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杨浩在主位上坐下,瞟了娃儿一眼。娃儿笑着解释道:“妾正在向折帅解说我芦州印书馆的事呢,我们不止印了佛经和儒教经曲,而且还印制了农书、牧书、法经、武略等等发付各处,影响颇大,如今正打算定期印制小报,折帅对此很是好奇呢。”
杨浩释然一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其实这小报只是邸报、边报的模仿,邸报记载的多是军国大事,边报记载的多是沿边地区的军政动态,这些传报一向只能由官员权贵们来阅读,不过唐朝最兴盛的时候,曾经出过一种杂报,上边公私事宜一应俱全,亦有民间佚闻、朝野逸事,印制之后叫卖于市。而今,我就打算仿照,开元杂报”将我辖地内各种动态、新闻定期编辑成报,发行于各城阜与部落贵人们中间,这只是个开始,受限于西北地区如今的城市规模和文化传播条件,不会做的很大,不过有胜于无,这个东西对我在西北各部贵族头人们之间传达声音、统一论调,推行汉学,都是有相当助益的。”
折御勋摇头叹道:“你说的只是眼跟前可见的利益,我真正钦佩你的,是你大行文教所产生的长远影响啊。只是一个译经印经,尊崇佛教,你就把西域好活佛们全都拉到你身边去了,有了这些活佛寺主们相助,你上令下达,推行治理,无往而不利啊。
还有这大行文教,唉!不是做不到,只是想不到啊,我和李光睿之间打打杀杀,和吐蕃、回讫之间打打杀杀,唯一看重的就是农耕,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军队,谁肯花钱印些书籍典章,把那些文诌诌的士子文人当回事的,可是你杨浩却是独立特行。”
折御勋艳羡道:“更想不到的是,这样做竟然有这么大的效果,不但有许多在中原不得志的文士才子们望风而来,西域许多士林名儒也都投到了你的门下。沙洲(敦煌)的路无痕,其家族在沙洲有很大的势力,而他本人,不是是一位博学鸿儒,更兼精通天文、地理、西域民情,他在沙洲开堂讲学,授业弟子已有七百多人。
七百多人呐,贫苦人家哪里读得起书?他这些弟子,大多都有一定的家世背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就是得到七八百个在西域家境殷实,有一定地位的门户的支持啊,嘿!想当初我曾派任卿书携重金往沙洲,欲礼聘他来我府州做事,他却不屑一顾,如今竟因你兴文教而欣然投效。”
杨浩微笑道:“路老一生致力学问,官途财运,自然是不放在他的眼中的。”
丁承宗笑道:“不止折帅没有想到,就是我,当初也没有想到兴文教会得到西北士族这样的鼎力支持。呵呵,还有太尉发明的那个活字印刷术,远胜于雕版印刷,对大力推行文教,实有莫大的助益。可笑的是,有人把这门技术传入中原后,一些士林名流却颇为不屑呢。”
杨浩晒然一笑,说道:“那些所谓名流,夸夸其谈,弃实务虚,哪是真正重视文教的人。那些士林名流认为,雕版印刷刻工精美,那字都是请名士誊抄刻模的,字字都是精妙的书法,一卷书印出来,就是一部精品。而活字印刷,字体千篇一律,粗制滥造,实是亵渎了学问。
呵呵,可笑,这些士林名流,简直是买楼还珠,忘却了书本存在的根本意义,反例是在边荒地区,能有本书读,对读书人来说这是极为不易的事了,反而没人在乎这些东西,像路无痕那样的西域大儒,一代代历尽艰辛,在最困难的环境中口口相传地向后人传递着汉学精髓,才明白活版印刷大大降低了印书成本,对普及书本,传播学问具有多么重大的作用,你看着吧,活字印刷,早晚取代雕版印刷,在中原也形成主流。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一下,又轻轻叹道:“自大唐势衰,吐蕃占据河西走廊之后,回讫、拓拔氏次第统御这里,隔绝了西域数百万汉人与中原的往来,然而,那里依旧是文教不绝,许多学问精深的儒家弟子在那狼烟四起、处处杀伐,唯尚武力的地方,努力地传播着中原汉学,历两百年而薪火不绝,实是难能可贵啊……”
“大哥,路无痕这等西域大儒竞相来投,原本也不在我的算计之内口我之所以重文教,是因为纵然乱世,也离不了文。治国平天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口专文而弃武,则趋于柔弱,任人欺凌口专武而弃文,纵然绮仗强横的武力逞威于一时,结果仍是能立而不能治,战乱连绵不休。
纵然开拓期间武力显得更为重要,通盘运筹、策划全局的人也必然应该是站在一个脱离于武力的更高点,而不是为战而战的人。武功是术,文治是道,唯有以道御术,文武并用,宏图大业安有可期。这才是我重视文教的根本原因,至于西域士林名流竞相归附,倒是意外之喜,事先连我也没有想到。”
折御勋默默点头,索然一笑,轻轻地道:“这就是我和仲闻不如你的地方了。正因为你看的比我们远,才能赤手空拳打下这片天地,而我们,纵然继承了祖宗基业,可是……”漫说开拓,就是守成,嘿!也嫌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丁承宗和吴娃儿对视了一眼,吴娃儿姗姗起身,嫣然道:“折帅,奴家去吩咐一声,备几味精致的酒菜,折帅和我家老爷许久未见,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才好。”
丁承宗也微笑说道:“我手头也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折帅与我家太尉且品茶宽座,承宗去处理了手上的几件事务,待酒宴齐备,再来奉陪几杯,呵呵,告辞。”
二人寻个由头,各自告辞,厅中顿时只剩下杨浩和折御勋两人,杨浩这才一敛笑容,倾身说道:“大哥此番来,似乎心事重重,莫非府州那边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折御勋有苦难言,欲言有止。
他的确遇上了为难之事,可这事儿却是和杨浩无法启齿的。自铲除死对头李光睿,府州外无战事,着实安泰了一阵,也有了些兴旺的意思,可是这种因为和平而换来的发展契机,却远不及同样处于和平之中,却大力革新的杨浩。
杨浩兴工商,重文教,扶农牧,给各行各业制造了大量的盈利机会。商人逐利,这就使得各种社会资源必然向他的辖地流动,相应的,近在咫尺的府州竞争力不足,便成了资源流出方。府州只有一州数县之地,无论是农耕还是蓄牧的底子都很薄,商业赋税是他的一块重要收入,然而杨浩得了麟州,使得他这一块收入也锐减。
因为商人往来,许多品种的税赋,在一个统治者的辖地内只可能缴一次,而不会每至一城都重复缴纳,这样一来,麟州成了杨浩的辖区,西域来的商人在夏州缴了税,就会选择鳞州做为北!、上契丹或南下宋国的出入口,而不必跑到州府去再缴一次税,从契丹和中原的客商自然也是如此选择。
商人获得了利益,繁荣了他们经营、流通区域内的地方经济,然而政权独立的府州却因此在经济上遭受了重创,这是谁事先也没有预料到的口折御勋能对杨浩怎么说?杨浩没有使用任何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更无心对府州进行挟制,只不过当一大片区域成为一个政治、经济共同体的时候,被包围其中的某片自治区域,必然是这样一种结局,而当时的这些地方统治者们,谁有这种经济学家的预见能力呢?
折御勋总不能告诉杨浩他不得不取消各项与杨浩辖区的重叠赋税以加强自身竞争力,杨浩因此得与他共享赋税的支配权利吧。就算他们是亲兄弟,两个独立的政权之间,也不可能有这样荒唐的利益分配方案。
折御勋反复思量,自己的这些苦处实在无法说与杨浩知道,纵然说了,杨浩也不可能拿出鞘决办法,他只好摇了摇头,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老三,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积蓄实力,你如今已成为整个西北无论是地盘还是武力都最强大的一方诸候……”
他微微蹙起眉头,说道:“可是……”你这两年来练兵从不松懈,先是把得自银州、夏州的军队,重新编制之后调往芦州训练,继而不断扩充军队,办练出来的士卒也都调到夏州这边来,近和……”银州、麟州、芦州几个地方的驻军也在减少,大批的军队调往夏州……”
老三,为兄不是想干预你的事情,只是想提醒你,莫要忘了,在我们东面,还有一个赵官家。你这两年养精蓄锐,赵官家这两年也没闲着。朝中,利用两年的时间,他提拔了大批新晋官员,文臣以张泊为首,武将以罗克敌为首,这些新晋文臣、少壮武将,虽然一时还不能完全取代曹彬、潘美这些前朝老臣,然而,至少已经具备了与之分庭抗礼的能力。有这些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文臣武将支持,赵官家已完全控制了朝政,根本不必担心受到老臣们的掣肘,更不必担心皇位不稳。
对外,他彻底荡平了江南的板乱,加强了对闽南、江南、荆湖的控制,蜀地叛乱义军也接连吃了几个败仗,十余万义军现已退往与吐蕃交界的山区誓伏,他如今已经具备了对外大举用兵的条件。老三,赵光义雄心勃勃,一直想着超越他的兄长,建立一世奇功。如今他既腾出手来,依我之见,他不是要往北,就是要往西,在没有摸清他的动向之前,你把大批军队调往夏州,临宋一面的防线立显空虚,万一宋国寻个由头突然来攻,岂不是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杨浩微笑道:“这一点,大哥不必担心,你在宋国那边遍布眼线,同样的,小弟在那边也是耳目众多,他要调动大军,怎么可能一点声息不透?只要提前得到消息,还怕来不及准备么?”
折御勋犹疑不定地道:“可是,你向夏州大量毒结军队又是意欲何为?”
杨浩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富贵牡丹图,杨浩伸手在墙边扯起一根细绳一拉,整幅画面刷地一下卷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张巨幅地图。
“大哥,你看,由此往西,凉州、甘州、肃州、瓜州,玉门关,直至天山,还有多么庞大的土地?由此往南,庆州、原州、渭州,过六盘山,经巩州、熙州、兰州、惶州、青海湖,昆仓山……”又是多么庞大的土地?向西,吐蕃、回讫、和李光睿的残余势力参差其间,犬牙交错,向南,大片领土此时更在吐蕃人统治之下。”
“大哥,如果我不能把这些地方一一征服,那么来日当宋国大军真的来袭的时候,除非我们投靠契丹,否则真有实力自保吗?吐蕃亡国已一百多年,可是吐蕃王系还传下四脉子孙,他们控制的领土比我们还大,只要他们从王室子孙中椎举出一位赞普,重新建立政权,一团散沙就会形成一只铁拳,我们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那时又该怎么办?”
杨浩回转身来,亢声说道:“天山,是我们的!昆仓山,是我们的!我兴工商、强农牧,重文教又练兵马,休养生息,积蓄实力,就是想把这些地方都拿下来。那些吐蕃部族如果愿意归顺我,我会一视同仁,让他们过上安泰富足的生活。如果他们不愿意……”
杨浩冷冷一笑:“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就在那儿重建北庭都护府、安西都护府!若是不然,我舟对得起赵官家钦封我的这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之职?”
第004章 交心(下)
第十三卷 冲冠一怒第004章 交心(下)
品洋勋知道杨浩向夏州集结军队。是有西讲竟图的,但愕心预料之中,杨浩西进,应该是想把河西走廊完全控制在手中,让这条财源滚滚的西域古道重新兴旺起来。却未料到他的胃口竟然这备大。
折御勋愕然看着那张地图。越看越是吃惊,这些地方若真的被杨浩争取到手中,他的辖地之广几乎已不下于整个中原,到那时”。然而”这可能么?
折御勋讷讷问道:“老三。这,”可能各?”
杨洁道:“如果等到中原腾出手来,给予吐蕃人更多的援助和支持,就会大大增加我成功的难度;如果吐蕃这盘散沙重新凝聚起来,建立一个统一的政权,我想成功就更加困难;如果我望而怯步,根本不去尝试。那么”毫无疑问,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幸好,我所说的,现在都不会出现,我竭尽全力的与赵官家争夺时间,就是为了抢先一刻,抢得一步先机,就能处处主动,如果我此时全力以赴的话,怎么就不会成功呢?。
折御勋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道:“就怕,无论是契丹还是宋国,都希望西域维持现状
杨浩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穿破了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许久,他才轻轻一笑,说道:“大哥,相信我,就算我不做这件事,也会有人去做。谁也不希望这里出现一个强大的、统一的政权,但是这里一定会出现那样一个政权。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域已经分得太久了。
至于契丹和宋国,的确不会希望出现第三个强大的竞争者,然而它们之间的竞争,注定了他们无法出兵干涉。而一旦有一方出兵干涉,另一方就会马上转变态度。变反对为扶持的。这符合它们的利益需要,大哥应
折御勋沉默了,他知道杨浩说的是实话,不管是契丹还是宋国。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在身边,都不可能对西域投注全力,一旦在这里陷入太深。另一方就会获得淡人之利,不管其中哪一方先按捺不住对西域动手。另一方都会很高兴看到杨浩与之结盟的。
如果杨浩果真把这些领土都拿下来,那么他完全可以称王称帝,与赵官义平起平坐了。而对他来说,那时府州何以自处?在这副庞大的版图上小小的府州不过是沧海一粟。麟州成为杨浩的辖地之后。府州已然失去了它存在的必然意义,如果杨浩整个西域拿在手中。府州被他怀抱于内,面朝大宋,唯有处于一个更加尴尬的境地。
杨浩伸手轻轻一扯,“富贵牡丹图。缓缓滑落,将那副地图遮掩了起来。 杨浩微笑道:。大哥,我这两年练兵、富民齐头并进,就是在和大宋抢时间,抢在它有余力对我下手之前,把自己更形壮大;抢在它有余力扶植吐蕃、让西域始终处于战乱之前,壮大自己。时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