把自己跟张大娘说的话简略重复了一遍,省得他回头穿梆,张兴龙听了哈哈大笑,竖起大指道:“杨院长,高,实在是高啊!”
当下张大当家的意气风发,使并环妈子扶了福田小百合下去,在侧院儿为她打理出一幢住处,自己则张罗着要请杨浩和罗克诚吃酒,罗克诚刚刚回京,准备送了这姑娘过来就要回府去见父亲的,此时归心似箭,哪肯留在这儿吃酒。
见他执意要离开,张兴龙只得送他离开。福田小百合被带下去后,张大娘才出来,虽然仍是板着脸,怒气例是不见了,张兴龙讨好爱妻,本要与她一起送客人出门,谁晓得张大娘冷哼一声,狠狠而鄙夷地瞪了罗克诚一眼,便把头一昂,扬长而去。
罗克诚满腹纳罕:“我几时得罪这个彪悍婆娘了?方才对我不还好好的吗?”
罗克诚登上船头,还是一头雾水。船浆划动,离开了码头,远远的,另一条停靠在岸边的大船也随之启航,船头一人扶了扶竹笠,竹笠下那张面孔,正是曾出入于李家香铺的那个帮闲汉子。
第259章 风风火火
当日罗克诚停泊了他的座船,便赶回罗公明府邸,船上只留了水手船大,到了开封繁华之地,这些船夫水手也大都上岸去享受了,船上只留了一个老舵手。
但是当晚武德司几名“亲事卒”到码头稽查一艘被举报夹带走私的官船时,却发现这艘船上有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影,行动十分鬼祟,待到他们注意的时候,那船上的人影似也有所察觉,立即匿伏不见了。
几名亲事卒打听到那艘船是东南东道转运副使的座船,没敢轻举妄动,便把此事禀报了他们的上司“干当官”。武德司就是后来的皇城司,直属于官家,其职能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只是没有那么庞大的能量,其主要职能范围仅限于开封附近罢了。稽察在京官员,本是他们份内之事,那名“干当官”听了也觉有些蹊跷,他吩咐这几名“亲事卒”暗中监视着那艘船,第二天一早便把此事禀报了赵匡胤。
赵匡胤听说那船是三司使副使罗公明之子的座船,本来也不想对这样的朝中重臣大动干戈,但是罗克诚是转运使。朝廷的财权掌于三司使,一路的财权掌于转运使,一州的财权掌于州判,那可都是朝廷的财神,若是真的干出循私枉法的事来……
赵匡胤便吩咐那“干当官”想个法子,搜搜罗克城的那艘船。那勾当官奉诏而去,命一名亲事卒扮成逃犯逃到了那艘船上,然后趁机带人过船搜寻那“逃犯下来”,不想这一来果然在底舱搜到了大量的香料、药材、皮毛等物,还有一匣宝石和北珠。
回报于大内之后,赵匡胤勃然大怒,他不反对官吏们求财,而且鼓励他们置地买田,蓄养伎女,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身为官吏循私枉法却是他不能容忍的。转运使是负责一路财政的,征收的税赋许我都是实物纳税,经关之时由官员抽分纳取。大宋出口的主要是陶瓷、丝绸、茶叶,进口的主要是香料、粮食、药材、皮毛和珠宝。
罗克诚船上所蓄的财物,分明就是纳税抽份时私自截留的入关货物,若不是武德司的官员无意中发现,只等罗克诚回过了家,再到有司交付了公务,只怕就要把这些财物发卖于店铺中去,再也没有证据了。
而且,他的船上还有一匣珠宝,也不知道是用来交结哪些官员的,这北珠和皮毛……,唯有来自北国……如果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贪弊走私呢?
前不久,棣州兵马都监傅廷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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