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玉版纸,鸡梨纸这等寒酸,根本就销不动,要追查起来某事某日什么人买了去,倒是更为容易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弄巧成拙?!”
张纤说着,径自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笑赵合丰的愚蠢。
而赵合丰明白大势已去,面色煞白,跪坐于地,身子不住的发颤,已经恨不能瘫了去。
“你从费婉蓉那儿得知我破坏韩三宝的婚事,并且让城中的女子无一人敢嫁给他,于是你便写信给韩三宝,挑拨他对我的仇恨,以致发生了后来的事情,最后本郡主险象环生,而韩三宝死了,韩家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张纤居高临下的看着赵合丰:“这封信在我手上,你说要是宫里那个韩夫人和三皇子知道,哦,对了,已经不是韩夫人了,是韩美人,说来三皇子之母被夺去夫人之位,也与你有间接关系,你说他们若是看到这封信,会不会对你恨之入骨?那位美人,手段可非一般呢。”
张纤冷笑着,韩夫人降为良子,不过数月,不知又以何手段怀了龙嗣,如今重新被封为美人,若是被这样的女人恨着,就算是靖安侯也吃不消吧。
张纤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死灰,不知动弹的赵合丰,俯□去,直视着赵合丰的眼睛,恶狠狠的道:“你害了本郡主一次不够,又和陈卿依陷害本郡主,本郡主到底和你有何冤仇,让你这样恨我!”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人这么绝,无非是爱恨情仇和利害关系。
若说是利害关系,靖安侯和长公主府交情不差,她和馥雅郡主角逐太子妃之位,赵合丰根本没必要干涉其中。
若说情仇,如果是为了费沂,长公主也的确有那么点亲上加亲的意思,但是就算不是自己,作为靖安侯之女的赵合丰,婚姻之事自己也做不了主,再说,如果她真是为了费沂,那么就该积极的促成自己和太子,只要她和太子在一起,自然就不会和费沂有瓜葛了。
既不是利害关系,又非情仇,更不会是金钱纠葛,到底为什么她要这么恨她?!
“你说!”
赵合丰在张纤的逼视下,她竟然笑了,那笑容十分古怪,一边笑,一边还站了起来,大约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揭开,所以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笑了许久,赵合丰抬手,抹去了笑出来的眼泪,反问:“我为什么恨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真的忘了?”
张纤想了想,事实上她早已经梳理过,她的确不记得自己和赵合丰打过交道。
“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对别人造成伤害,然后又漫不经心的忘记,有些人会记你一辈子,而你居然是真的不记得。”
赵合丰说这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待她睁开眼,她接着道:“因为一件衣裳,只因为一件衣裳,我被你逼得离开了安阳……五年前,我当时还不满十一岁!”
她也曾是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十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从老家搬来安阳,突然换了一个环境,心里既不适应,又盼望着能融入这里的生活。
却只因赴宴的时候,穿了一件和张纤相同的衣裳,从此生活完全变了一个样。
那时候的张纤,是一个天之骄女,所有人都围着她,她看到自己,不过露出一个神情,这个神情就让她就像是当场得了某种传染病一样,身边的人默默退开,整场宴席,没有一个人肯跟她说话,而这只是个开始。
也许现在想想,那些不过是小孩子家的把戏,隐蔽在成年人背后,暗中的排挤,挖苦,孤立,作弄,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别人是无法理解那种感受的。
她就像是一个异类,总是活在别人的窃窃私语和幸灾乐祸中,她都快疯了,性格变得十分阴郁,多疑而暴躁,甚至无法何人正常相处,整天躲在房里不敢出门。
连家人也无法理解她,他们鼓励她多和人相处,就算她说哪个人对她不好,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他们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都能处理的很好,就她这么多问题,反而认为是她不对,是她不适应环境,不懂和人相处,是她自己的问题。
后来情况变得很糟糕,她就被送回了老家,虽然很难过,但也幸亏回去了,远离了安阳城的一切,她才得以解脱。
张纤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样的事,但是——
“我没有叫任何人针对你。”张纤道,因为她根本没把那个从乡下来的小丫头放在眼里,所以很快她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不用你特别说,你的态度已经将我推向了众矢之的,你就像是月亮,所有的星星围绕着你,你根本就不用说,你的那些跟班们,奉承你的,追捧你的,她们很乐意惩罚像我这样的‘异类’来讨你欢心,扪心自问,她们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你一点都不知情吗?你有阻止过吗?!”
张纤当然是知情的,她没有主导,但却没有阻止,她只是沉默,可她的沉默,其实在某些人眼里就相当于是赞同了。
“凭什么你可以这样?是谁给你的权利?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讨你欢心?不就是因为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吗?有什么了不起,连别人跟你穿一样的衣裳都要受到排挤?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合丰很痛快,她早就想当着张纤的面前这么质问了。
“你还记得建安那个讨好你的惠儿吗?给你做荷包的那个?你一句话让她哭,一句话让她破涕为笑,不管你在哪里都是这样,霸道的控制一切,不让任何事违背你的意愿,而你仰仗的仅仅只是你母亲的权威,!实际上的你比任何人都不如!”
张纤想要说什么,但赵合丰的声音比她更大,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让我来告诉你,你有多可怜,你的身边没有朋友,所有你身边的人,不是看在长公主的份儿上,就是因为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你看那费婉蓉,如果真的把你当朋友,又怎么会轻易的把你的事情告诉我?还有什么太傅家的李小姐,孙议郎家的孙小姐之流,在你被太子斥责之后,哪一个不是离你远远的?而你一直仰仗的母亲,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生了别人的孩子,你不过是个多余的,你看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有出面管过你吗?你已经今非昔比了,没有人在乎你,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其实你一文不值,一无所有,你自私虚伪,洋洋得意,你对别人冷漠无情,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更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你其实就是个可怜虫!”
张纤默默听着,直到赵合丰一口气说完,直喘气的时候,她才问:“你说完了吗?”
赵合丰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冷眼看看她一眼,不做声。
“你说的全对,我一点都不反驳,我不过是仰仗这母亲的权威罢了。”张纤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有笑意,只有无所谓。
“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自私虚伪,冷漠无情,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可是这又如何呢?”
“什么真心,什么朋友,什么多余的,什么可怜虫,我不是你,我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也不在乎,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果了解我,就不会以为你说的这番话会打击到我。”
赵合丰说的一切,并不能打击到张纤,她只是揭露了事实,而这个事实张纤早已经知道。
“我生就是这样的人,死也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我没有你那么无聊,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但有一点,我至少比你聪明,我问你一件事,当年你那件衣裳,是谁给你的?”张纤问。
赵合丰错愕了一下,她不明白张纤为什么这样问。
“还不明白吗?”张纤冷笑:“愚蠢也是一种可怜啊,难道你不知道,本郡主的衣裳从来都是流彩轩的老师傅单做的吗,二十年功底的老师傅,只为本郡主一个人做衣裳,为了迎合本郡主的要求,每件的剪裁与样式都只为我一个人做,所以外面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所以,那件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衣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赵合丰愣住了,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她恨了张纤五年,但是——
但是——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那件衣裳……是她庶出的大姐给她的!
说太小了不合穿才给她的!!
看到赵合丰的表情,张纤就明白了,她被人暗算了。
“你穿着我的衣裳招摇过市,还怪我没给你好脸色?”张纤反问:“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赵合丰写给韩三宝的那封信被张纤找到,这封信几乎能将她置之于死地,但出于多年来积攒的仇恨,赵合丰尚能直面张纤,痛斥她的作为。
但她突然发现,如果她恨错了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搞错了……
“不可能——”赵合丰不肯相信,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要骗你?现在我手上有你的信,不管你多么恨我,主导权在我手上,我要你生,你才能生,我要你死,你就要死,我干嘛还要骗你?再说这种事,你若有心,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张纤嗤笑道。
“我……我……”赵合丰错乱了,傻了。
一个傻瓜而已,张纤翻了翻眼睛,叹道:“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的,也不想跟你纠结下去了,我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命令,否则我就将你挑拨是非的那封信交给我的母亲或者韩家人,想必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不会不在乎你的父母,若是我母亲和韩家人同仇敌忾,你猜靖安侯夫妇能不能吃得消?”
威胁嘛,总是没有新意的,张纤以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道:“养女不教,真是祸根。”
赵合丰之前能那么痛快,多半是以为毫无转还的余地了,破罐子破摔,如今一来知道了自己可能是遭人暗算,二来见张纤的口气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怎么会不抓住机会。
“你……你想要我做什么?”
张纤对旁边的丹寇使了一个眼色,丹寇恭敬的奉上一个瓷瓶儿。
张纤接过,又叹道:“若非还留着你有用,我才不会给机会你,喏,你拿着。”
她递给赵合丰,赵合丰捧着瓷瓶,不明所以。
“这是御用的药膏,你的脸被我打肿了,我才不会那么傻,让你顶着这样的脸出去给我抹黑,这药甚是好用,你抹上,过会儿你的肿就会消了,不过你脸上的血痕,可能要过两天才好,若有人问起来,我不管,我不要有人扯到我身上,听明白了吗?”
赵合丰忙点头,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自己恨错了人,被人暗算,如今只要不要将信的事情闹大,不要危及到她的父母,还有什么是不同意的呢?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刚刚我安排了小沙弥去告诉你的父母,说你先回去了,所以现在你要赶紧回府去,嗯,带着面纱吧,省的引人猜忌,面纱有没有?”
赵合丰摇头,张纤便要丹寇将自己的面纱交给她。
张纤突然想起一事,问:“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宫中我和陈卿依争执被太子等人撞见那一次,还有日前陈卿依落水那一次,究竟是你们谁出的注意?”
这……赵合丰面有难色,心里有些怕触怒张纤,但她其实本性并不很坏,之前不过是仇恨蒙蔽的心智,因此最终,咬了咬牙,还是据实以告:“是我。”
“那么陈卿依……”张纤并不认为陈卿依没有牵涉其中。
“她其实……她很好,没有想害你,是我动的手脚……她也是我推下水的。”
张纤有些怀疑的看着赵合丰。
赵合丰见她不信,忙解释道:“我知道这样说会触怒你,但是,我也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并不是坏人,之前那样是因为……因为……我以为……总之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如何都行,祸不及家人!”
“好一句祸不及家人,不想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听起来真善良。”张纤嘲弄道,这赵合丰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引发的事情有多么恶劣,但凡过程中她软弱一点,怕已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会儿倒知道装好人了。
赵合丰是怀着对张纤的怨恨写这封信的,可她毕竟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一系列的事件将因她一封信而起,而这些,张纤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亏你好意思刚刚那么义正言辞的数落我,你的作为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赵合丰无话可说,只好垂头。
既然她这样说,计划就要改一改了,张纤想了想,道:“你去找陈卿依,告诉她是你在陷害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她相信,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必须洗刷我的冤屈。”
“当然,你也别想再留在安阳城了,你还是回老家去吧,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我,昭荣郡主张纤,将你驱逐出安阳城,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能回来,就算日后在别处,但凡是我在的地方,你必将退避三舍!”
赵合丰一惊,抬头看张纤,只见张纤冷笑的看着她,她的话当然不是玩笑。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连嫁人都不准嫁到安阳,趁宫里还没指婚,装病,或者其他,你自己想办法让你父亲上书要求自行嫁娶。”
张纤只负责提要求,要怎么做还要赵合丰自己想办法,她提出的要求十分苛刻,几乎是要她自毁名誉,自毁前途,但现在的赵合丰,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谁叫她做错了事,而且证据落在对方手上呢。
“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做。”张纤低低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