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下来。
傅庭筠得不到回应,不免奇怪,仔细一想,面红如霞。
她怎么就说出“我们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可你还病着,总不能也随便吃点什么吧”这样透着亲昵的话来,难怪赵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说得多,错的多……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第43章 有人来
太阳一升起来,天边就卷起一片火云,阳光带着灼热的明亮,照得到处都白晃晃的。
赵凌背后垫着个包袱靠在床头,看着傅庭筠昨天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一本《千家言》,傅庭筠则坐在外间的大圆桌旁,翻着本《四书注解》,陌毅在后院练拳,不时传来几声雄壮的喝斥,更衬托四周的宁静。
取什么名字好呢?
刚、毅、木、讷,近仁。
在这里面取一个字做为名字……那孩子出身贫寒,这几个字太过端凝,不太合适。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泰,有平安之意。大难之后,唯求安泰。这个名字不错!
傅庭筠思忖着,总觉得有道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一抬头,那目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屋里只有她和赵凌……
她朝赵凌望去。
赵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消瘦的面容沉静安宁,好像照在庭院的月光,有着不动如山的从容舒缓。
傅庭筠有些汗颜。
应该不是他吧?
看他那样子,也不是偷窥的人!
何况他有什么理由需要偷窥自己呢?
傅庭筠低下头。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再不能随性而为,要三思而行。不然会闹出笑话的。
那种探究的目光又立刻尾随而至。
傅庭筠皱了皱眉,再次抬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凌翻书时发出来的窸窣声。
傅庭筠有片刻的怔愣。
“怎么了?”赵凌突然望过来,目光清朗,如皎皎月华,温和明亮。
傅庭筠不由自责。
刚才自己怀疑他……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的看,”傅庭筠嘟呶道,“可又没发现什么……”
“这样啊!”赵凌面无表情地放下书,眉宇好像染上了一层冷峻,“我起床看看。”他慢慢地道,声音比平常更迟疑,支着身子就要下床。
“或者是我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小鬼头又来偷东西吃了!”傅庭筠忙阻止他,“再说了,楼下还有陌毅呢!”
如果真有什么人进来了,连陌毅都拦不住,受了伤的赵凌就更不是对手了。凭感觉,那目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必横生枝节……赵凌有时候脾气也很不好。
不过,这种话对不能对赵凌说,免得伤了他的自尊。
赵凌“哦”了一声,没有坚持。
傅庭筠松了口气。
倒了杯凉白开给他:“你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了,要不要歇一会。”
赵凌喝了水,把碗递给傅庭筠:“也好!我躺一会吧!”
傅庭筠服侍他躺下。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很出神吗?
傅庭筠自问。
她自己却没这感觉。
“九爷还记不记得那个郑三娘,”她把书合上放在了赵凌的枕头旁,“就是我给了她两个馒头的妇人,”她坐在了床头的板凳上,“昨天下午,她抱着孩子又来了,说是他当家的说,让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好让孩子一生都记得是谁救了他的性命……”她啰啰嗦嗦地说着前因后果,“……我翻了半天的的书,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名字。”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你觉得叫郑泰怎样?”
名字可是要跟人一生的,在这件事上,她很是犹豫不决。
赵凌思考了一会,道:“泰,不太好。泰有平安的意思,但它在《周易》里又有‘小往大来’之意,我看,还是换个字好。”他沉吟道,“……不如叫临春如何?”他说着,目光落在傅庭筠的身上,“危难过后,大家不过求个平安顺遂罢了。你是在临春镇救下这孩子的,春是四季之首,有生机盎然之意。我看,叫这个名字最好了!”
他还知道《周易》……
傅庭筠更看不透赵凌了。
赵凌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好奇地着他,略一犹豫,道:“我小的时候,家母对我期望很大,三岁就启了蒙。后来家道中落,无力供读……不过是每样略知点皮毛罢了!”
傅庭筠想起他曾说从小跟着母亲学写字。
“令堂定是位颖慧绝伦之人!”
赵凌脸上的柔和渐渐敛去,眼角眉梢都有了些许的凛冽,半晌没有做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傅庭筠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临春这个名字不错!”她笑着,想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临春,临春,春天来临之意,我们也是在这个镇子上生获生机,这个名字好!”
赵凌听了朝着她笑了笑,如冰雪消融,眉宇间又有了几分温和。
傅庭筠松了口气。
有人“噔噔噔”地上楼。
陌毅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赵老弟!赵老弟!”
傅庭筠起身去开了门。
陌毅手里提着昨天傅庭筠用来揉面用的一个两尺见方的案板,手里还拿着几块碎木头。
“这鬼天气,热得人嗓子眼冒烟。”他大步走了进来,把案板放在了桌子上,“我做了副象棋,我们来下象棋吧!”
碎木头上用木炭写着“炮”、“兵”之类的字。
赵凌笑着起身:“要不,我到楼下陪陌兄杀两盘吧?”
陌毅知道他这是怕楼下空虚,有人进来把厨房的吃食偷了。
“你放心,”陌毅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自有人帮我们看门。”不待赵凌细问,已道,“我许来偷东西吃的那小鬼每天十个馒头,他立刻就答应帮我们看门了。”
“十个馒头?”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是傅庭筠做的,她不由道,“陌管事哪来的饭头?”
“等会你做啊!”陌毅睁大了眼睛,“这下厨的事你是你们妇人的事吗?”
虽然是,可陌毅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赵凌看在眼里,笑道:“既然如此,想必陌兄也不会吝啬再多给两个馒头吧?”
陌毅微讶。
赵凌道:“你还记得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吧?不如雇了她来做饭好了!”
陌毅先是一愣,然后面带戏谑地望着傅庭筠大叫,笑得傅庭筠那叫个恼羞成怒,连赵凌都怨上了,连瞪了赵凌好几眼。
赵凌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却“咦”了一声,指了窗外:“陌兄你看!”
陌毅一听,一个箭步就飙到了窗前,手搭在了赵凌的肩膀上:“一共有二十几个人,有老有少,还有四个妇人和两个孩子……”他说着,一跃下楼跳到了街上,“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朝着赵凌喊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
傅庭筠快步走了过去,看见驿道上走过来一群人,远远的,不过皮影大小,哪里分辩得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个陌毅,倒有几分眼力。”陌毅的话还回落在傅庭筠的耳边,她表情有些讪讪然。
赵凌轻轻地“嗯”了一声,凝望着驿道的方向,神色显得很凝重。
傅庭筠不敢多说,静静地站在一旁。
没有发现赵凌期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很快,陌毅就折了回来:“没事,没事,从九里沟来的。说是那边好像有人染上了时疫,他们一个村的人结伴往南走,准备往湖广去,路过临春镇。”又招呼赵凌,“来,来,来,我们下棋!”
那帮人并没有如陌毅所说的在临春镇落个脚,而是住了下来。不仅如此,还仗着多势重有几个擅于打架的汉子占了街头的三个铺面。
郑三娘把这件事告诉傅庭筠的时候,很是担心:“那家后院有口井还能舀出圌水来,镇上吃水全靠那口井了,到时候肯定还有架打。”
傅庭筠不担心这个。
有陌毅在,这个件事应该可以解决。
她担心郑三:“你没有跟他说吗?你来给我们做饭,每天可以得两个馒头,让他别吃那个什么白土了。”
“说了!”郑三娘子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说,你们这样有本事,不过是临时在临春镇落脚,等你们一走,我们又要断炊了。这些馒头要攒起来给我和临春吃。”
郑三娘很喜欢赵凌给孩子取的这个名字,常常抱着孩子“临春”、“临春”地喊,还说,郑三也觉得这名好,明白易懂。
正说着话,陌毅走了进来。
看见郑三娘抱着孩子在灶门口烧火,傅庭筠用帕子包着头在灶上烙饼,脸色一沉:“要是这妇人不会做饭,你再找一个。两个馒头,我就不信没有愿意来。”
郑三娘本来看着他就害怕,他再这么说,吓得脸都白了,全身打着哆嗦半天都站不起来。
“这灶上的事,陌爷就别管了。”傅庭筠给了她一个充满自信的眼神,示意她不必惊慌,望着陌毅道,“陌爷只管告诉我们今天想吃什么就行了!”
大家的规矩,家务事都由主持中馈的女人说了算。
陌毅顿时语塞,嘴角翕翕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小姐好厉害!”郑三娘这才透过气来,满脸崇拜地望着傅庭筠。
看样子,这个陌毅的出身也不会太低!
傅庭筠思忖着,趁着服侍赵凌喝药的时候提醒赵凌。
赵凌“嗯”了一声,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道:“你说,那个郑三从前是镖师?那你让郑三娘问问郑三,愿不愿接桩买卖。”
第44章 西安府
“买卖?”傅庭筠惊讶地道,“什么买卖?”
赵凌道:“陌毅说,家里没多少水了,得想办法弄点。只是他出去的时候,家里得有个人帮着照看一下才好。既然郑三曾经做过镖师,你让郑三娘带句话给他,一天五个馒头,他是愿意,明天一早过来见见到陌毅。”
郑三娘自然是愿意的。
翌日大早,郑三就来了。
他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中等个子,容长脸,嘴唇有些厚,看上去既憨厚又纯朴,傅庭筠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天那个大声喝斥妻子的男子联系上。
陌毅问了郑三几句,很满意,先支付了五个馒头的酬劳,交待了他几句,找了根棍子就出了门。
郑三让抱着孩子的郑三娘陪傅庭筠到楼上歇息,关了后门,守在楼梯口。
不一会,街头那边闹腾起来。
郑三娘神色惊恐。
傅庭筠想开了窗眺望,被赵凌制止了:“等结果就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的镇定影响了傅庭筠,她把郑三娘母子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逗着临春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陌毅回来了。
他样子狼狈,神色却很愉快,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得意:“全被我收拾了,以后我们想什么时候去挑水就什么时候去挑水。”说完,拍了拍郑三的肩膀:“你还不错,知道只有你一个人,有人闯进来了你顾不上,把人都安置在了二楼,自己则守在楼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语气中流露出些许赞赏,然后道:“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和我们做生意?”
郑三恭敬地道:“请陌管事吩咐就是!”
陌毅点头,笑道:“你每天帮我们从街头挑四桶水过来,报酬是两个馒头。”
郑三立刻答应了。
傅庭筠因此有了水洗澡和洗衣服。
郑三娘每天过来帮忙。
没几天,陈六他们推着满满一小推车的东西回来了。
“爷,爷……”阿森背着个大包袱大呼小叫地往楼上跑,“我回来了,我回来!”
把在附近的流民都惊动了。
他放下包袱给赵凌连磕了几个头。
“爷,您吩咐我的事我都办妥了。”他抬头望着赵凌,眼眶红红的,“爷,您好些了没有?”神情间全是关切。
“快起来吧!”正在看书的赵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好多了。倒是你,吃过饭了没有?”声音很是柔和。
“吃过了,吃过了!”阿森笑着爬了起来,“我们在路上吃了干粮。”又道,“爷,我瞧您这脸色,比我走的时候是红润了不少!”看见傅庭筠,雀跃着给她行礼:“傅姑娘!”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回来了!”傅庭筠笑吟吟地打量阿森,见他和去的时候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
阿森则跑到一旁解开了他带回来的包袱,拿了把竹柄绢丝绣着兰花的团扇给傅庭筠:“傅姑娘,这是爷吩咐我给您买的。还有几件衣裳……”说着,又递给她一个小包袱。
傅庭筠很是意外。
“我看你不习惯就蒲扇,这次阿森去西安府,就让他带把团扇回来。”赵凌淡淡地道,“还吩咐他给我们买了几套衣裳。”他解释道,“人靠衣衫马靠鞍,我们要回西安府,得有两件好衣裳才行。免得那些守城的衙役狗眼看人低,为难我们。”
“哦!”傅庭筠拿着那把团扇,只觉得面上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眉飞色舞地和赵凌说着去西安府一路上的见闻:“陈六哥和小五哥很照顾我。他们还带我去了西安府最有名的馆子吃饭……”
赵凌瞥了一眼低头站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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