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没有资格让都司衙门开具勘合,也就不能享受住驿站、使用驿站的车马的待遇,怎么去张掖,就得自己想办法。金元宝昨天一早就让那个赶车的冯二帮着相几匹马,买回大车来。
听到禀报,他丢手上的活,叫了懂马的三福:“你和我去看看。别让人以劣充好给涮了。不然可得走到张掖了。”
“那哪能。”三福笑着和金元宝出了门,“别的我不敢说,这看牲口的功夫,可是九爷亲自教的,我要是都走了眼,这亏吃的也不算冤枉。”
杨玉成哈哈大笑。可刚笑了两声,就抱着脑袋坐在到了太师椅上,喊着“阿森”:“给我到厨房里要点醋来。”又嘀咕道,“他妈的,这酒可真是烈。”
阿森应声而去。
吕老爷呵呵地笑。
杨玉成身体不舒服,火气也大,看着满屋的东西,不禁嚷道:“怎么不见郑三那家伙,我们下午就走了,他好歹也要出来露个面,帮个忙!”
吕老爷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道:“或者有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两人正说着,赵凌穿了件丁香色的扎了腰带的直裰,干净利落地走了出来,吩咐杨玉成:“你这就去趟宝庆银楼,兑两千两银子出来,傅姑娘有事要用!”
“啊!”杨玉成张大了嘴巴,看了一眼满屋的东西,困扰地道,“现在就去?”
赵凌点了点头:“现在就去。”然后对吕老爷道:“等会你随着傅姑娘一起出趟门,看看傅姑娘有什么吩咐,都买了些什么东西……”他沉吟道,“如果只是几十两银子的物件,就随她高兴好了,要是上百两上千两的,你帮着看看真假。再就是……傅姑娘如果是去庙里,你找个人来给我报个信!”
昨天晚上傅庭筠倒高高兴兴地走了,他却翻来覆去大半夜没有睡着,想来想去,就担心他是被大兴善寺主持打动,准备九月初一庙会的时候捐功德钱。
吕老爷吓了一大跳:“出了什么事?”
赵凌顾着傅庭筠的面子,含含糊糊没有多说。
杨玉成听说吕老爷一早也要跟着傅庭筠出门,指了厅堂的东西,犹豫道:“那这怎么办?”
“回来再收拾。”赵凌不以为然地道,“先把傅姑娘的事办了。我们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是时辰走关系都不大。”
杨玉成叫上石柱,搭拉着脑袋出了门。
赵凌这才把吕老爷叫到一旁叮嘱了一番。
吕老爷连连点头:“爷,您放心,我知道了。”
然后一路上跟着傅庭筠,谁知道傅庭筠带着郑三娘,一路上只是买些棉衣皮袄,连件首饰都没有添,花了不到二百两银子,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您不再买点别的?”吕老爷狐疑地问。
“没什么要买的了。”傅庭筠笑着上了马车,“我们快点回去吧!”并没有说去其他什么地方。
吕老爷心中满是困惑,走到杨柳巷口,碰见了进了宝庆街就不见了踪影的郑三。
他正赶着辆黑漆齐头的马车。
“这是……”吕老爷惊惑地指着马车。
郑三笑道:“傅姑娘吩咐买的。”
说话间,已惊动了正由金元宝陪着在门口打量车马是否已经准备齐备的赵凌。他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就高声问道:“怎么了?”
郑三恭敬地答道:“傅姑娘说,我们也要去张掖。一大早就让我去买了辆马车回来。”
消息来的这样突然,赵凌目瞪口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金元宝和吕老爷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时间,杨柳巷只有马儿打着喷嚏、马蹄不安地刨着青石板发出“得得”声,更映衬着杨柳巷的静谧。
在马车上的傅庭筠透过车帘望着赵凌有些呆滞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冒出股得意来,更想让赵凌觉得诧异。
她由郑三娘扶着,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赵凌这才转过弯来。
心不由得又惊又喜。
惊的是傅庭筠不声不响的,竟然瞒着他把远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喜的是自己并非一厢情愿,傅庭筠竟然选择了跟他去张掖……可转念间,这种惊喜就变成了恼怒。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个怎样的决定?知不知道她既然面临着怎样的处境?谁也不商量,就自作主张地决定去张掖!
却忘了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虽然脸色难看,语气生硬地请傅庭筠到一边说话。
但凡是个有血气的男子可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去人质,何况是赵凌。
傅庭筠早就知道,一旦他知道了她的决定,绝对不会不同意她跟着去张掖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瞒着赵凌的原因。
如今事情说穿着了,赵凌肯定是要和她私下谈谈的。
她没有拒绝,默默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你留在西安府,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的脚刚踏进书房,赵凌就丢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我会让人给京都送信。最多不过两个月,那边就有消息过来了。”
他面色冷峻,甚至带着些许让人胆寒的酷厉,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决心和坚持。
傅庭筠不以为然。
他从前来要把她掐死,她还不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知道她没地方可去,烦得要死,还不是没有把她丢下;遇到冯老四的时候,把她藏在水缸里;城隍庙,人都烧迷糊了,还把她护在身后……他只是样子吓人而已。
“你和杨公子,金公子在书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她开诚布公地道,“陌毅为什么要问起我?还不是因为我说你和我是‘未婚夫妻,。”她虽然告诉自己这是正事,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用不着羞怯′可还是忍不住面颊飞起一朵红云,“如果不是我胡说八道,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慢慢地道,“事情既然由我而起,就得由我来承担。”声音里有着不容改变的坚定。
“要说承担,也应该由我来承担。”赵凌脸色更差了。当时要不是为了救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现在出了纰漏,他一个男人,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介女流去承担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好好待在杨柳巷就是了。”他的态度比她更坚决,转身就走,一副用不着再说的模样。
她就知道会这样!
傅庭筠望着他的背景,慢幽幽地道:“那我就自己去!”
赵凌转身,神色凛冽地注视着她,鬓角冒着青筋。
傅庭筠面带微笑,挺直了脊背,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坚决的态度已不言而喻。
赵凌只觉得头痛欲裂。
知道他如果想通过这种冷冽的神色让傅庭筠退缩已是不可能了。
“傅姑娘!”他喊她,“这件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声音里也隐隐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可奈何。
背对着她的傅庭筠却嘴角高翘。
你不是生气吗?
你不是板脸给我看吗?
除了这个,你还能把我怎样?
她的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愉悦。
“我的确想的很简单。”傅庭筠转过来身,笃定地望着赵凌,“不过,我觉得,有些复杂的事最好用简单的办法来解决更有效果。”就像这次,她如果和赵凌商量,别说去张掖了,就是那两千两银圣都别想拿到手,更不要说想按着自己的心愿行事了。现在她手里有钱有人,更踏实了,“如果九爷觉得我会耽搁大家的行程,不如分头行事你们先走,我由郑三护着,随后就到。”
赵凌突然明白傅庭筠为什么要向他要银子了。
这是她的盘缠,也是她以后到赵掖的日常用度。
人是他找的,钱是他给的,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凌在心里嘀咕着,面色却更冷厉了。
“胡闹!”他低声喝斥,“张掖离这里有多远你知道吗?”他只是质问,并不需要她回答,“西安府到张掖二十四百四十六里,要经过四十三个驿站,行程一百一十天……”
“是有点远!”傅庭筠打断了赵凌的话,皱着眉,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难怪你不放心。”她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如果我派人给陌毅送封信,你说,他会不会派人来接我?”
※※※※※
后院传来傅庭筠欢快而清脆的声音:“这个就不用带了,张掖肯定有买的。把这个带上,路上的时候闲着无聊可以看看。还有这个,据说那里的风的沙很大……”
前厅,大家望着脸色铁青地站在堂厅屋檐下的赵凌,神色间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箱笼,生怕发出来的响动惹恼了前面的这个人,越发显得后院傅庭筠的声音婉转动听。
赵凌突然抚额而笑。
罢了,罢了。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了不成?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以后不管遇到了怎样的困难险阻,从容面前就是了。
办法总归是比困难多的。
他不敢认真地去追究,这到底是无奈的妥协,还是在为自己心底那隐而未除的执念找借口。
因为是写感情戏,所以写得很慢。
PS:然后查了资料,北京到西安,明朝的时候需要一个月,到枨掖,需要一百一十天……昏倒!
第六十八章 西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沿着驿道往西行。
傅庭筠身上裹着个皮袄,倒也不觉得冷。
她问坐在对面哈气成雾的郑三娘:“我们到哪里了?”
郑三娘忙撩了车窗朝外望。
触目皆是一片片黄土坡。
“三福兄弟,”她喊走在马车旁的三福,“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三福穿着皮袄,红光满面,勒马回身,呵呵笑道:“天黑之前就能到永靖了,过了永靖,就是庄浪。最多二十几天,就能到张掖了。”
因为傅庭筠临时决定去张掖,虽然急赶急地买了东西,但一下子多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不说别的,这干粮就要添置,最后还是耽搁了一天,他们到了八月二十七日才从西安府启程。
出了西安府,遍地的流民。好在他们看上去人高马壮,三福和石柱马鞭抽上去就留下个血印子,一路上威慑了不少,他们也算平平安安到了眉县。
或者是大家觉得越往西会越荒凉,过了眉县,他们就没有再看见流民了,反而不时有庞大的商队和他们擦肩而过。
不用对待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三福他们都松了口气。
听说庄浪在望,郑三娘闻言都高兴起来,正要回头禀了傅庭筠,听到动静的赵凌策马过来。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目光却掠过她的脸庞往车里望去。
这样根本就看不到马车里的情景,但郑三娘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好像这样,赵凌就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傅姑娘问到了哪里?”她恭敬地把三福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说了声“你让傅姑娘别看书了,小心把眼睛看坏了”,然后策马向前,跑到了杨玉成的身边。
郑三娘望着赵凌只穿了件青布棉袍的背影,放下帘子不由唠叨道:“姑娘要是当初听我的就好了。那件狐狸毛的皮袄虽然要一百多两银子,可那毛色,清一水的油光黑亮,看着就是好东西,买了一点也不亏。偏偏你觉得贵,舍不得。现在好了,九爷把皮袄让给了您,自己没有穿的,整日一件棉袄……”
“哎呀!”傅庭筠更是烦恼,“我当初给他买了三件皮袄,他倒好,大手一挥,这也不用,那也不用,只带了一件皮袄出门。”话虽这样说,可想到外面寒风刺骨,他之前又受了伤,也不知道好利索了没有,不要他的皮袄,他又唬着脸丢下就走,心里不由的发虚,低声道,“我怎么想到这里会这么的冷啊!听说江南的丝绸都要通过张掖卖到大食去,许多做生意的人都在那里设了会馆,想来不至于连件皮袄都没有。到时候想办法吧!”
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郑三娘在心里叹气,想到这一路上走来,除了黄土就是红土,有点担心到了张掖该怎么,低声问傅庭筠:“总旗有多大?是县衙里的捕头大?还是总旗大?”
陕西都司的公文上写着,赵凌是总旗,杨玉成和金元宝都是小旗,三福和石柱则是普通的军户。阿森因为年纪太小,没入藉。
“我也不知道!”傅庭筠掖了掖身上的皮袄,道:“等到了张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永靖县。
还没有下马车,耳边就是鼎沸的人声,等下了车,到处是商队,马儿的嘶叫声,骆驼的骆铃声,装货卸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长着黄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大食人,戴着白色帽子的回回,穿着皮袄的行商……摩肩挨踵,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
傅庭筠则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像初见进城的村姑。
看见人群中有戴着绣了金边盖头的回回女子,不由盯着人家看。
赵凌看着,露出浅浅的笑意。
阿森嚷着:“不是说关外人烟稀少,贫脊荒凉吗?怎么这么多人啊?”
杨玉成等人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些目不暇接。只有赵凌,淡定地笑:“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这时自古就是经商要道,大批的商队养活了沿路的百姓,喧阗鼎沸,不足为奇。”然后道,“这些日子大家赶路辛苦了,今天大家好好歇一晚。”然后朝那家最大的客栈走去。
众人有些恋恋不舍站在街上打量了片刻,这才随着赵凌进了客栈。
他们包下了客栈后面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伙计们殷勤地把马牵到了马棚,送上茶水,打来了热水。三福他们不放心伙计,和郑三、石柱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到了他们住的厢房。郑三娘则服侍傅庭筠梳洗,赵凌和杨玉成、金元宝关了门在屋里说话,阿森就把着临春在门口看那些长相怪异的大食人和高鼻隆目的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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