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见了,也跟着告辞:“果智师傅的伤既然要静养,我也不打扰了。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果智师傅说了些多谢的话,果慧师傅送两人出了院子,回了屋。
屋里,小尼姑正要收拾茶盅。
果智师傅打发小尼姑下去,问果慧师傅:“师姐,您借着粮食被偷让我装做被流民打伤,还要报官,您是想赶傅家的人走吗?”
果慧点头,慈善面孔冷了下来,显得有些冷峻:“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傅家是要借着我们庵堂行事呢!”
五房的姑娘被大房人看管着,怎么会看不出来?
果智师傅迟疑道:“我们毕竟受傅家供养这些年……未免有些不妥!”
果慧师傅嘴角微翕,想说什么,有人叩门:“果慧师傅,我是陈妈妈!”
算算时间,她应该是和九小姐分手就又转了过来。
她来干什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果慧师傅去开了门。
“庵主,”陈妈妈和果慧师傅在内室说话,“今天已是七月初二吧?前些日子我们家大太太就曾让人带信过来,七月初四以前我们一定回府。最多还等两天。我看,庵主不如再等两天!”
回府!
怎么个回法?
是大家一起回去?
还是都不回去?
或者只是陈妈妈带了几个人回去?
屋里沉静如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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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死
傅庭筠对这些全然不知,她一路上都在想着果慧师傅的话。
难道他真是流民?
可看着不像啊!
先不说他身手了得,就是那只用半天的工夫就能探听到那么多的事,而且条理清楚、主次分明,已让人侧目。又能在大白天的带着十几人悄无声息地进了碧云庵,有惊无险地把粮食运出去……这等的本事,怎么就保不住家业做了流民的呢?
他肯定也不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或是行凶乡里背负人命的逃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或是行凶乡里背负人命的逃犯通常都是孤身一人,看见细软卷了就跑,哪里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他身边不仅有为数众多的同伴,几次进出入她的内室,对她镜奁里的首饰都视而不见,还知道为受伤的同伴延药。
他也不是猎户。猎户住在山里,进入山林如入平川,反而不适应城镇的喧嚣。他不过看了一眼她那幅非常简陋的布局图就能顺利地进入傅家,这决非等闲之人能做到。
好在他没有仗势行凶,伤了撞破他们行踪的果智师傅。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一滞。
当初,他也只是把她给掐晕了。
就像对待果智一样,并没有要她们的性命!
或者,他是故意的!
念头一起,就抑制不住心潮的起伏。
所以他把她放到了后院的老槐树下。一来可以遮阴,免得把她给晒病了;二来她醒来就算是高声疾呼也惊动不了庵里的人,为他离开拖延时间!
一定是这样的!
傅庭筠握紧了拳手。
要不然,以他的身手,十个她也早被他收拾了。
然后想到他一诺千金,明知是一趟浑水、事情棘手,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她去送信……她就很想见到他,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落魄到此?有什么她可以帮忙的?别的不敢说,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让母亲多拿些银两出来答谢他总是能做到的。
哎呀……她还没请教他怎么称呼呢!
傅庭筠微微脸红。
“九小姐,”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绿萼喊住了她,“我们往哪走?”
傅庭筠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大雄宝殿旁。
午后的阳光灼热而明亮,殿旁两株老的银杏树冠如伞,辟出一片浓荫之地,看着也生出几分清凉之意。
“你回屋去照顾寒烟吧!”她顿觉身心轻松,“我回屋歇会。你晚膳后过来服侍我洗漱即可。”
绿萼不肯,啰嗦着“这怎么行”之类的话,傅庭筠也懒得和她多说了,转上了去静月堂的青石甬道。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太过惊竦,以至于她看见他就害怕,只盼着能离他越远越好,从此都不要再见面最好,哪里会想知道他怎么称呼。
小时候,母亲曾给她讲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发奋读书,最后中了进士的事。
她从现在开始改变,也不算迟吧!
傅庭筠嘴角噙笑,进了内室。
屋外烈日似火,屋内悄然幽静,身上的燥热很快就褪去,心也静下来。
“你帮我磨墨吧!”往日这个时候,她都在做针纫,现在无针纫可做,不如练字吧!说起来,自从她到碧云庵后就没有再练过字了。
这练字要每日不辍才能有所收获。
绿萼应声拿了水盂去盛了水进来。
柔软的笔尖落于纸上,傅庭筠渐渐沉浸在了练字的快乐中。
※※※※※
次日午膳后,傅庭筠把绿萼打发走了,关了窗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闷热的屋子里翻着《杂项》。
有陈妈妈来叩门:“九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傅庭筠去开了门。
大热天的,陈妈妈穿了件白色的立领绵衫,黑色的镶青莲色莲花纹的褙子,立领的白色琵琶扣扣得整整齐齐,显得有些肃穆。
她身后还带着樊妈妈和另一个姓孙的妈妈。两人的身体都非常的粗壮,穿了靓青色左衽棉纱襦衫,像两扇门板,挡在内室的门口。其中樊妈妈手里还捧着个漆红漆的竹子食盒。
傅庭筠心中暗暗奇怪,转身坐在了书案前的太师椅上。
“九小姐在忙什么了?”陈妈妈问着话,却没有像往常那里站在她的面前,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看见窗棂紧闭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意外。
傅庭筠觉得没必要和陈妈妈客气,开门见山地问她:“陈妈妈有什么事?”
陈妈妈没有做声,沉默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睑望着地下的青砖。
这是干什么?
装神弄鬼的!
傅庭筠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樊妈妈低着头走了过来,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九小姐,天气炎热,您自从中暑后身体一直没有好利索,眼看着俞家要来提亲了,大老爷心里着重急,让人送了一副消暑的药过来。”她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沉,“趁着药还热着,九小姐快喝了吧!”一面说,一面打开了食盒。
红漆光鉴照人,只放了个青花海碗,青色的碗壁把褐色的药汁染成了黑色。
这是什么意思?
傅庭筠有些茫然地望着陈妈妈望。
陈妈妈望着脚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呆若泥塑。
樊妈妈躬身站在那里,手紧紧地互握着,像在防备什么似的。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传来细细的窸窣声。
傅庭筠望过去。
看见孙妈妈站在了房门前。
某个场景一闪而过,傅庭筠明白过来。
她脸色刷地一下煞白,全身血液激烈奔腾着朝头部涌去,抬手就朝那碗扫去。
一直没有动的樊妈妈上前一步,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刚喊了声“九小姐”,傅庭筠已转身爬上了太师椅,扑向窗棂。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傅庭筠手足并用地爬过书案到了窗棂边。
“快拦住她!”陈妈妈的声音既急切又慌张。
守在门边的孙妈妈冲了过来,抓住了傅庭筠的又足。
傅庭筠高声尖叫:“绿萼……寒烟……果慧师傅……果智师傅……”
嘴被人捂住。
她毫不留情,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了下去。
“哎哟!”呼疼的是陈妈妈。
傅庭筠咬得更带劲了。
樊妈妈和孙妈妈一个抓住了她的肩膀,一个抓住了陈妈妈手:“九小姐,快松开!”
你们都要我死了,我还怕伤着你们不成?
傅庭筠脑子嗡嗡作响,一心要把嘴里的那块东西从陈妈妈身上咬下来。
劝得劝,拉的拉,甩手的甩手,死咬的死咬,四个人围成了圈儿打着转,乱得像团麻。
傅庭筠突然放开了陈妈妈。
陈妈妈捂着手,连连后退。
傅庭筠一头朝陈妈妈撞去。
樊妈妈和孙妈妈见傅庭筠放开了陈妈妈,松了口气,抓着傅庭筠的手也就下意识地松了松,竟然一时没有拉住。
傅庭筠从两人的手中挣脱出来,身子一扭,一边尖声喊着“救命”,一边扑到了门边,动作迅捷地打开了内室的门。
陈妈妈等人大惊失色,不等吩咐,樊妈妈和孙妈妈就追了出去。
堂屋没有一个人,大门、窗棂紧闭,显然那些粗使的婆子早就得了吩咐避开了。
当门闩全打开的时候,樊妈妈追了上来,当傅庭筠把大门拉开一道缝隙时,樊妈妈的手碰到了她的肩上。
先机已失,再没有机会。
她当机立断朝中堂跑去。
孙妈妈和陈妈妈一前一后地追了出来。
“九小姐!”陈妈妈望着目露惶恐,惴惴不安地靠在长案上的傅庭筠,“我们也是奉了大老爷之命行事……”
“你说谎!”傅庭筠的声音从未曾这样的尖锐,她叫嚷着,“他是我的伯父,怎么会舍得让我死!而且内宅的事,例来由宗妇处置,大伯父怎么会插手?分明是你恨我平日没把你放在眼里,欺上瞒下,想置我于死地……”
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仿佛她一个按捺不住就要跳出来似的。
她就是死,也不会让胆敢拿药给她的陈妈妈不得安宁。
“九小姐!”陈妈妈的脸沉了下去,原来流淌在眼底一丝彷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大老爷不过是怜惜九小姐的病,送了些药来罢了!您怎么生啊死啊的,说得这般吓人,您莫非病糊涂了。”
“我既然病了,就应该请大夫才是。”傅庭筠大声喊道着,指望着有人听见动静闯进来,扭转对她不利的局面,“从来没有听说过生病不号脉不问诊就直接给药的。我们傅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陈妈妈休要用我大伯父哄我。”
没想到九小姐这样伶牙俐齿。
生死之间,岂能用言语就能打动的。
她既不可能说服九小姐,九小姐也不可能认命。
陈妈妈朝着樊妈妈和孙妈妈使了个眼色,她守住了大门,樊妈妈和孙妈妈一左一右地朝傅庭筠奔去。
傅庭筠神色大变,顾目四盼,想找个依仗,看见了长案上摆放的香炉、梅瓶、花觚、座屏。
她一骨脑地朝樊妈妈和陈妈妈砸去。
清脆的碎瓷声和沉闷的钟鸣声此起彼伏,虽然阻挡了樊妈妈和陈妈妈的脚步,但她们还是离傅庭筠越来越近。
谁来救救我!
傅庭筠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一个消瘦而沉静的而已突然浮上心头。
她心中一喜。
她怎么忘了,他们有约!
※
总想把时间调整过来,结果这个周末正常上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