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这一刻,张纤都不愿承认,她竟然有点胆怯。
呼烈儿生气了,他是一个看着容易接近,看起来平和可亲的人,如果让建安别院的那一群护卫来说,甚至会说他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所以他要么不生气,一生气就是真的动怒了。
呼烈儿伸手一把将张纤拽下马来。
“啊——你疯了?!“张纤尖叫。
呼烈儿拎着张纤,将她背靠大树抵在树干上,沉声冷冷道:“你觉得这一切有意思么?”
“你,你在说什么?!”
“你敢说你不是把这一切当做游戏?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郡主觉得日子过腻味了,逮住机会就制造事端,根本在你叫我杀死韩三宝的时候,你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包括现在的局面,对不对?!”呼烈儿低吼,他已经彻底爆发了。
有些游戏,她可以玩,但他却玩不起。
“很有趣是吗?用你的话说是不是很新鲜刺激?像你这样的人连律法对你们都是没有用的,就算出了事也可以找人当替罪羊,可是我拼的却是自己的命,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用谋财害命,为什么一定要牵扯进来我,韩肥当时可以不必死的!这些事都可以不必发生的——”
如果韩肥不死,他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步,或许听从她的命令杀人,一方面是因为那人该死,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她不会对救了自己的人不顾。
呼烈儿有种受到愚弄的感觉,如果她明明知道他最后是替罪是通缉的命,那么是出于什么样子的心理对他?说不定她说的护送她到安阳就帮他脱罪,也不过是欺骗他的话!
呼烈儿不觉越想越怒,捏着张纤肩膀的手逐渐用力,张纤吃痛,不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忍受不了激愤的尖叫:“那是因为他必须死!他不死我就完了!!”
她当时面临的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因为——
“如果我还有别的选择……但是我没有!”
虽然这个世道没有朱程理学来祸害女子那么残酷,但有些基本规则不会改变,女人的贞节永远是男人的世界最津津乐道的关注之一。
这世上的规则便是如此,韩肥对她所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所知,那么她就彻底被毁了,别说太子,但凡有点名望的人家都不会想要娶她,就算还能嫁人也得自降好几级身份,便是嫁过去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受夫家折辱,旁人耻笑,委曲求全,哭告无门,这种噩梦一般的日子到死才能有休止的一天。
最好的下场就是韩肥愿意娶她,这样也许还能保有稍许一点点可怜的体面。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她无法想象的可悲。
所以她只有先一步处置掉韩肥,她才能继续冰清玉洁下去。
“他不死,我将生不如死。”张纤直视着呼烈儿的眼睛,冷声道:“如果坐以待毙是一种善良,如果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去阻止……我做不到。”
她也不想的,是韩肥把她逼到了这一步!
“我不想自己那么可悲不可以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承担别人犯下的罪孽!是他逼我的!我哭着哀求过,可他就是不肯放过我……纵然我能放过他,可谁又能放过我?!”张纤睁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泪花,谋害了他人的性命,对于她并非是那么无动于衷,她也会害怕和胆怯,但就像她不会说出她夜里的噩梦,不会说出她内心的渴望,不会表露对未来的不安一样——她绝不会认输。
张纤擦了泪,昂着头,此刻一无所有,但她依旧骄傲,简直骄傲到了残忍,残忍又到了孤绝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红着眼,展露一丝极勉强的微笑,声音略带颤音的道:“所以,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没有退路了,你懂吗?”
☆、第三十四章
呼烈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纤的情形。
那时候他很糟糕,当然,他一直就很糟糕,他的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挫折感,一文不名的来到建安县,猛然发现,即使离开了北狄,也没有可以接纳他的人。
北狄人排斥他,大昭人也不拿他当自己人。人们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总是异样,就像他格格不入。
迫于生活,他卖身为奴,身为下贱,但他的心仍然像翱翔在半空的雄鹰,那是永远不会被一纸身契所折辱的东西。
那一天,因为马匹失控,驮着一名少女在广阔的草场上疯狂的奔驰,马背上的少女发出尖锐惊恐的叫声,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
正在倒腾干草的呼烈儿闻声抬头,一眼就看出那匹飞奔的马不是凡物,生性傲烈,这样失控的奔驰,马背上的少女迟早要摔下来,于是不由分说,他丢了耙子,夺了另一匹马冲了上去。
也算顺利,他凭着出色的骑术,顺利的靠近了那匹失控的马,并且弓着身子如一只猫一样,跃上了那马的马背……最终,他驯服了那匹“火烧云”,救下了那名少女。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如英雄一般凯旋,他利落的下马,先前那名少女因脚软,下马之时险些跌倒,他还好心的扶了一把。
“多……多谢。”少女又是感激,又是羞怯,急着抽回手,看了呼烈儿一眼,又忙垂下头去,那弯弯的颈项,柔和的就像是水鸟汲水时候垂下的脖子。
呼烈儿正待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呵,想不到,我家的奴才里也有这样身手敏捷的。”
呼烈儿回头,不意,就看到了一团艳丽的火。
是一个生的明眸皓齿,形容俊俏的小姑娘,穿着绯色的衣裳,站在宛若泣血的夕阳之下,手握马鞭,正对着他笑,那笑容带着三分纯真,七分明艳,当真是光华夺目,宛若天人。
呼烈儿愣了一下,就见周围的人,包括他们马棚里的管事一齐跪下,对着那绯衣姑娘道:“见过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呼烈儿环望四周,见除了刚刚那位被救的少女,以及郡主带来的几名侍女没有跪,其他人都跪下了,也连忙跪下,既然是郡主,便是自家主人,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但礼不可失。
被救的少女也是奴婢,但与这些身份低贱的马奴不一样,乃是郡主身边体面的大侍女,名唤丹寇。
丹寇欠身行礼,郡主便抬手免了她的礼,问道:“丹寇,还好么?”
丹寇着实被吓坏了,却也不敢说自己有事,只道:“奴婢无事,那马不知怎的发起狂躁,幸亏这位小哥……”
“本郡主自会重赏。”郡主打断丹寇的话,微微抬着下颚,这个样子显得有些傲慢,但因她年纪不大,模样生的也乖巧,所以看上去不算太讨厌,只觉得是一个傲气十足的小姑娘。
郡主瞥了呼烈儿一眼,道:“本郡主身边得力的侍女,身份不比旁人,救了人的,本郡主一定会赏,可是害了人的,那也一定是要罚的!”
说罢,方才还面露笑意的的脸,徒然一冷,手中的马鞭便重重甩下,一鞭抽在了跪一旁李管事的脸上,那凶狠的模样,与方才略显纯真的笑容大相径庭,这郡主生了一张会欺骗人的脸。
那老李头一直管着马棚的事,这一次出事的这匹“火烧云”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同时也悍烈异常,老李头已经亲自将之驯服,这才报给郡主,当时郡主正在喝茶,闻言就令自己身边的侍女丹寇去试骑。后来听闻草场这里出了事,这才赶了过来。
老李头也没想到马匹会失控,不敢躲避,只呼痛饶命,那一鞭子一鞭子就狠狠抽在他身上。
“既然没有驯好,为何要唬我,你害丹寇险象环生,若不是运气救了回来,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这次幸而是她代我试了一试,若是我亲上阵,那你岂不是要害我性命不成!”郡主凶恶的抽打了数鞭子,骂道:“刁奴,你穿我衣,食我禄,平日耀武扬威且不管,还做这等欺主之事,你当本郡主是傻子冤大头,随你糊弄吗?委实该死!”
老李头头脸上数道血痕,但郡主不过一女娃,手上能有多大力?看上去赫人却也没有伤筋动骨,故而他只在面上呼叫连连,心里只当打几鞭子就能了事,未想是听郡主说话,却越听越不对。
旁人不知,这采购马匹和饲料里面有许多门道,他自掌管以来,胆子慢慢肥大,便以次充好,饱了不少私囊,这一回郡主先是不知从哪弄了一匹悍马回来要他亲自驯服,现在出了岔子,但又不是郡主本人,不过是个侍女,就这样不顾人脸面的打骂,还说着这样已有所指的话,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老李头越想越不对味,这才害怕起来,扑在地上惨呼饶命,说是受人挑唆才行这不义之事。
那郡主乃是最最要脸之人,被人愚弄这样的事,哪里会让人当面挑明,于是丢了马鞭,叫人用泥草堵住老李头的嘴,拉下去打个半死,再卖出去了事。
而这一些内情,旁人哪里知道,就连呼烈儿在一旁看了,也暗暗道,不想这小丫头如此狠毒,长大了必是个蛇蝎心肠。
正想着,就听郡主道:“既然管事的犯了事……”郡主环视一圈,在场诸人个个屏息敛气,没有得命的依旧垂手跪在地上,眼睛都不敢乱看。
郡主的本意是想让呼烈儿接管事位,以示表彰,但见他模样生得好似异域人,心念一转,任了另一个马棚里姓蔡的老手为管事。
就此,郡主大施了一番威风,命人再接着驯那匹悍马,然后带着丹寇,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离去了。
几人离去之时,因她们离他不远,而他的耳力灵敏,恍惚听见那叫做丹寇的侍女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仿佛是:
“……谢郡主夸奖。”
呼烈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张纤的时候,那张略带着稚气,甚至还不失纯真的脸。那明艳的笑容,让看到的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可是他也记得,那笑容之下,隐藏着谁也不知道的心思。
她现在在哭,不是梨花带泪或者嚎嚎大哭,是泪目盈盈,却咬着嘴唇忍着,挺直腰背,用发红的倔强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柔弱里,带着出人意料的坚韧,而那份坚韧,也有种如蛋壳一般,一击即碎错觉,令人更加不忍伤害。
呼烈儿双手捏着张纤的双肩,突然察觉到手中她的肩膀是那么单薄,自己是不是太用力了,于是,他突然松了手。
因一直忍着痛,呼烈儿松手的瞬间,张纤忍不住身子颤了颤,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肩。
一边揉,一边看着呼烈儿。
呼烈儿侧过头,实在不愿意去看她,这个少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叫你明明知道她不可信,却只要看到了她的眼睛,就还是想再信她一次。
这是不是就叫做蛊惑?
“不管怎么样……”呼烈儿舔舔干枯的嘴唇:“我们要先离开这里,也许还有官府的人追来……”
“……我会送你回建安,然后我就离开,你最好做到你答应的事情,我不想一直被通缉,如果你没有做到,那么你要小心了——”
“因为我会回来找你。”
这才是真正的呼烈儿,郡主可以得到的,只有一张卖身契,她想要拥有一个男人的忠心,却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青睐。
想要收获,就必得付出。
这一次,郡主若想要收获,可能需要付出的更多一点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日更虽然很快活,但素某黑年纪大了,持久力不行啊,天天这样哪里折腾得了,哎哟,我的老腰啊。。。
☆、第三十五章
既然已经演变成了一场逃亡,某人该收起出游的心情,面对现实了。
如果呼烈儿不驯,张纤也要重新考虑将之收服的打算了。
果然还是冒失了一些呢。
张纤一路上默不作声,奎安县的捕头们给他们提供了坐骑,再不用两人共骑,但是张纤的脚趾有些痛,幸亏是骑马而不是步行,不然会被脚上这双鞋子折腾死。
因为进不了城,他们只好放弃官道,呼烈儿的野外生存能力强大,他袖子里面的匕首甩出去,枝头的鸟雀,草丛里的獐子,甚至水面下的鱼,都能够被他一击击穿。
只是张纤对这把杀过人的匕首有种心理上的排斥,于是她闭上眼吃呼烈儿烤熟的食物。那副纠结的小脸真让人怀疑她啃得是人肉。
呼烈儿弄了不少吃的,如果不是张纤再也忍受不了尖叫起来,他还能弄到几只肥硕的田鼠。
他不愿把时间花在打猎上头,所以一次性捕了几只一道烤了包好,这样的天气,山林间的气温又比较低,估计一、两天应该不会坏。
作为一个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的人,她已经逐渐失去了主导地位,她所能做的就是乖乖跟着,不要添麻烦。
万幸她虽然矫情,但还有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优点。
晚间,他们继续露宿野外,这次选了一个离水源不远的地方,呼烈儿生了火,将已经烤好的獐子肉加热,张纤觉得口口都是肉实在腻味不过,勉强也吃了一些,然后说了句:“我去洗把脸。”就起身去了河边。
河边并不太远,回身还能看到火堆的亮光,夜晚的河上安静幽深的吓人,河边树影倒影在河面上,一团一团阴暗得就像一个个藏在水里伺机作乱的鬼魂。
张纤有点怕,但呼烈儿就在不远的地方,彼此抬头就能看到对方,这又让她感到安心。
她慢慢来到河边,找了块大石头踩着,蹲下去洗了手脸,她的脚依然疼得很,她想了想,犹犹豫豫的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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