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纤吞了吞口水,心跳飞快,默默祈祷这帮恶徒快点离开。
杀手们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们拿着刀剑往两旁草丛里戳,一路就是这么过来,怕的就是草丛里躲着人。
这下完了,发现这一现实的张纤脑中一片空白。
眼瞅着他们一顺就要往自己藏身的地方刺过来,她尽量将身子往后缩,她的身后就是呼烈儿,她已经紧紧挨在了呼烈儿的身上了。
突然,一把剑尖刺到了张纤的跟前,她一吓,本能的就要叫出声,关键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后面伸出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是呼烈儿,他醒了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张纤的嘴,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以防她弄出声响。
张纤瞪圆了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额头冒出了冷汗,万幸的是,那把剑尖并未再刺下去,那人没有发现他们,抽回了剑改刺别的地方。
那群人一无所获之后,便往前面推进了。
逃过一劫。
张纤一放松,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疲累之极。
两人在草丛里不敢贸然出来,直到那群人离开很久之后,确定了安全,才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呼烈儿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方才站稳。
“让我死在这里吧,我累得站不起来了。”张纤哀求。
“真的?”
“哎,假的。”张纤瘪着嘴,想哭都没有眼泪,如果能退缩她一定会退缩,可难道要真的在这等死不成。
“郡主,你已经很出我的意料了。”呼烈儿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朗朗,只是这深夜中无人能看清,他向张纤伸出了他的手:“你能做到的。”
“真正出我意料的是,你为什么还学不会用敬语,什么你啊我的,太没规矩了……”对于呼烈儿的鼓舞,张纤没有领情,反倒数落他,只是口气已经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甚至有些自嘲,她拉过他的手,借力站起来,道:“哎,算了,这会儿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哎呀,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呼烈儿既然伸手,就是打算拉自称“站不起来”的张纤起来,可是似乎,他没有意想到自己有多么虚弱。
他发烧了。
于是张纤站起来了,他却要栽倒下去了。
“不准!”张纤眼睛一瞪,一步上前,搀扶住了要倒下去的呼烈儿,嘴中急急的道:“别想晕倒,你别想再再一次晕倒!”
这种荒郊野外,后有追兵,他要是晕了,她是没有丝毫办法的,他都已经晕过去了两次了,好容易他醒了,别想再晕第三次了。
呼烈儿似乎体会到了郡主急切的心情,不禁莞尔,有些虚弱的道:“可是郡主,我好像在发烧,伤口说不定感染了……还有你看这天,好像快要下雨了……”
呼烈儿是从天空的云层辨别出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快要下雨了。
“什么?”张纤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除了云还是云,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她看不出什么名目出来。
“总之……情况很可能会很糟,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我……我明白了,我会扶着你的,哎。”张纤颇有点自怨自怜的幽怨,道:“本郡主的命途为何如此坎坷……”
☆、第三十七章
两人被河水冲到了哪里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没有星辰也不辨方向,只能往那些杀手已经寻过的方向跑,躲进了周边的山林中。
呼烈儿对天气的预料,来自于多年草原上的经验,果然不多时就开始起了风,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就开始下雨。雨从细娑的小雨渐渐增大,天际之外时而有雷声响彻人间。而这个时候的两人,还没有找到安全的落脚之地。
呼烈儿的情况更糟了,高烧不退,加上恶劣的天气,让他开始迷迷糊糊,下意识跟着张纤走,张纤扶着他,他的大部分重量都被她承受,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磅礴的大雨中,践踏泥泞而前行。
大雨就像是没有终结,前面的路幽深而黑暗,通向着未知的地方,他们就像是迷途中的灵魂,疲惫、孤独、绝望。就算心里再不愿认输,可是面对现实时,人的力量也渺小的让人感到可悲。
张纤或者有一颗不算柔弱的心,但她那娇生惯养的身体却让她感到十二万分无力,要知道在吃饱的境况下,她都没有步行超过半个时辰的记录。她那一双脚上一颗茧子都没有,这得归功于平日的养尊处优。
而这会儿不光饿着肚子,还全身湿透,长时间的负重走湿滑的山路,让她的腿脚已经酸痛之极,她疲惫而麻木机械的前行,不敢稍作停歇,只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她最后悔的就是之前没有多吃点儿食物,以至于又冷又饿又累又困。
她扶着呼烈儿,一时不察,脚下踩空了,和呼烈儿一同滚下了山坡。
万幸的是这只是一个小山坡,他们都没有受严重的伤,张纤只是手臂擦破了皮,有些火辣辣的疼,她艰难的爬起来,当她眯着眼透过漫天雨水仰望滑着下来的山坡,那不高的山坡此时在她眼里异常的高耸,当她的目光转向滚到另一边迷迷糊糊,几乎不醒人事的呼烈儿,她的心几乎被绝望袭倒了。
“呼烈儿,呼烈儿。”张纤拍打这呼烈儿的脸,手下的皮肤滚烫得吓人,雨水滋润了他烧得干枯的嘴唇,他只是抖了抖,没有回应她。
她该怎么办?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拖着呼烈儿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这样下去,呼烈儿会活活烧死,而她则力竭而亡,他们两个都会死掉。
呼烈儿骁勇善猎,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的张纤只能靠着他存活下去,可是现在这样的他,不仅保护不了她,而且还是个拖累,他会把他们两人都拖累死的。
“不行,不能这样……”张纤哆嗦的嘴皮子,心跳得厉害,看了呼烈儿一眼,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一个人向大雨中走去。
最终消失在雨里……
恶劣的生存条件,一直是考验人性最严苛的标准。
它能让善良的人做出狠毒的选择,也能让狠毒的人做出更加狠毒的选择,没有人对张纤有期待,甚至连呼烈儿都不曾期待。
因为没有多少期待,所以呼烈儿再次被雨水浇醒,迷蒙着眼睛,确定张纤把自己一个人丢下之后,才没有多少失落,反而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能因为她在河里救了自己一次,就信任她,所以她依旧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那个自私,任性,不管别人死活的郡主。
还记得曾经救了被韩肥调戏的她之后,她是怎么对待他的吗?
为了自己能逃走,让他引开那些那些人,让他被猎狗追捕。
还记得他救了险些遭到侮辱的她之后,她是怎么做的吗?
不顾一切的要杀韩肥,全然不理会他会有什么下场。
他怎么还会以为,她其实不是那样的人?
呼烈儿,如果到今天还如此轻信,你便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被放弃,但呼烈儿依旧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想要起来,却因为非常虚弱,难以办到,于是他瘫在地上,吃力的用手脚向前攀爬,一点一点的挪动自己的身体。
磅礴的大雨落在地上,在泥泞中砸出大大小小的痕迹,高烧导致的种种症状以及伤口长时间浸在水里以致开始腐烂的状况,让呼烈儿的每一个举动,都异常艰难。
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产生了错觉,明明已经趴下无力动弹的他,因为不断的在心中鞭策自己继续前行,因此脑中就好像做梦一样,以为自己还在爬,还在爬,一直再爬。
甚至,他好像还听到了张纤的声音——
呼烈儿——
呼烈儿——
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啊——
果然是错觉吗?
“傻瓜!”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张纤真想多骂几声,她抹开遮挡住了眼睛的湿头发,气喘吁吁的将倒地的呼烈儿掰过来,呼烈儿呻吟了两声,嘴巴微微张开,眼神涣散。
“你乱跑什么。”张纤的声音哑得只有出气的声音:“你快醒,我背不动你的。”她刚刚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去了,带着呼烈儿乱走总不是事儿,她爬到山坡最上面,好像看到哪里有个小屋子一样的地方,这才回来找他。
谁知道他倒乱跑,不对,乱爬,她回来还以为他不见了,吓了一吓。
呼烈儿嘴巴略动了动,好像听到了她说的话。
他只是没有力气动,心里有清明了起来,不是错觉,是她真的回来了,居然。他倒是想问问,她怎么又回来了,但是连说话都觉得好吃力,眼皮子好重,似乎不觉得忽冷忽热了,只是想睡觉。他知道,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张纤咬咬牙,去解开呼烈儿的束腰带,呼烈儿的腰带是布料,不算细,颇长,在他腰间缠上两圈,然后系好,用来固定宽敞的外衣,这是大昭中下层常见的款式。
因他肩膀和腰间有伤,于是她让他趴着,将解下的腰带的中间绕过他的肋下,在胸口打了个结,将呼烈儿捆起来,然后把衣带的两个尾端也打了个疙瘩,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幸好这雨打湿了地面,给泥土和青草增加了滑度,令她拖着他不至于太难行,于是她就这样冒着雨势,一步一步的拖着他向着她看到木屋的方向而去。
木屋看起来不算太远,但山中的距离要比比目测的更加远,也不知走了多久,张纤精疲力竭,双脚宛如灌铅一般,右肩膀被勒疼了,就换到左肩,左右交替,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头渗出了点点血迹,这般情况,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这时候她已然忘记了自己郡主的身份,忘记了平日如何的养尊处优,忘记了建安不得志的日子,忘记了安阳城中的骄奢糜华,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她后来回想起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当天边隐隐出现亮光,当雨势淅沥沥的转小,当她看到那一间木屋,当她将呼烈儿拖进门里,她的确捧着脸痛哭不已。
那一间木屋根本没有人住,所以门也只是虚掩着,大约是山里的猎户偶尔落脚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里面隔开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厨房,灶台一边是一些干柴,另一边有个水缸,屋子西北角有一张破桌子和一个旧木柜,整间木屋连床都没有,倒是靠另一头的墙根儿处有一大堆稻草。
山里的穷人不会在偶尔歇脚的地方置办太多家当,都是一些破烂货,也不怕人偷,那堆稻草就是他们的床。
张纤当然不知道稻草堆就相当于床,但她吸了吸鼻子,擦去了眼泪,无师自通的将呼烈儿丢在了厚厚的草堆上。当然不能直接丢地上。
然后她就开始翻柜子,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屋子里勉强能看得清楚,她在柜子里找到一床散发着味道的被子,一张毡子,什么吃的都没有,接着她开始翻灶台,灶台上有些薄薄的灰尘,抹布盖着的是几个或者有裂缝或者破了个口儿的碗,依旧是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再往水缸那儿看,水缸上盖着盖子,她掀开盖子,就看到里面有一缸水,水面上浮着盛水的葫芦瓢儿,水里竟有两尾活的鲫鱼。
可能是之前住这屋子的人,将鱼养在了水缸里。
鱼是活鱼,当然不能现吃,可至少证明这水没什么大的问题,张纤顾不上这是养鱼的水,拿着葫芦瓢儿舀了一瓢儿水就往口里灌。
没吃的,喝得也行啊
灌了凉水,稍许镇静了一点了,她才能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呼烈儿还活着,她进门的时候试了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这家伙,不得不说,也真太顽强了。
不能让他死了,都这关头了,就算是为了她将他弄来的那份辛劳,呼烈儿,你也得跟我挺住了。
张纤想了想,几乎是哆嗦着双腿,从柜子里拿了被子和毡子出来,丢在了草堆上,然后她扒了呼烈儿被泥水染得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裳,这已经是考验她的极限了,她实在没本事去脱他同样也是湿漉漉的裤子,而□上身的呼烈儿身上有着肩膀和腰间两处新伤,伤口外翻,因长时间被雨水浸湿,伤口处红肿,不仅未有收口,隐隐有些溃烂的迹象,触目惊心,但此刻这里缺医少药,连绷带都没有,她还能如何呢,只好费力的翻过他的身子让他趴着,就这样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可是她自己该怎么办呢?
人被逼到了极处,智慧自然而生,她在呼烈儿衣服里找到了匕首,用匕首在一块毡子的中间割破了一个洞,趁着呼烈儿尚在昏迷,躲在灶台后的视线死角处,脱了湿衣裳穿进了毡子里,露出脑袋,然后用自己原来的腰带在毡子中间一系,权当腰带,如此,也算一件简单的衣裳。
至于湿的下裤,也就只有将就了。
老天,一个堂堂之郡主,这身穿戴已经堕落到如一个乞丐一般无二了,天可怜见。
张纤撑着做完这些,她从被追杀,到救溺水的呼烈儿,再到淋着大雨扶着拖着呼烈儿一路过来,直至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到了一个如她这样娇养的小姑娘家的极致了,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倒下了,腿已经抖得十分厉害了,一旦倒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想了想,她又舀了一瓢水过来,托着呼烈儿的脑袋,喂他喝水。
因为发烧的缘故,人的身体是十分缺水的,本能让呼烈儿迷糊着眼睛,将水尽喝完。
做完这些,张纤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干草的另一边,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她的体力严重透支,虽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