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刘瑜发话,青峰便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刘瑜沉默了良久,方才道,“起来吧。你等虽是办事不力,却不能将全责加诸在你们身上。早膳过后,朕便会启程回禹州,其他人皆会一同随行而归,但是,朕要你秘密留下。”
“还请主人明示。”
刘瑜认真的瞧着青峰,“去将昨夜逃跑的那两人寻回来,并将他们秘密护送到禹州城外,届时,你若寻到这二人,切记不可将他们带入禹州城中,先在城外寻个安全之地,将他们安置了,再另行办法通知于朕。此事非同小可,你定要全力完成。”
青峰抱拳见礼,“是,主人。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主人所吩咐的任务。”
刘瑜颔了颔首,虽是见着青峰信誓旦旦,却终究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务必小心行事,遇事切记三思而后行。”
“多谢主人提点,属下定当铭记于心。”
夏季的天儿,一点点燥热起来,往日里,坐在庭院中品茗,素来是孟月的一大乐趣,近两日,她只能坐在房中,品茗、看书,偶尔照着一些古棋谱,自己对弈,每每瞧着和局的时候,她总是付之一笑,自己同自己的斗争,哪里有什么胜负呢?
可每每她如此想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刘瑜,便不禁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自己,谁说自己与自己之间的斗争分不出胜负呢?那么,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呢?奋力抵抗与情不自禁,注定是一对永远不会和解的仇敌,至死方休,棋盘上的和局,并不意味着人生中的一些事情也会如此近乎圆满一般的和局。在人与人的战场中,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孟月晓得,在这场自己与自己角逐中,终究会分出胜负,总是鲜血淋漓,也只得分出胜负。
孟月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棋谱,起身行至窗前,瞧着外面灼灼艳阳之下有些蔫蔫儿的花草,不禁张了张口,欲唤玉秀取花洒水壶来,却蓦然意识到玉秀现下尚在浣衣局受苦,一时间便失了浇花的兴致。
孟月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自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太皇太妃,奴婢红霞。”
“进来吧。”
红霞推开门,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礼了一礼,道,“太皇太妃,方才宫中传出消息来,说是昭华宫中走水了,且是正殿与寝殿同时走了水。”
孟月沉默片刻,问道,“云淑妃可还好?”
“淑妃娘娘平安无事,当时,淑妃娘妃娘娘正于正殿和云将军会面,好在云将军机敏,救下了淑妃娘娘,两人皆是平安无事。”
孟月颔了颔首,“如此便好。吩咐下去,摆驾朝阳殿。”
红霞不禁有些不解,这样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应该是前往昭华宫探望云淑妃吗?为何太皇太妃竟是要去朝阳殿?
“是,太皇太妃。”
红霞深知若想在这皇宫中活下去,是不该多问的,于是便礼了一礼,退了下去。
孟月到得朝阳殿,见着林禄便道,“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便说哀家是为了昭华宫走水一事而来。”
林禄礼了一礼,便进了朝阳殿,片刻后,他出来传话,“太皇太妃,皇上有请。”
孟月挥手止住身后的一干宫人,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哀家片刻后便出来。”
诸宫人俯身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孟月进得寝殿,见着立于窗前的男子,她行至桌儿边坐下,一言不发。御鹰半晌未见来人说话,便转过头去瞧她,“太皇太妃不是要同我说昭华宫走水的事儿?何以到了这里又一言不发?”
孟月并未接话,而是问道,“在大人眼里,哀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十一)
御鹰不禁颦了颦眉,“此事和太皇太妃将要说的事儿有关吗?”
孟月颔了颔首,御鹰抿唇道,“可在我看来此事却是无关紧要。在我眼中只有三种人,主人、自己人和敌人,太皇太妃并不在敌人之列,因而,此事应当不会影响太皇太妃即将要说的事儿。”
孟月承认御鹰说得对,但前提是这一切正如御鹰所说的那样。
御鹰瞧着孟月面上似冷非冷的笑容,终是不禁问道,“太皇太妃因何发笑?”
“在大人来看,自己究竟是木偶还是人?”
御鹰不禁怔了怔,孟月却是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还不待御鹰回答,便转移了话题,“昭华宫走了水,皇上虽是不在宫中,哀家以为既是大人做皇上的替身待在朝阳殿,便须得将此事作全了,莫要叫外人怀疑。哀家今个儿来,是为云淑妃请个恩典,允与不允,大人自行斟酌。大人既是皇上的心腹,无论大人如何决断,哀家皆会遵从。”
御鹰敛眸思索片刻,其中利弊已是了然于胸。云昕乃定国大将军云锋之女,定国大将军在朝堂之上举足轻重,如今,昭华宫走了水,皇上即便卧病在床,但若是半分恩典也无,怕是太过冷情了些,即便不引人怀疑,只怕也会因此而招致云锋的不满,朝臣见了,也难免心寒。此事虽不大,但还是须得妥善处置。
“就依太皇太妃所言吧。只是此事不能以圣旨传达,其中细节,太皇太妃便自行斟酌便是。”
有了御鹰这话,孟月此行的目的也算是成了,因此便不再多留,径自起身离开了。
御鹰眯眼瞧着孟月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不禁喃喃低语,“木偶还是人?”
苏尧与苏慕也听说了昭华宫走水的事儿,待孟月到得昭华宫的时候,竟极为巧合的碰上了两人,于是便作伴进了昭华宫。昭华殿中,宫人虽是已然做了清扫,但仍是掩不住走水过后的破败。
孟月等人在宫人的引路之下,来到尚算完好的偏殿,云昕见着几人,蔫蔫儿的起身见了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见过太皇太妃、明亲王。”
苏慕抬了抬手,“云淑妃不必多礼。”
孟月上前握了握云昕的手腕,触到她惊诧地眼神儿,孟月温和一笑,“只要人没事儿便好,宫殿损毁了,再修葺便是。现下也不必担忧住处,方才哀家去朝阳殿为你请了恩典,皇上已经恩准你移至明轩殿暂住。”
云昕见着孟月如此关怀体贴,不禁一阵烦躁,她们注定是要为敌的,何必这么假惺惺的来关心她?特意向皇上去请旨,不过是讨巧卖乖,向皇上表示她的仁厚罢了。仗着皇上对她的心思便了不起吗?莫非除了她以为她孟月,她云昕在皇上跟前便没有几分脸面吗?可笑!当真可笑!她一个过了气儿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本在她面前炫耀?
云昕越想越觉着气愤,便将手抽了回来,道,“多谢太皇太妃关怀,臣妾不胜感激。今个儿发生了太多事,臣妾有些累了,怕是不能周到侍奉皇后娘娘和太皇太妃。”
苏慕不禁颦了颦眉,暗道:这云淑妃是疯了吗?竟然这样明着下逐客令,无论如何,孟月都是亲自在皇上面前为她请了恩典的,她如此态度,在情理之中如何立得住脚?真不知道这样的女人是怎么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中活下去的。
“哀家也有些乏了,便先回空庭苑了。”
孟月转眸瞧见苏慕一副不悦的模样,便笑道,“明月公主前几日说要去哀家那里坐坐,今个儿可有空?”
苏慕晓得孟月这是再给她找台阶下,于是便颔了颔首,“多谢太皇太妃惦念,明月今个儿正巧无事。”
“既是如此,便同哀家一道回空庭苑吧。”
苏尧也随着孟月与苏慕去了空庭苑,坐了片刻,苏慕宫里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封后大典在即,请她回去主持相关事宜。孟月听得此话的时候,一直神情淡淡的,未曾露出半分情绪,而苏尧却是自始至终盯着她瞧了许久,直至苏慕离去了,仍是瞧着孟月。
被如此灼灼地目光盯了这么久,即便孟月素来从容,也不禁有些耐不住,于是便转眸去瞧苏尧,颦眉道,“明亲王是打算在哀家的脸上盯出个洞来吗?”
如此凝重的气氛之下,苏尧愣是被孟月这句话逗乐了,不禁摇头笑道,“你啊你……有时还是同小时候那般可爱。”
孟月并不理会苏尧,伸手端起桌儿上的茶细细品了起来,苏尧怔怔盯着孟月瞧了许久,在她将茶盏放下之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菀丫头,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情绪。你这般模样,总让我觉着我们之间咫尺天涯。是不是因了国界,你再不愿相信我了?”
苏尧第一次将“国界”之事如此明确的提出来,孟月听得,不禁怔了怔,而后她摇了摇头,抬眸瞧着苏尧,“无论国界如何,你我的交情总还是在的。这样的事儿不会涉及两国利益,我自是没必要在你面前隐瞒。只是,明谨啊……十年的时间,早已是物非人亦非,有些习惯了的东西,已然入了骨髓,是剔不去的。”
苏尧晓得孟月所道在情理之中,在这皇宫中生活七年,又怎么能还如从前那般情绪外露呢?连他自己都不再是十年前的模样了,更遑论是经历了无数风波的她呢?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难掩失落。
相对沉默之下,苏尧终究是坐不住了,起身请了辞。
苏尧回了住处,推开房间的门,竟见着苏慕正满脸不悦的坐在桌儿边,苏尧敛了思绪,笑问,“怎么?谁又得罪咱们高贵美丽的明月公主了?”
苏慕笑着哼了一声,“还不是那些个宫人,太缠人了!一会儿让我做这个,又会儿又让我做那个,更衣、行礼以及要说些什么,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如此繁琐的礼仪,弄得我头昏脑胀。还好我机灵,瞅了个空档跑了出来。”
苏尧不禁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当真不知要说你什么好,过了明天你便是景国的皇后了,学习礼仪本是分内之事,哪里容得你这样任性?”
苏慕撅了撅嘴,不接话。
苏尧无奈地叹息一声,“在这里歇够了便回去吧,不然那些个宫人又该到处找你了。”
苏慕任性地摇了摇头,“不要,我不回去。”
苏尧挑了挑眉,“没得商量?”
苏慕很想说“没得商量”,可是,事实却她思及苏尧的某些手段,不得不笑嘻嘻地道,“有得商量,除非……你告诉我昨个儿太皇太妃是怎么让符纸自燃的。”
苏尧极为坚决的拒绝了苏慕,“那可不行,太皇太妃可是特意嘱咐了我不能将这个告诉你。”
苏慕不禁怔了怔,而后斩钉截铁的道,“我才不信!那日太皇太妃还说,若是我喜欢,可以将诀窍告诉我,她才不会似你这般小气呢。”
“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不然,改日你自己去问太皇太妃吧,她定是捡了其他的于你说,绝不会告诉你这个的。”
苏慕不禁很是不解,“这是为何?”
“符纸自燃是相当危险的,一不小心便会受伤,你如此活泼爱动、好奇心强,而且你很快便是景国的皇后了,一国之母的凤体是不容损伤的,太皇太妃怎会把这个告诉你?不过,你要是同意回去,我可以于你说些其他有趣的事儿。”
苏慕的眼睛不禁亮了亮,“什么有趣的事?”
“比如,昭华宫走水的事儿。”
苏慕蓦然起身,凑到苏尧面前,好奇地道,“莫非昭华宫走水并不只是表面上那般?”
苏尧颔了颔首,苏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瞧着苏尧,“成交!若是此事当真同你说的那般有趣,我便回去。”
苏尧转眸瞧了瞧苏慕,而后自袖中取出一小片被打磨得锃亮的马蹄铁来,递给苏慕,“太皇太妃就是将这个嵌在窗棂之上。”
苏慕伸手接下马蹄铁,仔细观察了许久,疑惑地瞧着苏尧,“皇兄,这不过是普通的马蹄铁,并无什么不同寻常啊!”
苏尧伸手拿过马蹄铁,走到门前,接着夕阳的余晖,将太阳的光亮照在苏慕手上,他抬眸瞧着苏慕,问道,“热吗?”
苏慕点头应道,“有一点儿。”
“午时的太阳可是比此时毒得多,再加上磷粉,让帐子自燃也不奇怪吧。”
苏慕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沉思了片刻,咯咯笑着,“皇兄,好有趣啊!太皇太妃真是聪明。”
苏尧瞧着苏慕面上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起来,而后定定地瞧着她,“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吧。”
苏慕面上的笑容登时便消失不见,她怔怔站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扑进苏尧怀中,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皇兄,明月好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凉国。”
苏尧笑着为苏慕拭了拭脸颊上的泪水,“这样大了还哭鼻子,明天你就是景国的皇后了,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他怎会不知?她哪里是真的厌烦了才跑来找他的?想来她定是担忧封后大典过后,很难再单独见他,才寻了这样一个憋足的借口吧。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十二)
早膳过后,刘瑜等人便启程回了禹州城,归途中确实如孟月所预料中的那般艰难险阻,好在有一干暗卫随身保护,倒真是挡去了不少险阻。只是本来一日的行程,愣是连夜赶了大半宿方才回到了禹州城。
随着第一缕朝阳照在城头,禹州城的大门洞开,刘瑜归心似箭,高扬马鞭疾驰入城,瞧着越来越近的皇宫,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清丽的身影,唇边情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喃喃道,“我回来了……”
刘瑜扮成暗卫的模样,顺理成章的回了朝阳殿,见着御鹰,刘瑜虽有些事儿想要问他,然而眼下却不是时机。封后大典在即,前来伺候梳洗更衣的宫人早已候在门外了,刘瑜让御鹰退下,道,“都进来吧。”
宫人伺候刘瑜收拾妥当之后,刘瑜正要摆驾,却见着一名宫女进来传话,“皇上,戴亲王求见。”
刘瑜不禁怔了怔,自入得禹州城之后,便一直持续着即将见到她的喜悦与期待,在这一刻登时凝结。不过短短三日,他心心念念、迫切的想要见着她,可她呢?心心念念着的人怕是门外求见之人吧。
“有请。”
片刻后,一名身穿锦缎绣金蟒袍的翩翩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五官明亮,剑眉入鬓,高鼻阔口,端的是英气逼人,颇具男子气概,但仔细看去,却分毫瞧不出莽汉的感觉。这样的男子,能入了她的眼、进了她的心,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