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太太还是不好在面上太得罪舅老太太,就依言回了正屋,涂妈妈和杨妈妈两个却没闲下来,立即着手调查,从太太病发那天晚上请大夫的人事查起,再查给正院送水送柴米的仆人,还有府里头两次请来的大夫等等,这也是阿九的主意,暗中收集证据,只等大老爷一回来,再把证据摆在大老爷面前就是。
正屋里,舅老太太坐在大太太对面,一双眼看直往阿九身上溜:“九姑娘这一回可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你,你家太太的身子也没这么快痊愈。”
大太太慈和地看了眼阿九道:“多亏了阿九,不然,我也就死在这个屋里了,阿九就是我家的福星。”
舅老太太道:“真是个好孩子,又孝顺,你该好好待她。”
大太太点头应是,舅老太太又道:“捷儿那孩子最是用功,这一次春闱怕是能高中榜首呢。”
说起大少爷,大太太就难得的露了一丝笑容,“那孩子说,一定要给考个举人回来,让我扬眉吐气。”
舅老太太就又看了眼阿九道:“你放心,捷儿说这一次他一定会高中,他若是中了举,你还可以给他说门贵亲,以后有个好亲家撑着,你在林家也就更有话语权一些。”
大太太听得怔住,就看向阿九,阿九垂着眉眼脸正淡淡的,并无异样,一旁的林思敏也转过头来看阿九。
大姑娘就道:“看舅奶奶说的,大哥早就成亲了,小九都进门大半年了呢。”
舅老太太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太太,没再往下讲。
舅老太太走后,大姑娘就拉住阿九道:“小九,那不是大哥的想法,那天大哥去岳麓书院时,在院子外头站了很久,除了不放心娘,我相信,大哥更不放心你。”
阿九拍了拍大姑娘的手道:“我明白的,不会在意舅老太太的话。”
大姑娘这才放了心,晚上阿九不放心大太太,又去了正屋,大太太正在拆头上的钗环,见阿九进来,就递给她一根玉簪子:“娴儿和小四都有,这根送给你,我说过,我以后就拿你当女儿养着。”
阿九恭敬地接过簪子,那玉触手温润,雕的梅花双如意的头,一看就是上品,大太太虽然送过不少首饰给她,但如这根玉一般的,却是头一回。
“娘……”阿九细细地唤了声。
大太太拉住她的手郑重道:“好孩子,别把舅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我看得出,捷儿是很在乎你的。”
阿九就想起樱桃来,那天找过樱桃之后,樱桃着实也帮了阿九不少忙,在阿九面前也小意得很,樱桃的心思已经喧之于口了,大太太的意思虽然是承认了自己的嫡媳地位,但肯定不会反对大少爷纳妾的,自己和大少爷的年龄悬殊太大了,就算大少爷等得,大太太怕也等不得,正院太需要一个孙子来维持地位了。
二月二十,大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是同一天回的府。
早就得了信的二太太,早早就使了人在二门处等着,只等大老爷一进府,就通知二太太。
大老爷带着两个儿子,意气风发地朝二门走,刚过垂花们,就见许妈妈跪在地上等着。
“这是为何?”许妈妈是二太太的奶娘,在二房里地位尊崇,二太太不是出了大事,是不会让许妈妈在二门处拦自己的。
“老爷可算回来了。”许妈妈泪眼婆娑:“二太太她……她如今可是只剩一口气,就等着再见老爷一面。”
大老爷听得心一紧,声音都变了:“赵氏怎么了?”出去时,明明是顾氏重病,赵氏好好的,如今怎么反倒是赵氏只剩一口气了呢?
“老爷,二太太她……她是被大太太虐打致重伤,又过于思念老爷,所以……”许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大太太的病痊愈了?”虽然早就得了信,但府里的时疫清除了,大老爷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可一听说顾氏打了赵氏,心里又气,人才好,就开始在府里作威作福,顾氏做事就是上不得台面。
“太太病一好,就看二太太不顺眼,趁着老爷您不在府里头就……就把二太太往死里打啊。”许妈妈添油加醋地就把大太太病好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还得了,走,随我看看去。”大老爷抬脚就往怡蓉院去。
听到生母挨打病重,林思聪却没有跟着大老爷一起去,而是默立在二门处,大少爷就道:“二弟怎么不跟着去瞧二太太?”
“我还是先去见太太吧,临走时,太太可是病危呢。”林思聪道。
大少爷的眸中清辉闪了闪,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执了二少爷的手道:“走,一起去。”
大太太正教阿九绣梅花:“小九啊,瞧着你这双手也是巧的,怎么绣出来的梅花比喇叭花还丑呢。”
阿九被大太太捉住教十天了,手指头都快戳肿,绣出来的东西却着实见不得人。
“娘啊……”阿九快哀号了,“不是有云绣坊么?小九真不是绣花的料啊。”
大太太就拿手戳她脑门:“哪家闺女不是先学女红的?你那诗词歌赋念得再好,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做不出来,小心没人要你。”
“不是有娘要我么?娘不嫌弃我嘛,我不学了,不学了。”阿九就在大太太身边把身子扭成了麻花股。
四姑娘拿着绣棚子敲她:“就算不会做衣,那也得懂绣花,将来云绣坊要是交到你手上,你连一点子女红门路都不通,怎么打理啊?小心被绣娘们骗了。”
大少爷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眼中的清辉柔软一片,鼻子酸酸的,二少爷就在一旁看着他笑,清咳一声。
屋里的人转头看过来,隔了生死,差一点就今生再难相见,乍见儿子,大太太泪如泉涌,站起来时,手上的绣棚掉了也不自知。
“娘——”大少爷大步走进屋里,扑通跪在大太太跟前。
“捷儿。”大太太把大少爷的头揽在怀里。
“儿子不孝,娘病重却远游,娘,您责罚儿子吧。”大少爷声音哽噎。
“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娘不怪你,你看,娘不是好好的么?”
大太太把大少爷扶了起来,二少爷上前给大太太行礼,大太太眼眸深深地看着二少爷,半晌才道:“聪儿可去瞧了你娘亲?”
“母亲是嫡母,儿子先来看您。”林思聪垂头回道。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快起来,还是去看看你娘吧。”
“谢母亲,儿子这就去。”到底是自己的生母,林思聪行过礼后就匆匆走了。
四姑娘就扑进大少爷怀里:“大哥,你不知道,我好害怕,他们把娘和大姐姐还有小九都关起来了,不许我进去,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们了。”
大少爷听得皱了眉:“怎么连大妹妹也关着了?不是让她守着您的么?”
“此事说来话长。”大太太就添添减減的把大少爷走后的事情略为说了一遍,大少爷在听说大房被断了水米柴火时,一掌打在桌案上:“娘,他们也欺负太甚!这是想置您于死地啊。”
又转头看向阿九,若不是阿九机灵,在乡下练就了一身抓鸟爬树的本事,只怕也难以暗中出去,只怕大太太和大姑娘就要死在正院里了。
“小九……”在书院的两个月里,大少爷最担心的就是大太太,最想念的却是阿九,能够见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屋里,他的心就满满当当的充实着,仿佛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是多余的。
阿九对大少爷笑了笑,正要说法,外头大老爷已经气冲冲地进来了。
大太太镇琮地看着大老爷,肯前规矩地给他行了一礼:“老爷回来了。”
“病可都好了?”大老爷沉着脸问道。
“多谢老爷挂牵,妾身病都好了。”大太太径直坐回椅子上,也不管大老爷还站着。
这种作法实在有点愈矩,丈夫问话时,做妻子的该站着回才是,大老爷以前在大太太面前威严惯了,大太太的态度突然改变,让他的火气更甚。
“你病着时,府里内内外外的全由赵氏辛苦操持,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不该在你重病时离家,可皇命大于天啊,圣上隆恩,我能放下正事不管,在府里陪着你么?你既好了,就是林家的福气,该当一家和睦共处才是,怎地人一好,就把赵氏打一顿?她不过代你管些中馈,你就这么容不得她,生怕她夺了你的掌家权?”
果然是恶人先告状啊!
大太太冷笑了声,唤来涂妈妈:“把小菱角来上来,还有长忠,外加那两个大夫。”
大老爷愕然地看着大太太,不知她是何意。
小菱角带上来了,大太太道:“小菱角,把你知道的,对大老爷说了遍。”
这一两个月,大太太并没有虐打小菱角,反而好吃好喝地待着她,等的就是这一日。
“回太太老爷的话,是二太太让奴婢对小莲叶下手的,原本涂妈妈和九姑娘说,太太患的是水痘,二太太说,只要小莲叶一死,就推翻了九姑娘的判断,坐实大房时疫的病情,奴婢的娘病了,二太太给了五十两银子给奴婢的娘治病,奴婢就同意了。”
大老爷听了霍地站了起来,瞪着大太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小菱角原就是你房里的丫头,做什么还不都是听你的吩咐。”
他还可以更偏心么!
大太太眼里的苦涩和讥诮更甚!
“那就抬小莲叶的尸体上来,请老爷查看。”
“算了,我不看。”大老爷微眯了眼看着大太太:“家和万事兴,如今我甫升为湖南布政使,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些,外头帮不了我什么,府里就清静一点吧,莫要再斗来斗去,老爷我真的很烦。”
还在怪大太太为妻不贤,无事生非,在府里闹事。
阿九真的很瞧不起大老爷,用大太太的,吃大太太的,还用大太太的钱养小老婆和庶子女,却还看不起大太太,天下有这种道理么?真是个无耻之极的男人。
“老爷为何不看?妾身还有两个大夫没请来给老爷回话呢,老爷是又想和稀泥么?”大太太面对大老爷头一回出奇的强硬
“太太!”大老爷抚了抚额,声音严厉。
“妾身身为正室,不过打了妾室几下,老爷一回府就来兴师问罪,替个妾室讨公道,那妾身差一点被人活活害死,你嫡亲女儿,还有儿媳也差一点被活活渴死,饿死,你怎么不管了?”大太太也站了起来,逼近大老爷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大老爷头一回看到如此气势强硬的大太太,不由怔怔的倒退一步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活活渴死?饿死?小四和娴儿怎么了?也被她关起来了吗?”
涂妈妈在一旁就添添减减的把那二十几天里发生的事全向大老爷说了一遍,大老爷听得脸色苍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她做得太过份了。”
这算是大老爷二太太说的最严厉的评语。
“依大周律历,阴害嫡妻,证据确凿者,该治何罪?”大太太讥讽地看着大老爷问道。
大老爷愕然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乞求:“太太,都是一家人,家丑不能外扬啊。”
“好,家丑不能外扬,妾身给老爷这个面子,那请问老爷,您怎么内部处理赵氏?”大太太又冷笑一声道。
“你不是都打了她一顿了么?她如今也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太太,好在你好转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闹了啊。”大老爷又在打马虎眼。
“妾身若不同意呢?”大太太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凄凉,却也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坚定。
“太太!可知三纲五常的道理,我可是你的夫君。”大老爷的脸色立变,厉声喝斥道。
“三纲五常么?林凌秋,我顾心婉受够了,要么你一纸休书休了赵氏,要么,你我和离!”
大太太斩钉截铁般说道。
一旁的大少爷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唤道:“娘,不可啊。”
大老爷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头一回被大太太逼入死角,这般强硬的大太太让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你敢跟老爷我提和离,顾心婉,我辛苦为你求来四品诰命,你要跟我和离?”大老爷的声音都在颤抖。
“四品诰命么?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诰命做什么?”大太太跄然地倒退一步,自嘲地说道:“当年,我爹爹就是为了光耀顾家门楣,把我嫁给你这个落魄秀才,就是为了今天的诰命,却不知,我身负万贯家财,辛苦操持家业,换来的,却是一再的凌唇和轻视,最后差点连命都难保,我要了你这诰命做什么?”
“离了我顾心婉,林凌秋,你可爬得了这么高?离了我顾心婉,你林凌秋当年连上京的盘缠都没有,拿什么考举子,考进士?离了我顾心婉,你拿什么钱当聘礼,娶平妻纳小?你不是熟读诗书么?你不是熟知三纲五常么?那么我请问你,知思图报四个字你会不会写,请问你,衣冠禽兽四个字你又认不认得!”大太太边说,清莹的泪水就缓缓流下。
这是她经历过生死存亡时,关在院子里的顿悟,以往在意的一切,在如今看来,不过是些狗屎,若得不到人心,那表面的风光得了又有何用?
“你——”大老爷被说得无地自容,向来嘴笨拙的顾氏今日字字带血,如钢刀般凌割着他的自尊和良心,让他不得不回首,且不说以前,就是现在,没有顾家的嫁妆,他这个湖南布政使也不太好当啊,新上任,要感谢提拨他的恩师,要打点上司,又拉拢下属,哪哪都要用钱啊,还有,他现在手里还攥着京城五家云绣坊的铺契,那又是顾氏的财产,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心婉,看在聪儿和仪儿谨儿的面上,我不能休了赵氏啊,你也不想一想,这几个孩子都还没说亲,若是生母名声如此下作,将来还有谁敢进咱们家的门,小二小三就更难嫁得了好人家了,你不是向来都疼爱聪儿的么?他就要参加科举了,咱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影响儿女的前途的好。”大老爷又改变了策略求情。
大太太冷坐着,一不看他,二不说话,如一尊石像。
大老爷不由感觉一阵挫败,气道:“除了休了她,其他罚她的法子我还是同意的。”
大太太道:“我还是那句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