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特务欣喜地说:“他们真就来了一个人……”
“就怕不止一个。”
高个特务讨好地:“瞎子在我们手上,量他们也不敢乱来。”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放心,谁都不吃素!”
寺院越来越近了,几个特务的人头时隐时现。
安在天加大了油门。车子往前开去。
一声枪响! 是老哈开了一枪,实际是鸣枪警告。
车子开上寺院门前的空地,停下。
车停的位置与敌人大约有五十米左右。安在天下车来,他的手上缠了一根引绳。
高个特务:“你站住别动,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安在天:“你们要的人和车我都送来了,我们的人呢?”
“你是什么人?”
“没看见嘛,我是司机,没我,车怎么开上来。”
“车上还有什么人?”
“你们要的张副官。”
“你放屁!我知道除了张副官之外还有人,让他们都下车!”
安在天转身上车。
“你要干什么?”
安在天又下车来:“你不交出我们的人,我也不会放了你们的人。废话都少说,这车里还有没有人,有胆子你下来看。”
“你不要命了,老子一枪打死你。”
安在天一扬手里的引绳:“你同时也打死了张副官。看见了没有?我手上的这根绳子只要轻轻一动,张副官即刻命赴黄泉。”
“你敢!”
“我不敢,想你也不敢,我们谁都不敢不要人了。”
“把张副官放下来!”
“那你把我的两个人也放出来。你现在起码还看得到张副官是个活人,我却连我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虾有虾道,行有行规……”
老哈终于站了出来,他说:“是你先破了规矩,我叫你送车和人来,没叫你和我摆龙门阵……”
安在天:“你不要搞错了,我们现在不是做游戏,我们是在玩命,在赌博,规矩怎能只让你一个人来定。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换人,我把你要的人和车带来了,可你连我们人的面都不让我见到,我们谁坏了规矩?”
“你把我们的人放下来……”
“你把我的人放出来!”
“我要不放呢?”
“很简单,那我也不放。你要搞明白,现在不光是我要人,你也想要人,你要的人在我手上,我要的人在你手上,我们彼此彼此。”
老哈松了口气:“你有什么条件?”
“你先把我的人放出来,让我见了,是死了还是活的。你不让我见到人,你从此就在我面前免开尊口。”
高个特务:“瞎子他们好着呢。”
“我要眼见为实。”安在天一顿引绳,“听着,我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告诉你,你们有时限,我们也有时限,我上来之前领导交代好的,如果我半个小时还不下山,我们的大部队就要冲上山来,到那时候,我看我们只有到阎王庙里去摆龙门阵了。”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
老哈:“你先给我人。”
安在天:“你先让我见到我的人。”
高个特务插话,道:“别废话了,张副官是我们组长的公子,你要少了他一根毫毛……”话音未落,他被老哈狠狠地瞪了一眼,赶忙噤声。
安在天暗喜,他再次扬了扬手里的引绳,慢条斯理地说:“闹了半天,我送上来的人原来是贵公子呀?难怪你如此舍己救人,虎毒不食子。俗话说,近不过夫妻,亲不过父母,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张副官本来不日之内就要被押赴刑场,接受人民的审判……”
老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打断安在天的话:“行了!我告诉你,人我可以给你见,但你别指望我们同时放人,让我儿子走掉了,我才能给你人。我说到做到,我留下来做人质,我是这一带的特务行动小组组长,我有电台,我有地下联络图,上面有你们要的全部潜伏特务的名单,对于你们,我的价值比我儿子大……”
“这个等见了人再谈。”
“你怎么保证?”
“我用我的命保证。”
两个特务把五花大绑的阿炳和司机带了过来,阿炳和司机的脑袋上都死死地抵着枪。阿炳和司机虽然被押了出来,但是还是留在门里。
见到阿炳的一刹那间,安在天不由地走上前一步。突然,他脚下响了一枪,溅起了土花儿。
老哈吹了吹枪管,道:“别再往前走了,我儿子的命在你手上牵着呢!你上来想干什么?”
安在天:“我要好好看看,我的人有没有被你们打伤?”
高个特务:“没有,绝对没有。”
“你说没有没用,我要自己看。”
“看吧。”
“不到跟前我看不见。”安在天突然转为了上海话,“阿炳,我要仔细看你的左手,有没有被他们打伤了?”
这其实是为了试探对方有没有能听懂上海话的,结果证明特务们都不懂。
高个特务问:“你在说什么?”
安在天:“我在说上海话。我跟我们的同志说,我要仔细看看他的右手,有没有被你们打伤了,他的手可是我们的宝贝。”又要往前走。
老哈大喝一声:“不要再走了!”
安在天:“那我怎么才能看到他的右手呢?”
既然特务都听不懂上海话,安在天又对阿炳用上海话说:“阿炳,你不用怕,安同志是来救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照我说的去做。”
阿炳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着头。
老哈还在犹豫。
安在天:“那只有你们把人带过来给我看了,我必须要看见他的右手,只要他的右手是好的,我马上就放了张副官,你们该上车的上车,该走的走。但如果他的右手坏了,对不起,我就不要他了,你们也别想要你们的人了。”
阿炳听见,吓得身子一阵乱颤。
安在天又用上海话说:“阿炳,安同志是骗他们的,我不会不要你的。”
阿炳慢慢安静了下来。
老哈气急败坏地:“他右手是好的……推出来给他看。”
阿炳被推了出来。
安在天:“你们绑着他,我怎么看得见他的手?”
老哈骂骂咧咧地对一特务说:“给这瞎子松绑。”
阿炳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特务抓起他的右手,举了起来。
安在天:“不行,我还是看不真切,我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灵活地转动手指,这对我们很重要。”
老哈看了看怀表,急了,说:“你这个人,事咋这么多!”
安在天:“看不见他的手指,我只能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哈骂了一句,对高个特务:“你带瞎子过去。”
高个特务一愣。
老哈一咬牙:“去!如果有诈,就一枪打死他。”
高个特务押着阿炳,往安在天身边走来。
老哈喊着:“千万不要给我耍花招,否则大家同归于尽。现在天下是你们的了,有的是好日子在后头过,不象我们,胜者王侯败者寇,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安在天:“共产党乃正义之师,否则不可能得天下。历史从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蝼蚁尚且贪生,天地之下,何况人鲜活的生命!我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哈咬咬牙,道:“来世吧!手上的血多了,再擦也擦不干净!”
高个特务押着阿炳过来,他听着老哈和安在天的对话,几乎崩溃了,神情恍惚起来。
高个特务押着阿炳越来越近了。
老哈等人把枪口都对准了这边。
安在天跟真的似地说:“阿炳,你把右手动给我看看。”
阿炳把右手伸出来,动了动。
高个特务:“……看见了吧,是好的。”
安在天:“我还是看不清手指头。”
高个特务又把阿炳往前带了几步,这样离安在天已经相当近了。
安在天:“阿炳,转动一下手指头。”
阿炳听话地转动了一下手指。
安在天用上海话说:“阿炳,听见我喊就趴下。”说完,又转对老哈,“我看清楚了,他手指头是好的,我可以放人了。”
老哈暗自一喜。
安在天用上海话喊:“阿炳,趴下!”他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正中高个特务的眉心。
安在天一把拽过阿炳,把他压在自己的身子底下,掏出枪来,连连射击。
老哈忽然一摆手,叫他的人停止还击。
女特务大叫了一声:“组长!”
老哈潸然泪下,道:“我儿子在人家手里。”
女特务:“我们还有一个人质……”
老哈:“那个司机,不管用的……你们逃吧。”
女特务:“要走一起走!”
老哈一狠心,道:“好,那我们就一起杀身成仁!”说完,他举起双枪,对着几个特务一阵点射。对方始料不及,被他全部打死。
安在天利用这个空档,将阿炳迅速转移到吉普车的后面。引绳掉在地上,实际上是个幌子。
老哈杀红了眼,他突然把枪对准了自己,大叫了一声:“儿呀,我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先走了!”
吉普车里,张副官被塞着毛巾的嘴里,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嗥叫。
司机从寺院门里爬了出来……
寺院门前,散着特务七零八落的尸体……
老哈死不瞑目的眼睛……
安在天打开张副官眼睛上的蒙布,他却死死地用手捂住脸,不愿看见外面的一切……
自此,潜伏在701周围的特务被一网打尽了,那个张副官几度自杀未遂,终于在二十天以后被人民政府就地正法。
安在天带阿炳去了县城边上那家玉器店,买到一块玉。他希望,劫后余生的阿炳从此和林小芳过上幸福的生活。
晚了,胖子送安在天出门,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安在天回身说:“回去,我又不是阿炳,不用你照顾。”
胖子:“安同志……你还是住回来吧,你不在,我心里慌。”
安在天笑了:“没有哪一个爹妈能陪自己的儿女一辈子,何况我跟阿炳,我们是同志加兄弟。你要相信林小芳同志,她现在就等于是你的兄嫂,长嫂如母。过日子免不了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的,你也得时常提醒点阿炳,以后别再那么任性,毕竟是有爱人的人了。”
胖子“嗳”了一声。
灯光下,玉佩戴在林小芳雪白的脖子上,她躺在床上,微微闭着双眼。阿炳爬到她身边,正俯首好像要亲吻她的身体……
林小芳的鼻息急促起来,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来临。
阿炳把头贴在了林小芳的肚子上。林小芳纳闷地睁开眼,看见阿炳的耳朵正贴着她的肚皮慢慢在动……
林小芳惊问道:“你在干吗?”
阿炳抬过身,呵呵地笑了,他说:“我在听……”
“听什么?”
“村里人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睡了觉,女人的肚子里就会有小孩……”
“那你听见有小孩吗?”
阿炳认真地说:“好像有一个……”
林小芳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
“笑你!……想不到你还是个急性子,结婚才几天就想当爸了。”
“我当爸了,我妈就当奶奶了……”
林小芳轻柔地:“会的,等着,会有这么一天的,有孩子管你叫爸,管我叫妈。”
“我们生了孩子就回乌镇去,我要让村里人好好看看,他们都说我这辈子不会生孩子的,我就生给他们看……”
林小芳抱住了阿炳的头……
正如安在天在乌镇发现阿炳并且改变了他命运一样,林小芳的出现再次修正了他人生的轨迹。林小芳并不漂亮,待人接物也谈不上贤慧,但她有足够的爱心和耐心。在她无怨无悔、日复一日的关爱下,阿炳的穿戴越来越整洁,面色越来越干净而有活力。阿炳正在享受他一生中最惬意的岁月。
警卫连空地上,金鲁生和另一个人正在摔跤,厮打在一起,引起周围不少人观战,大家都加油呐喊着。
阿炳拄着拐杖,戴着墨镜,像个首长似地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他翘着二郎腿,笑呵呵地看着,指指点点,旁边胖子给他端着茶杯……
金鲁生赢了,将对方打趴在地。
阿炳翘起大拇指……随后他一扬手,命令胖子把搁在一旁的酒壶,恭敬地给金鲁生双手捧了过去……
目前,阿炳的工作就是来机房等同事“出险”,他来“排险”,但这种情况着实不多,因此他又学会了串门。他去最多的地方是金鲁生那里,听他们操练、唱歌、比武、打闹,高兴时也会和他们玩玩老一套的“听力游戏”。
同样一个风平树静、月光如水的夜晚。
新房内静悄无声,窗户上的“喜”字已经卷了一个边角,皎洁的月光从窗外进来,照见阿炳如前一样,正趴在林小芳的肚子上,专心地听着。
林小芳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的……
阿炳听着林小芳的肚子,如痴如狂。
县城没有了往日肃穆的气氛,街上几乎看不见有解放军的巡逻部队了,墙上也没有了耸人的公告。小贩们高声吆喝着买卖,有老人凑在一起聊天、打麻将,几个妇女抱着孩子说东道西,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和平的珍贵和美好。
昔日的小理发店,如今成了一家新华书店。
大街上,停着一辆吉普车。车上没有持枪的警卫,只有司机和胖子。显然,他们在等人。
小巷里,林小芳一手拉着阿炳,一手掂着一大摞中草药,神情郁闷地从一家写有“祖传中医”字样的私人诊所出来……
车里,透过胖子的视线,看见林小芳拉着阿炳从小巷里拐了出来,向车这边走来。林小芳把外衣罩在了中药上,外人看不出她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药锅子架在火上,上面还盖了一层纸,发出“噗噗”熬中药的声音。胖子手拿一把蒲扇,扇着火。
屋子里,林小芳捏着阿炳的鼻子,强迫他喝下中药,阿炳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林小芳看着阿炳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阿炳终于受不住,他奋力挣脱开林小芳,把嘴里的中药都吐了出来。林小芳刚要劝,阿炳已经从她手里夺过碗,一下子摔在地上。
瓷碗碎了,褐色的药汁流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