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锋不禁摇头叹息,“女儿啊,此事你一早便该于我说了的,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了。你且说说赵修仪是如何死的,你又是如何筹谋嫁祸给太皇太妃的。你先不必太过担忧,若是这其中没有漏洞,想来是不会牵扯到你身上的。”
云昕听得云锋此话,这才稍稍心安了些,将这一切仔细道来。
那日,因了皇上下旨让孟月主持殿选之事,她气恼不已,再加之忆起从前的事儿,更是忿忿不已,情难自抑。于是,她便命青禾去请赵修仪前来,共商大计,青禾劝她,说是此事于她们有利而无害,莫要在此时行动方为上策。可那时的她,早已被愤恨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半分忠告,于是她将青禾赶了下去,又命别的宫人将赵修仪请到了昭华宫。
初时,她们相处极为融洽,直到她提及了谋策构陷孟月之事,不曾想却被赵修仪拒绝了。一向性子温软的赵修仪,那日却极为强硬,丝毫不为所动,且说出了孟月的种种好,与孟月的身份辈分同她们并无利益冲突。那时的她满心以为赵修仪是在偏帮孟月,哪里听得进那些规劝的话?
后来她一怒之下推了赵修仪一把,赵修仪撞在桌儿角上,登时头破血流,当时,她又惊又怕,担忧此事闹大,于是她便一不做二不休,打碎了茶盏,用碎片割破了赵修仪的喉咙。赵修仪死后,她假借送礼的名义,命人将赵修仪放入箱子中抬回景皇宫,而后又威胁暖玉帮忙隐瞒一切。为了掩盖赵修仪的真正死亡时间,她便在赵修仪的寝房中点了炭盆,减缓她身体的僵硬程度。
再后来,她命暖玉前去空庭苑传话,将孟月引到景皇宫,然后把孟月打晕,又将皇上引至景华宫,来了个人赃并获。
云锋听云昕将这一切前因后果说完之后,他颦眉思索了片刻,复问,“当时你真是点了炭盆儿来延缓赵修仪的身体僵硬?”
云昕点了点头,道,“是的。父亲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云锋猛然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来,摇头叹道,“难怪太皇太妃要开棺验尸,女儿啊女儿……你真是要将为父害死了!”
☆、第五章 天下美人(八)
听得云峰的话,云昕惊惶地问道,“父亲大人,究竟怎么了?”
云锋叹息一声,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她不想败在她的手上,为何那个能笑到最后的人总是她?
云昕越想越不平,越想越心慌,终是禁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青禾进来的时候,见着云昕这般模样,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云昕双眼空洞的瞧着青禾,“青禾啊……要是当时本宫听了你的话,现在一切定然都会还好好的。”
瞧着云昕这副惊惊怔怔地模样,不禁既担忧又不忍,只得出言安慰道,“娘娘,别太担忧了,一切有云将军在,想来此事很快便会过去了。奴婢扶娘娘回房休息吧,地上凉,娘娘仔细伤了身子。”
云昕被青禾扶着走出正殿,抬头瞧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呆呆地道,“但愿如此吧。”
云锋出得昭华宫,便直奔朝阳殿而去,他见着守在门外的林禄,便上前道,“林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阴风阵阵,春雷滚滚,转眼间已是“哗哗”地下起雨来,莫九黎立于停尸房前的房檐下,瞧着阴沉沉地天空,暗叹了声,喃喃自语,“如此大雨,当真会如期验尸吗?”
莫九黎转身瞧瞧身后那几个房间,不禁心中哀叹,嘴上却是不肯示弱半分,“阴雨天守在这样的鬼地方,好在爷我胆儿大,要是换做旁人,定然吓得魂不守舍。”
莫九黎此话刚落,却猛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拉起那只手,来了个标标准准儿的过肩摔。促不及防的林禄倒抽一口凉气,扶着似是断了一样疼的腰,抬头瞧着莫九黎,道,“莫大人,这是做什么?”
莫九黎怔了一怔,而后笑着伸手扶起林禄,“没什么,我这不是放着歹人趁机作乱吗?谁知你竟来得如此是时候。”
林禄敛眸掩下眼底微微浮动的笑意,“可奴才方才好像听见什么‘鬼地方’‘胆儿大’‘魂不守舍’之类的话,不知是不是奴才听错了?”
莫九黎将手放在嘴边咳嗽一声,道,“且不说这些。你不是回朝阳殿伺候皇上了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林禄抚了抚腰,龇牙咧嘴的见了一礼,方道,“皇上听说赵修仪的灵柩已经被人从宫外送回了停尸房,于是便命奴才过来瞧瞧。”
莫九黎点了点头,问道,“皇上既是叫你来看看,可有吩咐你做些什么?”
“皇上并未特别嘱咐什么,只叫奴才过来瞧瞧。”
莫九黎不禁颦了颦眉,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林禄几眼,“皇上既是派你前来,想来御书房那边应是没什么事儿吧?”
“回莫大人的话,御书房有人伺候着。”
莫九黎抬头看着房檐外飘飘洒洒地雨丝,道,“御书房有人伺候,且皇上也没派遣你什么事儿,你便留在此处同我说说话吧,否则一个人在这样的天儿里干站着,也挺没意思的。”
林禄眸光微闪,应道,“是,大人。”
莫九黎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手中把玩,抽抽合合的金属碰撞声,即便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里,也清晰可闻到刺耳,一下又一下似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让林禄的心也跟着跳了几跳。
“有件事儿,我已经好奇很久了,只是不知林公公可否如实告知。”
林禄俯身礼了一礼,道,“大人有何问题,只管问,但凡是奴才能回答的,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九黎哈哈一笑,转过头去瞧着林禄,“好一个但凡能说的,又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能将拒绝的话说得如此模棱两可,林公公真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林禄抬眼瞧了瞧依旧笑容满面的莫九黎,这一刻,他猛觉此人实是可怕得紧。试想一个被皇上重视到罔顾礼法制度,能伴在皇上身旁十几年之久,且统领暗卫为皇上解决麻烦无数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如他所表现出的那般爽朗无害呢?当初,林禄为了救孟月而急昏了头脑,才露了些马脚,那时的莫九黎没有心思去追究,若是此时被莫九黎套进去,林禄晓得,那必定会生出大麻烦来,莫九黎再怎么与孟月交好,他也始终是皇上的人。
林禄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道,“奴才只是一介小小内侍,比不得莫大人年轻有为,且与皇上感情甚笃,奴才怎敢拒绝大人呢?只是奴才与大人都是为皇上效命,定有不能言之事,还请大人见谅。”
莫九黎抬手抚了抚脸上的半面面具,俯身扶起林禄,“不过同你说笑罢了,如此惊慌作甚?”
林禄顺着莫九黎的力道起了身,“谢莫大人。”
就在莫九黎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身穿蓑衣的人从雨中走来,上前向莫九黎见礼,“奴才参见莫大人。”
莫九黎打量了那来人一番,只见他身材魁梧,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面上一副严肃至极的表情,横看竖看都似是那种一本正经、不懂变通的古板之人,“你是何人?到此所为何事?”
“回大人的话,奴才是天牢里的狱卒,是为太皇太妃传话而来。”
莫九黎不禁挑了挑眉,“哦?太皇太妃让你传什么话?”
“回莫大人,太皇太妃传话说,请莫大人到天牢一趟,有要事相商。”
莫九黎听得此话,不禁颦了颦眉,他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却又一时找不到症结所在。验尸在即,孟月此时寻他,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莫九黎转过头去吩咐林禄,“林公公便在此处看守一会儿吧,待我回来了再离开。”
“是,大人。”
莫九黎转眸瞧了瞧狱卒,道,“前面引路吧。”
那狱卒引着莫九黎来到天牢,然后左拐右拐到了孟月所居的牢房前,此时孟月正坐在桌儿边在品茗,素来从容的她,此刻瞧见莫九黎竟似是见了鬼一般,茶盏里的茶都洒了出来,她起身走到牢门前,道,“易之,你怎么来了?”
莫九黎不禁怔了怔,“不是你使人传话叫我来的吗?”
孟月听得此话,不禁眉头深锁,“今个儿午时便要开棺验尸,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午时了,我怎会在这个时候唤你过来?”
莫九黎不禁面色大变,“若是如此,我岂非中了敌人的圈套?”
孟月叹息一声,颔了颔首,“怕是如此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赵修仪的尸身,那里可有人盯着?”
“有皇上身旁的林公公盯着,我快些回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孟月听得有林禄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若是当真有林公公在,便不必担忧了,你快些回去吧。”
“有件事儿,我前几日就想问你了,你同林禄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他愿意为了你冒险?又为何他做出的手势,只有你们两人看得懂?”
孟月抬眸,直直盯着莫九黎瞧了许久,就在莫九黎以为孟月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她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赵修仪的尸身,天牢不是久待之地,你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是让人晓得你在这个当口儿来天牢探望我,只怕会给敌人留下诟病的口实,若到时再牵连了皇上,便得不偿失了。”
莫九黎晓得孟月说的句句理儿,于是便不再追问,“好。我那便先走了,待日后有机会,你定要说说这其中的故事。”
孟月笑而不答,只道,“万事小心。”
莫九黎笑着应了一声,便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瞧着莫九黎的背影,孟月不禁眯了眯眼睛,暗叹:此事只怕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呢。隔墙有耳,她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能说的,只希望莫九黎能够敏锐的察觉到。真不知,距离午时这一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什么风云莫测之事。入宫数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轮回在生死边缘,按照道理来说,孟月应当是紧张的,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儿也不担忧以后的事儿。
莫九黎匆匆回到停尸房的时候,林禄已经不在了,莫九黎心中一惊,他抬手丢掉被风张坏了的伞,撒开脚步跑进存放赵修仪灵柩的房间,见着还放在原地的灵柩,莫九黎这才松了口气。
莫九黎走上前去查看灵柩,却猛然瞧见地上掉着一枚钉棺材的钉子,他弯腰拾起来,围着灵柩转了一圈,却未曾发觉哪里掉了钉子。按照常理来说,棺材上的钉子皆是钉的极为结实,即便是拔起来也要耗费不少力气,若是没有人动手脚,钉子根本不可能自个儿掉下来的。
莫九黎瞧着手掌中的钉子,终是下定决心,打开灵柩一探究竟,以免万一赵修仪的尸身被人掉了包,那么,到时候验尸结果一出,孟月只怕是要百口莫辩了。
莫九黎一把抽出腰间的匕首,开始撬棺材的钉子,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掉了棺材上的所有铁钉,而后使劲儿一推,棺材便开了,他瞧见里面躺着的女子时,不禁被惊住了。
☆、第五章 天下美人(九)
赵修仪死后,不过短短数日,虽是已然立夏,但初夏的天气仍是较为凉爽的,尸身顶多只是微微发酵,刚开始腐烂。而棺材里的女子却已然是面目全非了,她浑身上下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随着棺材打开,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如此程度的腐烂,已经超出了正常之列,想来这便是孟月所说的被仵作忽略了的重要线索。
莫九黎托着下颚思索了良久,方才醒悟,记得前几日,他在天牢中陪孟月的时候,曾听她提及那日她去景华宫的情景,莫九黎记得孟月曾说过,让她极为不解的是,明明已然立夏,赵修仪的房间里却燃着炭盆,这件事儿确实不同寻常,此时想来,定是有人早已将赵修仪杀害,若要嫁祸给孟月,逝者的死亡时间要相对吻合,因此才点了炭盆,减缓赵修仪的身体僵硬,后来将孟月引至景华宫,将她打昏,再请刘瑜前往,这期间正好制造时间上的吻合证据。
莫九黎又瞧了瞧棺材中的赵修仪的尸身,就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放心了许多,一旦开棺验尸,赵修仪真正的死亡时间便会浮出水面,到时孟月定能摆脱嫌疑,至于缉拿真正的幕后凶手,那便是后话了,可徐徐图之,非是当务之急。
莫九黎将撬下来的钉子又一一钉了回去,他再不敢有半分松懈,始终守在停尸房门前,等待午时来临。
午时初刻的时候,天公极作美,雨竟是停歇了。
刘瑜出得御书房,前往天牢,与孟月一同去了停尸房。刘瑜同孟月到的时候,云锋等一干大臣已经候在停尸房外面了,孟月随在刘瑜身后进了停尸房,莫九黎瞧着孟月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孟月回之一笑。
仵作与匠人一同进了停放赵修仪灵柩的房间,匠人将棺木上的钉子撬起来,将棺材打开,仵作上前验尸,很快便出了验尸结果。赵修仪的尸身腐烂的异乎寻常,仵作之前也听闻了赵修仪临死时,房间中点了炭盆,若尸体的腐烂程度当真是因了火盆的话,那么赵修仪的死亡时间是要往前推移两个时辰的,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孟月是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的。只是……仵作伸手抚了抚棺材里面那些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不禁面色一变。
仵作从房间里走出来,向皇上礼了一礼,道,“皇上,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
刘瑜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速速道来吧。”
“皇上,修仪娘娘的尸身确有不同寻常之处,按照正常的尸身腐朽,区区数日,本不该似如今这般面目全非。可现下,修仪娘娘的尸身已经腐朽的惨不忍睹,而这其中的玄机,皇上看了奴才呈上的一样东西,或许会明了几分。”
“呈上来吧。”
仵作从随身木箱中掏出一个纸包承了上去,林禄伸手接下,打开来,呈到刘瑜面前,刘瑜瞧着纸包里的白色粉末,不禁颦了颦眉,问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是自西域流传过来的一种药,名叫化颜,是西域的一种禁药。”
刘瑜不禁又瞧了瞧那白色的粉末,既是禁药,定有不同寻常之处,“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