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事会让都督感到意外?”庞统收起了那封密信,本是打算告辞的,但见周瑜面露惊讶之色,便好奇的随口问了一句。
“先生自己看吧。”
周瑜将情报递给了庞统,他接过来一看,看着看着,嘴角不禁闪过一丝会意的笑意。
“这个刘封先前不名一文,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十日之内便拿下了长沙,而且还是不战而下,嗯,刘玄德的识人之能果然名不虚传,这个假子没白收。”周瑜虽是在赞赏刘封,但言下之意,却又对其身份有几分轻视。
‘这个年轻人,可远非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再过不久,他一定更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庞统心中感慨之际,脸上却表现出同样的惊讶之色:“据闻长沙有一员老将黄汉升,此人颇有几分用兵之能,这位刘公子能十日下长沙,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呀。”
“这个黄忠虽然了得,但也仅仅只是员猛将而已,只可惜韩玄是个不知兵的草包,而且二人间还存有猜忌,略施些小计,轻易拿下长沙也不是什么难事。”周瑜言语之间,似乎对长沙竟是了如指掌。
庞统顺着他的话头奇道:“都督连韩黄这间的矛盾都熟知,似乎对长沙的底细早有了解了。”
周瑜轻声一叹:“其实不仅仅是长沙,我对荆南四郡早就派人详细调查过,本来是打算分兵去取的,但没想到曹仁这厮这般顽强,若非如此,我又岂会便宜了刘玄德。”
“都督何需惋惜,荆州之重在于南郡,只要都督打下南郡,就等于把刘玄德关在了荆南四郡,到时候,纵使是一代枭雄,怕也只好在那种偏僻之地养老等死了。”庞统冷笑着说道。
周瑜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刘玄德以为他可以混水摸鱼,坐收渔人之利,我东吴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啊,嘿嘿”
深夜的大帐中,充斥着尔虞我诈的诡秘气氛。
次日天光放亮之时,庞统便带着周瑜给吴侯的书信,乘一叶走轲,踏上了东去柴桑之路。此时,自夷陵以东的长江航道,已尽为东吴所据,一路畅通无阻,数日后的黄昏,庞统便顺利的抵达了巴丘。过巴丘意味着路程已近过半,庞统打算在此休息一晚,明早继续顺江东去。
此时的巴丘,已经成为孙刘联军后勤运输的中转站,攻打江陵的吴军运输船队经此溯江西去,而来自于江夏的刘氏运输船,则南下湘水,为南征四郡之兵供给粮草。
一叶走舸缓缓的驶进了船只川流不息的巴丘港,庞统立于船头,心思便如那热闹的港一样翻飞涌动。
渐渐驶近栈桥时,忽然瞧见栈桥上,一名白马银袍之人正向他挥手,斜阳之光刺得眼睛模糊,一时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待到走轲靠岸时,那人策马驰近,高声叫道:“士元先生,别来无恙啊。”
那个熟悉却又遥远的声音,令庞统心头为之一震。
第九十八章揭穿
那如金属般的声音,曾几何时,在那个风雪之夜,深深的刺痛了自己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让自己在那一夜之后,不得不重新的审视自己的人生。
也是那个声音,竟让自己如中了邪一样,无法抗拒的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连出两条奇策。
那个声音,这辈子庞统都不会忘记。
果然,当他走下船,走进阴影,那个俊朗的面容印入眼帘时,庞统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笑容。
那人,正是刘封。
当日刘封刚刚结束与刘巴的密会,推荐其做太守的书信方才送出,便接到由江陵传来的密报,说是庞统已经起程去往柴桑。刘封知道庞统此行必会经过柴桑,便假借去巴丘护送粮草为由,星夜提前赶到了巴丘。
连日以来,刘封每天都在港口守候,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庞统。
庞统也微微拱手,笑道:“我还是老样子,不过刘公子却是变化很大呀,略施小计就让敌人内斗,兵不血刃的拿下长沙,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小聪明而已,算不得什么,让先生见笑了。”刘封自谦道。
庞统换上马匹,与刘封并肩向码头外徐徐而行,边走边道:“没想到咱们会在此处再见,不知道这是缘分呢,还是刘公子你有心。”
刘封坦然一笑:“不瞒先生,我听说先生打算起程去柴桑,所以专程赶来丘巴等候,总算是没白跑一趟,还是让我把先生给等到了。”
二人离码头渐行渐远,左右的闲杂之人也少了很多。
“我这般低调都能让刘公子抓住行踪,看来刘公子在江陵也安排了不少眼线吧。”庞统这话别有含意。
刘封的嘴角扬起几许诡笑:“如今孙刘联盟正是亲密之期,彼此间打听点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先生身在江陵,不也对我如何破长沙了如指掌么。”
庞统稍稍一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几句闲聊之时,已行至去往巴丘城的大道上,亲兵们被落在后面,左右也无旁人。
这时,刘封忽然敛容道:“先生当日在鲁山给我出的那两条奇策,我均已依计而行,如今脱出升天已是指日可待。若无先生的指点,我今天多半还身在牢笼之中,先生的大恩,我在此谢过了。”
庞统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刘公子莫非忘了,当日我们可是有赌约在先,算是公平交易,咱们可是谁都不欠谁的,刘公子这什么恩什么谢的,我庞统可愧不敢当呀。”
刘封本来是想在感激之后,顺势就邀请庞统加入麾下,辅佐自己成就大业,但眼下听庞统的言词,似乎对自己尚有保留,如果现在就开口的话,显然不合时机。
念及此,刘封遂是放平和了表情,微微笑道:“先生说怎样就怎样了。不过我与先生总算是也有些交情,不知先生可否移驾我营中,一叙旧谊呢。”
“这个嘛……饮杯小酒倒也无妨,只是我身负周都督之托赶往柴桑,不敢有所耽搁呀。”庞统似乎在婉言谢绝刘封的好意,但话又没说得很绝。
刘封策马移近庞统,顺手牵起他的马缰绳,爽朗道:“现下天色已晚,先生既然在巴丘靠岸,自然是要逗留一晚的,反正到哪里都是休息,去我营中也是一样的嘛。”
刘封是相当的热情,也不等庞统再说什么,拉着他就拐到巴丘城南自家大营的方向而去。
如果庞统真的想对刘封敬而远之,大可坚决的推掉人家的好意,但现在见刘封如此盛情相邀,他便半推半就的随刘封而去。
入得中军大帐,早先快马而回的亲兵,已令军厨们备下一案的小宴,待到刘封宾主坐定后,暗使了个眼色,伺奉的亲兵们便很识相的退到帐外。
“先生随周都督围攻江陵已有数月,不知眼下的战况如何了?”刘封边为庞统斟下一杯酒,边装作关心的问道。
庞统也不客气,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江汉之间,难有人与吴军争雄,只要南阳的曹操一撤,一年之内,周公瑾必能拿下江陵。”
天下智谋之士,本身就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自恃,彼此之间也许会有欣赏,但似庞统这般绝顶奇才,竟也对周瑜的能力这般有信心,实在是不容易。
听过庞统之词,再联想到庞统此番去往柴桑之行,刘封思绪流转之下,忽然有了新的猜想,他便自饮一杯,随口道:“如此说来,先生此去柴桑,应该是劝说吴侯出兵进攻合肥了。”
深陷的眼眶中,那细小的眼缝中闪过一丝奇光,仿佛对刘封竟能猜到自己此行目的感到十分意外。
“此话怎讲?”一闪即过的惊奇后,庞统双眼重新眯起,很自然的掩饰了自己的思绪。
刘封淡淡而笑:“先生的那份《孙子注解》,我可是用了心的,不用一招围魏救赵,如何能调走曹操,放眼全局,除了合肥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逼得曹操不得不亲自出马。”
原来如此。
心中的那份惊奇褪色,庞统忽然想起,鲁山一役时,这小子竟然能够对自己剖析的那般透彻,而自己给他所出的那两个破解死结的奇策,这小子竟然也能抓住,看来他不但天资不凡,而且成长的速度也相当的惊人。
“嘿嘿,刘公子,你总是能给我很多惊喜呀。”
庞统这一声看似带有讽刺的感慨,在刘封听来,却比那种恭维似的肯定更加受用。
当下刘封不露声色,回应了一声冷笑:“彼此彼此,士元先生不也总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嘛。”
这一句话耐人寻味,庞统明知其含沙射影些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一山野闲人,不过是在别人手下混口饭吃,怎及得刘公子这般,先败许褚,再下长沙风光,我能有什么惊喜呢。”
庞统能看透天下之事,而刘封却能看透庞统,他越是这般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倒越是印证了刘封心中所猜测。
突然之间,闲适的表情如风而散,那俊良的面容,刹那间变得冷峻无比。
他刀锋似的目光直射向庞统,冷冷道:“周瑜一拿下江陵,柴桑以西便尽在他掌握之中,先生投奔于周瑜麾下,无非是想鼓动他到时候造孙权的反,凭借荆襄之地,成就先生心中的王霸之业吧!”
第九十九章虚位以待
一语惊变。
这个世界上,除了刘封之外,还有谁能说出这样“荒唐可笑”的猜测来。
那可是周瑜啊,自幼便和孙策亲如兄弟,小霸王死后,更是凭着自己的威望,力挺孙权登上江东之主的位子,然后东征西讨,为孙权坐稳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一个对孙氏忠心耿耿之人,说他会造孙权的反,只怕孙权自己都觉得可笑。
若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刘封,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有这样可笑的猜测,但是夏口的那一次会面,亲耳听到徐庶关于孙权如何猜忌周瑜的分析之后,刘封已经学会,如何抛开人性表面的温情面纱,去深掘那隐藏的深意。
而今庞统放着刘备不投,放着孙权不投,放着曹操不投,却偏偏去投奔周瑜这个给别人打工的名将,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举动。
刘封太了解庞统了,他的志向是做张良、姜尚这样的,而他去投奔周瑜,就意味着在他眼里,周瑜就是未来的刘邦和周文王,若是如此,那他将来势必就要鼓动周瑜自立为雄。
此时此刻,庞统如被惊雷击中,脸上竟是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惊,目光中所闪烁着的那种惊诧,仿佛面对着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份尴尬,却怀有大志的年轻人,而是一个可以看透自己灵魂,读懂自己的思想,如鬼神一般的人。
风入帐中,庞统猛觉背上一阵的冰凉,刘封方才那一番话,竟是让他的背上不知不觉中浸出一股冷汗。
忽然间,庞统大笑起来,笑声肆意而狂妄。
刘封知道,自己的话中切中了他心中要害,他这般大笑,无非是在掩饰被看破思想的尴尬。
浅饮一口酒,刘封表情又变得温和起来:“其实我也是随口瞎猜的,士元先生千万别当真,来,满饮此杯。”
刘封的适可而止让庞统有机会驱散心头的尴尬,他忙是潇洒的饮尽一杯。
“虽说我是瞎猜的,不过我想就算先生真有此心,只怕周郎也无此意呢。”刘封这又是在下话套。
庞统心情很快恢复了平静,饶有兴致道:“假如我确有此心,那刘公子你又如何认为周郎没有这个心思呢,据我所知,周郎可是有取天下的雄心大志的。”
看来庞统很想知道自己猜测的理由,这份好奇正好中了刘封的下怀。
“周郎确实有取天下的雄心,不过他只是想为了吴侯取天下,自己好名垂青史,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借着送信的机会,把先生这样的王佐之才推荐给吴侯了吧。”
庞统的嘴角微微抽动,这细微的变化逃不过刘封的眼睛,很显然,这位旷世奇才又被自己戳中了痛处。
“不过可惜呀,就算周郎确实自立的打算,就凭他那份超乎寻常的自信,终究也只能是一场空梦而已。”刘封不失时机的又抖出一个话引子。
果然,庞统冷笑道:“有自信难道不好么,成大事者,若然对自己都没信心,又如何能让追随他的人有信心。”
刘封呷了口酒,意味深长的答道:“话虽如此,不过自信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依我看,周郎早晚会为其所伤,先生若然不信,大可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刘封的言谈举止,完全不似一个十六七岁的初生牛犊,一言一语,不但深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玄机,而且关键在于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的深思熟虑。
犀利的目光,穿过眼皮的缝隙,再一次用心的审视着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庞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即将与其父决裂的年轻人,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勇气与判断力,尽管他所说的那些推测,庞统并不完全赞同,但这也并不影响刘封所带给他的那种深深的震撼。
沉默良久,庞统忽然冷笑一声:“刘公子,你大老远的跑到巴丘来等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大谈你这番独特的见解吧。”
该有的铺陈都已经用尽,话题终于拐到了刘封此行的真正目的上来。
他腾的站了起来,猿臂大展开来,正色道:“我在此苦等先生,其实就是想告诉先生,我刘封的大门,永远都为先生敞开,萧何张良之位,也将一直为先生虚位以待,希望先生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时隔数月,刘封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坦诚的向庞统发出邀请。
庞统同样很清楚,刘封的诚意无须质疑的,而当刘封诚恳的说这一番话时,那一刻他真的是有点动心了。
不过,他还是摇头一笑,叹道:“以刘公子的这般机谋,对世事的洞察如此深远,又岂会需要我的帮助呢。”
刘封苦笑一声:“先生忘了当日在鲁山之时,我是怎么回答先生的吗?”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刘封的当日的回答,正是如此。
‘也许他真的是对的,我能看破别人的前路,却看不清自己命运。’
此刻的庞统,内心中那座天平的两端已经开始动摇,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这唯一的筹码,究竟该投向哪一边,原本坚定的他,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个是声名、气度、才华诸般种种都惊世绝艳的不世之雄,另一个则是初生雏鹰,默默无闻,虽身怀异才,但却尚在为争脱牢笼而苦苦挣扎。
相比之下,如果换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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