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洵对太后一直很好,固然有感恩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在他自己的继位名不正言不顺,需要这么个人留在后宫里,至少在外人看来,他还是个不坏的皇帝。
若说之前赵洵内心里还有些担心太后会对自己怀恨在心,但这么多年过去,对一个只在后宫诵经拜佛的老人家,赵洵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两人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扮演着母慈子孝的角色,多年以来仿佛就成了真一般。
太后絮絮叨叨,不过是劝皇帝保重身体之类,赵洵耐着性子听了,叫太后不用担心,正逢太医署又送了一碗汤药过来,赵洵身边的大太监德安公公端过药来,被太后接了,赵洵歪在榻上,太后就坐在榻沿,一勺子一勺子的搅动汤药。
皇帝失笑了起来,道:“太后莫不是要喂朕喝药么,朕都这把岁数了,可不敢再劳动太后了。”
太后也笑。太后年轻的时候模样十分端庄,不妖不媚,观之可亲,到老了也是慈眉善目,太后笑着托着汤碗道:“这把岁数又如何,你小时候若是病了,还不是哀家一勺子一勺子喂的汤药,不管是过了多少年,在哀家眼里,孩子就是孩子,没有多大差别。”
太后这一句话,不禁让这母子二人都想起了过去种种,那时先帝还在,先太子依旧骄横,太后护着赵洵赵清这对年幼的兄妹,说是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往事浮上心头,二人想的却是千差万别,赵洵想起了太后过去对他好,太后心里却是更加恨赵洵的翻脸不认人。
赵洵笑了笑,神色缓和了很多,他道:“多谢太后了,算了罢,年纪大了,越发怕苦,一口喝掉倒还好,最怕这一勺一勺的慢功夫。”
说着,从太后手里接过汤碗,痛快的一饮而尽。
太后笑道:“你都说年纪大,那哀家岂不是一半都埋进了土里,可不准这样说了。”
太后说着,回头向她身后一个捧匣子的宫女招了招手,那宫女便过来,太后叫她打开匣子,扭头对赵洵道:“你若怕苦,尝一尝哀家带来的蜜饯,前些时日进上来的,偏哀家不爱这些酸酸甜甜的一直搁在一边,昨日嘴里无味,想起来叫人拿出来尝了尝,可不就吃中了,味道还真不坏,今日过来就带了一些,你试试?”
赵洵嘴里虽然苦,却没有立即尝那蜜饯,笑着谢过了太后,道:“太后的心意,朕就收下了,不急着这一口,太后先尝尝这御膳监的新做的芙蓉酥,宫里的糕点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朕便给御膳监的人下了令,这半月得想新花样出来,日日上新鲜的,不许重了。”
皇帝哈哈一笑,叫太监收了太后带过来的蜜饯,然后把芙蓉酥摆出来,他道:“想必这几日,御膳监的人是忙得人仰马翻了,也该他们,总是守着几样老手艺,一点长进也没有。”
太后就眼看着自己的蜜饯被拿下去了,心中暗自冷笑,果然还是那么多疑。
太后的心思也不显在面上,也不去吃芙蓉酥,笑道:“那皇帝就用吧,哀家人越老,嘴越馋,今日蜜饯吃多了,胃口有些败,牙也酸滋滋的,不能用的,不如明日再叫御膳监单做一碟,今日便算了。”
赵洵也不强求,再说嘴里也的确是苦,就赶紧吃了一块芙蓉酥,去去嘴里的药味,见味道果然很不坏,接着又吃了一块。
母子俩接着聊了几句,赵洵就开始懒懒的了,太后就劝皇帝今晚不要批奏折了,早点安置,正劝着,突然外面传来喧哗声:“走水啦——走水啦——”
太后不经吓的,一听唬了一跳,忙站起来问:“哪儿呀?哪儿走水啦?德安,你快去看看!”
德安虽然的皇帝身边的太监,但太后的话也不能不听,想了想,连忙就去外面看看去了。
这时候的赵洵,歪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皮都动不了,最多眼睛能转动,心中不禁大骇,只听一旁的太后又道:“皇帝这是要睡着了,来,桂儿,你手脚轻些,搭把手,把皇帝扶下去躺着。”
皇帝就感觉有人抽掉了身后的靠枕,扶着他躺下,他的眼睛急切的转动,但周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太后已经占据了主动,她转过身来望着赵洵笑了笑,那渐寒的笑意衬着跳动的烛火,看上去别有几番渗人。
赵洵已经明白了过来,只是还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这时候德安进来了,回禀道:“圣上及太后勿要担忧,不过是钟鼓楼那边走了水,情形已经被控制住了,不碍事的。”
“哎,怎么偏偏就走水了呢。”太后的声音听着平常,毫无可疑。
此时,太后背对着众人,所以没人看得到她对着赵洵露出冷笑,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关心皇帝的太后,只见她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皇帝的身边,语重心长的道:“德安啊,你再带人过去看看,催促他们一定要尽快处理妥当,现下皇帝病着,宫人们都有松怠,越是这关口越是不能出事。”
德安有些犹豫,偷偷看了一眼,圣上好像困倦了,正盖着被子,眼皮儿发沉,什么话都没说。
“你还犹豫什么呀,这儿有哀家顶着呢,皇帝喝了药,正要休息,你且快去快回吧,怎么,哀家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太后的语气有点不好了。
方才太后和皇帝两人还在互相关心,母子情深,再说太后一直是与世无争的人,倒也没什么不放心,而且皇帝都没说话呢,就是默许了啊。德安想着,唱了个诺,就去看看火势了。
德安一走,皇帝的心就灰凉了一半。
太后守在这里,替皇帝掖了掖被子,叫剩下的两个小太监和宫女都下去,免得人多吵扰到了皇帝,她自己带来的人,也只留下了桂儿。
于是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皇帝、太后和桂儿三人。
太后安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最后会来这么一出,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十年磨一剑,出鞘必伤人吧。
皇帝急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可是身体麻痹,动弹不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哀家知道,你叫御膳监不重复花样的给你做糕点甜食给你下药,可你不知道的是,他们真的急得不得了,日以继夜的研究新方子,急得头发都白了,逮到一个会做糕点的小太监就当成了救命稻草。”
因为太急切了,太后安排的人就这样混进去了,所以蜜饯没有毒。那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有毒的是御膳监做出来供皇帝下药的芙蓉酥。
“哀家想,恐怕就连赵清都没有哀家这么看透了你。”太后笑着,接过了桂儿递过来的长巾,桂儿把那长巾折成了厚厚的方状,并用茶水打湿。
太后就用那湿湿的厚巾,堵住了皇帝的呼吸。
被毒死的尸体会发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太后下的不是能毒死人的毒,而是让人麻痹的药。
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太后死死捂住了皇帝的口鼻,皇帝虽然不能动弹,但竟然也身子剧烈的抖动,一双眼睛骇人的瞪着太后。
太后狞笑的看着他,耐心的等他断气。
“再告诉你一件事。”太后阴森森的咬牙道:“钟鼓楼失火不是意外,是景王放的火,景王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先太子的骨血,你白费心思了。”
赵洵凸突着眼睛,手指的指尖不断的抽动,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然后终于,终于垂了下去,在无生机。
就在这边皇帝魂归离恨天的时候,景王的确没有出宫,他去放了一把火,火势燎原,必然就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这个时候,太后安排的人就会趁乱控制宫内的局面。
皇帝防御外敌,却不知祸起萧墙,太后甚至不需要控制整个皇宫,只需要控制住核心就行了。
皇帝驾崩,临死前留下口谕,传位于景王赵荻,有太后为证,敢不敢不信?
钟鼓楼的火势引燃了两边的两个废弃宫殿,赵荻看着熊熊大火,看到那么多人正在奋力的扑灭这场火,心中有一种空洞一切的感觉。
这场火是注定扑灭不了的,这是他做出的选择。
同时,长公主府。
皇宫走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纤正在和长公主一起说话,她们母女俩的感情如今是越发好了。
听说宫里走水,张纤首先想到的是不知赵荻在不在宫里,最近圣上时常召他进宫,该不会他正在那里吧。
这样想着,不由有些担心,张纤站了起来,喊人去准备衣裳,她要进宫。
长公主起身,阻止了她。
“为什么?如今我是堂堂御封公主,听到宫里走水,不放心进宫看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长公主气笑了,这才当了几天的公主,就在她面前拿公主的谱儿。
“不准去。”
“为什么?!”张纤不依。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且放心,荻儿不会有事的。”长公主道。
“我没说担心他呀,我只是想进宫探望一下圣上和太后罢了。”张纤还不承认。
“那也不准去。”
“为什么啊?”张纤跺了跺脚,不高兴的反问道。
为什么?因为这一次长公主决定坐上观,她知道这几天一定会出事,也知道皇帝正处于危险当中,更知道太后扶持景王的阴谋。
如今她看上去袖手旁观,其实只要她不阻止,就无形当中已经帮了他们。
扶持一个新的皇帝,的确有拥立之功,但这对于长公主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且谁又敢肯定,当时过境迁之后,新的皇帝不会对当初拥立他的人再起戒心吗?
这种错误,她只犯一次就够了。
再说,如果成事,她对新的皇帝,将会有更大的用处。
“本宫不是跟你说过,叫你安静下来,稍安勿躁,你才能看清楚一直隐藏于背后的幕后推手吗?”长公主摇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该做个好看客才是。”
张纤一听,长公主话中有话,难道这场火不一般?有事情已经发生了?
“母亲,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纤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的确很快,很快宫里传出消息,走水的不过钟鼓楼和相连的两座宫殿,并无大碍。
张纤和长公主这才各自歇着去了。
而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随着连绵不绝的钟声响起,整个安阳城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才意识到,发生了大事。
☆、84暗黑郡主
皇帝崩、或者太后和皇后薨;鸣钟示哀都有严格的次数区别,因而绝不至于让人搞错了对象。
众所皆知,太子薨后,皇帝本人的健康情况就十分令人担忧;但也不曾想;这么快就驾崩。
得到这个消息的朝廷亲贵;文武百官;诰命夫人急忙忙的换了衣裳;奔往皇宫;路上不约而同的在打听:皇帝驾崩;未立太子;那么登基的是谁?
而此时;皇宫里正严阵以待,昨晚钟鼓楼失火,有人在火宅现场看到了景王,侍卫和太监宫女们都忙着救火,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因此景王说,他正要出宫,见到这边火光没有人漫天,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这样的说辞也没人能反驳。
紧接着,就见太后身边的宫女桂儿匆匆过来,将景王带走了。同时,传太后懿旨,召见几位朝中重臣,另四宫门紧守,无手谕者不得出入。
最后太后想了想,又颁了一道懿旨,叫人请长公主及驸马进宫。
长公主赵清和驸马高光孤从睡梦中被唤醒,穿戴起来,见传旨的乃是太后的心腹太监,就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宫里传召,对别的朝臣,也只说进宫就明白了,大约是怕长公主不应,故而太后才派了心腹过来,据实以告,皇帝驾崩了。
公主听了,虽然意料之中,但发生了还是有些心惊,又问:皇帝驾崩之前,可留下遗诏,那太监便简短的道,大行皇帝遗诏,传位景王。
这话实也没错,只是悄悄隐了后面的,遗诏里还立了四位顾命大臣,若是说明,长公主自当分晓,四位顾命大臣,其中两位都是当年谢相的门生。
当年的谢家,权倾朝野,门生广布,所谓的门生并非是授业恩师的意思,而是当一届的主考官,当年考举的学子都算是其门生,谢相作了好几届的主考官,于是……
坑爹的是,后来很多抱大腿的门生都被清算了,更坑爹的是,人太多了算不完。但剩下的,也不敢再与谢家有牵扯。这回里的两位顾命大臣和谢家虽然不算太近,到底也是亲谢派。
长公主和驸马换了衣裳就进宫,因而已过了子时,故而没有惊动已经就寝的昭荣公主。
是夜,皇帝驾崩,太后封锁了消息,控制住了局面,请来还未出宫的景王以及太医,这些过场早已经打点妥当,再加上有太后和景王的威压,太医就算有着一颗拳拳的忠君爱国之心,也要考虑一下自家人头和老小的性命,就咬牙捏报了一个病逝。
待到宫里聚集召集来的一班人,由太后主持,景王立于一旁,剩下的就是顾命大臣和长公主听完太医的禀报,太后又道:“太监总管德安忠心耿耿,闻帝崩而自缢,随大行皇帝去了,现拟追封为尽忠侯,众位卿家可有异议?”
一个皇宫内务总管,死后封侯,这就有点拔高了,但现在这些人已被皇帝驾崩的消息弄得晕头晕脑,哪里管一个死太监追封的事儿,再说太监无后,追封什么都是虚的,到底也是伺候了皇帝一辈子,还跟着自缢了,也算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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