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军:“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不过,你应该知道,既然是社会,哪儿都不是真空的,既然身为人,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就别期盼安逸。不仅‘桃花源’式的生活方式永远不会出现,‘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美好境界,也只是诗人的一厢憧憬罢了。”
“这么说你算是看透了社会,看透了人生。”苗师傅也在试探谢大军的想法。
“咱们既不是出家的僧人,谁也不能说‘看透’。人对社会,对人对已,无论何时何地,充其量也只能看个大概,理想是一个方向,不能错。而前进的路,要靠自己的脚走出来的。学马列、学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我信奉一句哲理:‘走自己的路’,我们从山下到山上就是用自己的脚走上来的。”
苗师傅觉得自己心里一下亮堂了许多,他兴奋地说:“你说的正和我心里想的一样。咱们刚来,归根结底要了解这里的实际,然后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听了两次周书记与副书记的闲谈,见解似乎不一致。周书记希望新同志尽快适应这里的气候和工作环境。老干部便可调整下调、休假、治病,要尽快安排开。柳副书记则说不要忙,至少也得个一年半载的适应期……两个人谁也没有说服谁。周书记介绍说:‘阿里地区根据以往的经验与教训,经上级批准,这里的文革运动只提正面教育,一般不搞‘四大’。柳卫东说:‘运动虽然不搞,有什么问题还要解决什么问题……’周书记对此未发表意见。”
谢大军:“正面教育是地区的统一规定和部署,我们一个县不能另辟歧路,别出心裁,心血来潮掀起股‘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的新潮流,这可是一个原则的问题,不能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苗师傅:“是呀,像这样明显的原则问题,连我一个普通工人也不会搞错,可是偏偏有人昧良心说话,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奉承,脸一点不红。你猜人家怎么说,西藏阿里么,环境特珠,只搞正面教育,不开展‘四大’活动,开展四小活动也可以吧。就说正面教育吧,如果群众对县领导过去的工作,有什么改进的意见或建议,或者反映干部中的这样那样的错误,总不能压制他们,不让人家讲话吧。不管什么样的问题,只要提出来,还是要认真加以解决的,否则还要我们这些政工部门干什么……”
“这是谁发的谬论!”谢大军不屑一顾的说。
“除了那位政工组的大组长还能有谁!我真不明白,这个王彤是从那里学来的这一套政治本领,瞧好吧,将来给柳书记吹喇叭抬轿子的,他一定是把好手。”
“夜已经很深了。”
“该休息了”……
他们在高原上,迎来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新同志来到县上一个礼拜后,在县委书记周凌风主持下,县委召开了第一次常委会。
周凌风满怀喜悦地说:“这次会议有两个议题,第一,是给新来的柳副书记、李副主任安排具体的分管工作;第二,研究一下当前工作的重点。”
周凌风让柳卫东与李刚义先谈谈自己有些啥想法,然后大家一起商量着定下来。
柳卫东信心十足地说:“李刚义副主任先说吧,让我想想。”
李刚义闻如此说,抬眼看了柳卫东一眼,又看周书记。周书记正向他点头。于是不再虚让,干脆地说:“好吧,我先说。我的话很简单:我是当兵出身,一向的习惯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上山是组织的调动,工作分工也完全听从组织的安排。高原工作一切都是新的,都要从头学起,只希望今后工作中县委各位多多帮助,我的话完了!”
周书记听了李刚义那直截了当能够让人感受甚至呼吸到的军人气质,不由得喜形于色,自己也立即明确地表态:“好!你是军人出身,年青身体素质又好。我建议你同西饶副主任一起抓生产。不管是牧业生产、农牧结合,其他一切生产以及企业管理等都由你二位负责。你们一藏一汉,互相协调互相帮助、取长补短,一定能干好!”
李刚义立即表态:“同意!”并向藏干副主任西饶点头示意:“请西饶同志多多帮助!”
西饶笑的合不拢嘴:“以前,我一个人经常有困难,没人商量,特别是农业生产上的事,很多问题我不懂,周书记不在时拿不定主意。现在我俩一起工作,我也有了依靠,这样安排,我十分高兴!”
黎部长、伍科长两位常委一致赞同,李刚义的工作安排就这样定下来了。
周凌风微笑着向柳卫东说:
“柳副书记,谈谈你个人的想法吧。”
柳卫东摆出一副大机关干部说话的派头,只见他摸摸下巴,捏捏胡子,官气十足地说:“我在省团委任办公室副主任兼机关党委副书记时,除了主管团委文件起草,以及机要档案管理等工作外,还管政治、组织、人事等工作。现在来到县上,别的事情也不懂,身体一般,血压又高,心脏也不太好,我想也只能干些老本行的事情。生产,我一窍不通,好在西饶、李刚义两位副主任担起来了,我只能在机关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了,还是周书记安排吧,你是一把手嘛,你说了算!”
周书记轻轻地点点头,笑了笑说:“还是请我们的黎书记,我们的老部长谈谈吧。”
黎部长:“那好,我就说两句。我想,柳副书记是办公室主任出身,这回好了,县上今后的文件起草上报下达,这自然是由你负责了。至于政治、组织、人事一向都是县委一把手亲自抓的、负全责,这是咱们的制度。我们副书记是书记的副手,也就是助手。书记全面负责,我们从旁协助,这样做,我们的位置也就算摆正了!”
“两位副主任,伍常委,你们三位的意见?”周书记一一地问到。
李刚义看看大家说:“我同意黎部长的意见。一个县的一把手是主管,负主要责任。我们两个副主任分管生产,主要抓生产。你们两位副书记协助书记抓政治、抓组织人事。书记在书记亲自抓,书记不在你们俩商量着办,还有我们三个常委当参谋嘛!”
周凌风:“看看柳副书记和其他同志,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在会上随便说。”
柳卫东看一切已成定局,就故作姿态地客气说:“好!领导和同志们照顾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对搞搞文件,抓抓机关干部的思想政治学习工作,我还是有信心能干好的。前边有周书记、黎部长把关,我当当参谋就行了。”
会议第二项是研究抓生产暨当前中心工作问题。
关于生产方面,主要是西饶副主任谈了牧业冬季转移草场,和如何抓好“抗灾保畜”工作,以及准备年终决算分配等事项。
其他常委没有不同意见,要求两位副主任会下进一步作出细致安排,以便形成文件,上报下达。
关于中心工作问题,柳卫东首先提出:“文革运动全国还在继续搞,我们这里特殊,只搞‘正面教育’。但不等于放松什么都不做,日常工作还是要抓起来。对于机关中存在的政治的、思想的、作风的种种问题,也还是要认真对待,要突出政治嘛!”
“这个可以搞,但要从实际出发,以稳妥为好。”周书记当即作了明确的表态。
黎部长听着柳副书记和周书记的发言,连着吸了两口烟,不住地点着头。随后,他笑着自语道,“这个问题,我来讲几句吧。”
黎部长面带微笑,他缓慢地点燃一支烟,慈祥中略带严肃、耐心地说:
“我想专门谈几句关于文革‘正面教育’与当前局势的问题。柳副书记刚来,还不太了解阿里地区的情况。这里之所以提出只搞‘正面教育’是从国家大局出发的,这里是边境地区,无论如何不能乱。这不是阿里自己决定的,这是上边的意思。我们这里,主要是抓好稳定这个大局,从政治上要掌握好。在‘正面教育’这个前提下,抓好群众的生产、生活、边境地区的稳定……从部队内部通知上看到,境外的反动势力,还不断组织一些叛乱的残渣余孽,妄图回窜。军分区要求我们要抓紧抓好民兵训练,从机关到社、队民兵训练,都要认真搞起来。咱们县这两年民兵工作抓的还可以,健全了建制、配发了武器,训练了一批骨干。但是总的说,无论从数量,素质上还需要大大加强。这回,新同志来了,县机关的民兵队伍可以大大加强了……哈哈哈!下边,我让武装部的同志好好协助县机关抓一抓。”
周书记听了黎部长的一番话非常高兴地说:“县上的民兵,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骨干,又有你黎部长亲自抓,我什么都放心了!”
柳卫东:“黎部长,民兵工作,无论如何,你可别把我挂上,我长这么大,也没摸过枪……”
黎部长:“你柳副书记是当然的民兵团副政委,不会打枪,不要紧—切我来教你。民兵的政治思想教育,你是责无旁贷的……若有叛匪回窜,打起来要有开小差的,要拿你是问哟!”
常委们不由得哈哈大笑。
事物的不断发展,使旧平衡被打破,产生新的不平衡。为了稳定局面,人们又努力克服落后去追赶先进,以求在新的基础上达到新的平衡。由此可见“平衡—不平衡—平衡”,这是世界上一切事物存在与发展的自然法则。
一个月的适应期,很快就过去了。新干部适应环境与自然条件,老干部接纳新人,相互习惯与包容,多数人已经不分彼此,融为一体了。
武装部黎部长,因为兼任县委副书记,在县委会上,已经不止一次传达贯彻军分区关于民兵建设的指示。
虽然柳卫东副书记对民兵工作不太积极,但有第一把手周凌风的支持,民兵训练还是按计划顺利地进行。
黎部长对民兵训练要求很严,他反复强调,一切要从实际出发,必须结合实战需要来进行。他说:“在高原练兵,一练骑马,二练射击,指挥员还要懂战术。”
他特意派定一位骑射技术好的刘参谋,与县办公室副主任武权商定,每天下午从县里放养的战备马群里挑十匹八匹马,备好鞍具,投入民兵训练。
县上号称“民兵团”实际县机关是民兵连,区上是民兵排。当然,这是民兵组织的基础和骨干。普通民兵在社队,自然还很多,“全民皆兵”,并非虚话。
民兵训练,新干部是重点。
武装部以外,县上真正的负责人是副主任李刚义。其次是新干部叶心钺,任民兵连连长。他是解放军骑一师的老兵,既能骑马射击,又懂无线通讯报务业务。新干部因为有老叶,脸上颇有光彩。
谢大军自民兵训练一开始,就积极参加了这项极有意义又颇具挑战性的活动。他听说这里干部下乡都带枪骑马。民兵训练是提高工作技能的一部分,这次训练骑马,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他带着这种心情,热情地投入了训练。
一天下午,天气晴朗。叶心钺与刘参谋带几位管马的藏干民兵,将备好鞍具的十几匹马,牵到县机关大门外平坦的草地上,县机关大部分人都出来看骑马或凑热闹。
黎部长、李刚义副主任比群众还起劲,他们正高谈阔论骑马的经验。谢大军、武权、周佩金、吴魅,以及准备到区上去的卫逸民、竺波、王文俊等都在人群中观看等待。
妇联副主任兼团委副书记巴宗带着小杨、小李、吉丹、小张几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和郑英、肖玲、卜桂玉等几个女干部正跃跃欲试,译电员阮萍、老卞、小袁也都想看个究竟。
藏干男女青年们大多能骑马,他们热热闹闹地出来,专门想看看那些从未骑过马的汉族小伙子和姑娘们的表现。
叶心钺与刘参谋,各接过一根缰绳,拉过马来,互相点点头:
“遛遛?”
“遛遛!”
“新干部练骑马喽!”一个藏族小鬼大叫着。
叶心钺、刘参谋牵着马在人群前面绕圈子,这是在遛马。他们遛过一会子之后,慢慢过来,向黎部长和李刚义副主任“请指示。”
黎部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刚义说:“可以开始了!”
刘参谋先说道:“备鞍、上马、下马、慢步、快跑,我们从理论上都讲过了。下边,我们俩实地给大家做个样子,望大家从观看中留下印象,回头再请几位同志上马练习。”
叶心钺:“理论讲过了,重点是实践。旱地上学不会游泳;站在平地上也学不会骑马。要学骑马,首先要敢于骑上马背来!”
叶、刘二人说罢挥手之间已上马、起步。叶心钺一马当先,刘参谋紧随其后。只见两匹马精神抖擞,神彩飞扬,步子由慢而快,不一会它们就像马戏团的马一样,在人群面前兜起大圈子。马蹄声有节律地不断传入人们的耳中,两位军人驾驭军马的技能展现在地方干部们面前。
观看的人群中,藏干们不时发出“好!好!”的叫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生长在高原的藏族同胞们,生下来就在母亲的怀抱里学骑马了,要论骑马,他们还是十分内行的。
西藏高原的马,虽然大都是体形较小的矮脚马(准确地说是腿短),然而快马和好的骑手还是很多的。他们懂得,会骑马,并非仅仅是骑到马上不掉下来,就算是会骑马了。要真正做到会骑马,是指驾驭马匹的真正技能,使马和人在运动中成为和谐的一体。无论起、跑、卧都能听凭主人的控制,而且处变不惊,能在实战中冲锋陷阵在沙场上……
大家夸赞着刚才看到的两位“教官”的表演,毕竟心底里还多少有一点点不满足,因为没看到他们放开马痛痛快快地跑一回——尽管相信他们能跑好。
“跑一个来回,给大家看看!”李刚义副主任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下达了口令。
“好!好!”人们热烈地鼓掌,表示发自内心的愿望。
叶心钺、刘参谋相视一笑。
叶心钺一摆头,一抖缰绳,那马像通人性似的,已抬腿开步了。只见叶心钺两腿一夹,上身向前一纵,马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