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一挥手,将玉佩丢了过去,漫不经心的吩咐道,“收起来吧。这块玉佩朕已经看腻了,不会再戴了。”
林禄怔怔地瞧着怀中险些落地的玉佩,而后扭头瞧了瞧刘瑜潇洒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敛眸暗叹:他的主子果然是变了的,不过短短半年,便将身上那份人情味儿消磨得一干二净,终是拥有了一个帝王所应具备的冷情。这样的转变,真不知是好是坏。
林禄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君心难测,他唯有小心谨慎方为保身之道,毕竟这块玉佩不同于寻常玉佩谁知事后,刘瑜会不会再来要这玉佩。
已然候在御书房里的刘彦,见着刘瑜进来,便起身见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瑜转走到御案后坐下,抬了抬手,“平身,坐吧。”
刘彦并未入座,而是自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奉上前去,“皇上寿诞之时,臣远在封地,未来得及亲手奉上贺礼。此乃臣为皇上预备的贺礼。”
刘瑜抬手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刘瑜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而后他抬头瞧着刘彦,“戴亲王的贺礼,朕很喜欢。”
说至此处,便已经极好了,可是,刘瑜终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戴亲王和太皇太妃当真是心有灵犀,就连寿诞贺礼都一般无二。”
刘瑜抬手抚了抚玉佩上的龙纹,便将木匣子阖上,刘瑜担忧就此事说下去会失控,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朕听闻最近丰州城不大安宁,不知戴亲王对此有何说法?”
“回皇上的话,丰州城最近时有匪徒出没,确是不大安宁。不过,臣已经命人全力缉拿,还请皇上宽限些时日,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捉拿匪徒非是一日之功,因此刘瑜不再就此事上多言,转而提及了另一件事儿,“前些日子,戴亲王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不知戴亲王对西域和谈一事,作何看法?”
“回皇上的话,西域人性格古怪,喜怒无常,且擅长毒蛊,若是得以和谈固然是好事。只是,臣以为,此次无论能否和谈,都需小心为上,谨防此次和谈有诈,切莫中了计才好。”
刘瑜不禁颔了颔首,刘彦所言极是,关于西域之事,刘瑜也是有所耳闻的,与西域一族和谈,确是存在着难以预料的风险,不得不小心谨慎为上。和谈成败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国国威与皇宫安危,此次接待西域使者的人选,定要仔细斟酌才是。
刘瑜同刘彦商量定西域和谈一事,刘彦便离开了。刘瑜瞧着刘彦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他不禁瘫坐在椅子上,瞧着雕龙画凤的房梁,敛眸暗叹,“还真是信守承诺啊……”
今个儿发生了太多事儿,让刘瑜坚定了许久的心开始微微颤动。见着了这半年来足不出户的孟月,刘彦奉上的贺礼竟是和孟月一般无二,杨依依的别有用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烦不已。
刘瑜不禁回想起半年前的事儿,御花园那一见之后,他便卧病在床,在选妃大典前两日,他的身子已经复原了。而据打探到的消息说,孟月也病倒了,然而,她却始终不肯请太医诊治,直至选妃大典前两日,病情仍是毫无起色。那时,刘瑜已经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当喜还是当忧了,他自私的希望她能够就这样病下去,直到选妃大典后。可与此同时,他却不禁想起那回,她病倒后,他为她请了太医,却是诊断不出半分异样,因而他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她的身子。
选妃大典那日,在刘瑜的忐忑中,孟月终是盛装出席。她容颜皎皎,仪态万方,根本不似病重之人,和御鹰所打探到的消息,可谓是天差地别。
那日,孟月稳重端庄,一切按照宫廷礼法制度进行选妃,做足了太皇太妃的姿态,而刘瑜瞧着一拨又一波女子来来去去,一颗心几乎沉入了无底深渊,万劫不复。也是自那一刻起,他终于下定决心,定要忘记她,将这段感情湮灭于时光中。
后来那一见,是在御书房中,她例行公事,呈上选妃名单,他看都未看,便直接拿起御笔,在上面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准”字,而后盖上玉玺。刘瑜虽是下定了决心,然而,在他瞧见仍是神情淡淡的孟月时,他终究是忍不住添了一个附加条件,“你既不想见朕,朕成全了你。但同样的,你是不是也要成全朕心愿才算公平?”
对上她那双平静、冷清的眸子,他勾唇一笑,道,“只要你一日不见朕,便一日不要再见戴亲王,这便是你摆脱朕所要付出的代价。你可愿意?”
当时,刘瑜本以为孟月会犹豫不决,却不曾想她应得干脆利落,“好,哀家答应皇上。”
自那日后,他们再没相见,而孟月也信守承诺,即便他屡屡召刘彦回禹州城述职,她始终信守承诺,不曾见过刘彦一回。而今,他见了她,她又可会去见刘彦?还有,他寿诞那日,她命人送来的贺礼玉佩,他方才那般随意一抛,不知有无损伤。
刘瑜不禁越想越烦躁,瞧着御案上厚厚的奏折,他半点儿处理政务的心思都没,纠结了片刻,他终是唤道,“来人呐!”
林禄疾步走进御书房,礼了一礼,道,“皇上有何吩咐?”
☆、第十章 漫漫岁月(三)
刘瑜瞧着林禄,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将最想说的话压入心底,“方才朕让你收起来的那块玉佩,此时在何方?”
林禄将玉佩自怀中取出,奉上前去,刘瑜伸手接下,挥手道,“下去吧。”
刘瑜将两块玉佩放在一处仔细打量,于雕工神韵上看,孟月所送的玉佩要更为秀致几分,而刘彦方才奉上的玉佩,却是多了几分峥然之姿。
刘瑜将孟月送的那块玉佩收入怀中,把刘彦送的玉佩挂在腰间,他默然了片刻,终究是取下腰间的骨哨吹了三声,自窗子里吹进一阵冷风,转眸看去,御鹰已然跪在了御案旁,“属下见过主人。”
刘瑜瞧着御鹰,不禁想起前几日御鹰前来禀报,说是调查之事有些眉目了,他当时的态度不知怎的,竟出了奇的强硬。命御鹰不必说打探到的消息,且让御鹰撤回了打探消息的人马。时隔不过三日,他若开口询问,岂非自打耳光?
刘瑜犹豫了半晌,虽是有诸多顾虑,却仍是不禁开了口,“将你前几日调查到的消息,同朕说说吧。”
这半年来,御鹰时时刻刻守在刘瑜身旁,对于刘瑜的心思自然也是晓得几分的,刘瑜会有此一问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因而,御鹰肃穆的神情并未有半分波动,听得刘瑜问话,便紧接着答道,“回主人的话。前些日子,属下派去平州城的人,在平州遇到了一位卖馄炖的老者,他是平州城的土居户。自那老者口中,打探出十余年前,曾有一名少年和少女去他的摊子上吃馄炖,当时二人未带银钱,便曾留下一双银筷子作抵押。属下派去的人,经多方查证,得知老者口中所描述的银筷子,与先帝赏赐,皇上随身携带的那双银筷子极为相似。若是得以证实那银筷子乃皇宫之物,便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想来很快便能得知皇上十余年前是否去过平州城。”
刘瑜沉吟片刻,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卖馄炖老者的模样,他抬眸瞧着御鹰,问道,“那个卖馄炖的老者可是七八十岁的模样,慈眉善目,却一点儿也不驼背?”
御鹰不禁怔了怔,刘瑜描述的老者模样,与密信中的一般无二,“正是。主人所描述的,与密信中的一般无二。皇上可是见过那老者?”
刘瑜不禁颦了颦眉,暗道:天下间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儿吗?
刘瑜微眯双眼,回想着当日老大爷曾说过的话。
“瞧公子的模样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可还吃得惯老汉的馄炖?”
“公子的模样倒让老汉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事儿。”
“说起来,老汉已经卖馄炖卖了二十年了。人来人往的,老汉又上了年纪,有些老顾客过个几年不见便记不大清楚了。可是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儿,却让老汉难以忘怀,而那件事还要从那双同公子手中极为相似的银筷子说起。”
“老汉还记得那天正值立夏,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公子来老汉的摊儿上吃馄炖,也是入了夜,几乎没什么客人,老汉正要收摊,他们就来了。那小姑娘瞧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却极为秀丽,那小公子也是英俊,两人站在一起,倒是郎才女貌,登对儿的很。当时,馄炖刚端上去的时候,那小公子也是取出了这么一双银筷子来夹馄炖,滚烫的馄炖一入口,他整张脸都揪成了一团,小姑娘见了便出言调笑于他,谁知那小公子竟是硬着头皮将那滚烫的馄炖吞了下去。那时老汉也曾问那小公子,‘馄炖可好吃?’,小公子也是同公子一样的回答。后来走的时候,两人忘记带银两,便将筷子留下来当饭前,老汉暂将筷子收下,说是待他们下回来了,可以用银钱将筷子换回去。谁知道,他们这一走便再也没来过。”
“如今那小公子,应当是公子这样的年纪了。只是那件事儿已经过去十年了,想来老汉也认不出来他来了。”
“公子稍等片刻,老汉这便给公子找银钱。”
“如此,便多谢公子了。按照道理来说,这多余的钱,老汉实在不应该收的,可是家里老伴儿病了,急需医药钱,老汉便在此多谢公子。”
“诶!多谢公子。”
“公子既是因了老汉的故事而付钱,老汉便少不得要让公子瞧瞧那银筷子。公子稍等片刻,老汉这便寻来。”
当日的种种历历在目,刘瑜还记得自己瞧着老大爷手忙脚乱找银筷子的动作,他只觉好笑,而今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命运总是这般作弄人,在不经意间给予机会,在心心念念寻找之时,将真相藏匿,任你寻尽千百度,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曾经错过了的地方,揭下昔日未曾解开的面纱。
“御鹰,你去替朕打点一番,几日后朕要出宫一趟。”
御鹰行了一礼,应道,“是,主人。”
即便刘瑜下定了决心要去平州城,御鹰也极为用心的打点一切,然而,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刘瑜风风火火的赶到平州城的时候,却听说卖馄炖的老大爷妻子病逝了,老大爷护送妻子的灵柩回娘家了。刘瑜几经波折,终是寻到了老大爷,然而他的说辞却是同先前说过的一般无二,并未得到半点儿新的线索。
刘瑜本想见见那双银筷子,老大爷却说前些日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便将筷子给卖了。刘瑜打探之下,得知老大爷将银筷子卖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虽是有老大爷对那男子的描述,但是老大爷不会作画,与代笔之人画出来的模样总有几分差距。况且,这茫茫人海,仅仅依靠一副失了真的画像,怎样才能寻到老大爷口中的男子呢?
西域使者前来景国和谈的日子渐近,无奈之下,刘瑜只得先回禹州城,命御鹰派人继续查探。
刘瑜回到皇宫,还未来得及整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便听得林禄进来传话,“皇上,太皇太妃求见。”
刘瑜不禁转头向林禄瞧去,林禄见刘瑜久久不作答,便复礼了一礼,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刘瑜压下几欲冲口而出的话,片刻后,敛眸道,“朕有些累了,若是无甚要紧事儿,便请太皇太妃改日再来吧。”
林禄出去回话,孟月听了之后,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兴地模样,“既是如此,便劳烦公公再替哀家传回话了。”
“太皇太妃请讲。”
“哀家此次去龙佛寺上香礼佛,要月余之久,怕是年关之时难以回宫。此事,哀家已经同皇后说了,只是例行规矩向皇上禀报一声,皇上既是事务繁忙,哀家便不多叨扰了。劳烦公公在皇上面前,替哀家于说上一声便是。”
林禄礼了一礼,应下了来,“太皇太妃放心,奴才定当原话传于皇上。”
孟月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当林禄将孟月的话原封不动的传于刘瑜时,他面上虽是波澜不兴,心中却是紧了一紧,不禁有些后悔方才所做的决定。他以为她有事寻他,今个儿见不着,定会再来,却原来,这半年来他们再无交集,他早已成为她生活中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朕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林禄礼了一礼,“是,皇上。”
当御书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刘瑜自御案后起了身,他行至窗前,将窗子打开,冷风夹杂着点点微凉袭来,阴沉沉的天空中竟是又飘起雪花来。刘瑜伸出手去接下一片雪花,瞧着那一抹娇巧可爱的雪白在掌心中融化,他说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只是,这样的天气里,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出去走走,去梅林瞧瞧梅花是不是都开了?雪中的梅花,是不是比平日里更多几分风姿?还有,那与梅林毗邻而建的空庭苑,是不是仍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悠然?
刘瑜正兀自沉浸于思绪中,却听得门外传来唱诺声,“皇后娘娘驾到——”
“吱呀”一声开门声后,一名身穿桃红色宫装,妆容艳丽的苏慕走了进来,见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刘瑜转过身去,伸手扶起苏慕,“不必多礼。”
苏慕瞧着刘瑜那张冷漠的脸庞,不禁敛了眸子,勾唇笑道,“皇上,今个儿臣妾听说梅林里的梅花开了,皇上素来喜欢梅花,此时又正值雪降,梅花定是别有一番风姿。皇上可有空闲同臣妾一道儿去梅林走走?”
刘瑜抿了抿唇,“近些日子,朕事务繁忙的很,怕是没空出去散步了。皇后若是有兴致,便让宫人陪同去走走吧。”
苏慕听得刘瑜的话,便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刘瑜开口问道,“不知皇后可曾听说,西域使臣前往景国和谈之事?”
苏慕颔了颔首,道,“臣妾前两日倒是听闻了此事,不知皇上为何同臣妾提及此事?”
☆、第十章 漫漫岁月(四)
“凉国与西域也是毗邻而居的,想来皇后也应当晓得西域人能歌善舞吧?”
苏慕心思电转,而后不禁颦了颦眉,她抬头瞧着面前这个相貌俊美、性子沉稳的男子。嫁给他这一百多个日子里,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