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关系,主要问我父亲的历史。我说,他在旧社会当过警察。只有一年多,解放前自己回家的。档案上早就写上了。又问,在学校时组织曾准备发展,后来又没发展,为什么?我说,在困难时期,说过一句话——‘家乡粮食不够吃。’当时,认为说法不妥,发展党员的事被搁置。后来又被告知‘说的话没有错!’但组织问题没有再提起。最后还问,在大学时曾与一位叫薛红梅的同学谈恋爱,现在是否还有联系——这明显是对我处对象问题上有怀疑吗!我又气又笑地回答说,听说对方已经结婚!她在北京,相隔万水千山,关系想有也难!不信可去问问对方。这事王明理同志也是知道的。”
谢大军一口气说完了他在谈话中被问及的全部内容。口气是实在的。平时本来就相互了解,大家听后坚信不疑。于是,各自都冷静了下来。
蒋文豪性格倔强、率直。耐不住冷清,首先挑起话头说:
“组织谈话,为什么把家庭关系等事都重新翻腾出来,像对待有问题的人一样,怀疑这猜测那,党没入过,真不知这样做是否有必要!现在又不是地下党的时期,这一套似乎早已过时了……”
干部家庭出身的施可师说:
“我父亲是老党员了,个人情况,本该是谈话前都搞清楚了的。够条件决定发展才正式谈话的。谈话只不过是一道例行手续,是教育管理党员的开始。并没有过多的询问。如果有那么多的疑问,也就谈不上马上发展了。像这样的干法,不是在搞发展,明明是在找毛病,气氛就不对!”
一向稳重和平的向从志,经过思考后,也情绪低落,失望地说:
“对于老谢这样出身贫苦、社会关系清楚、本人历史清白、表现又好的同志,还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我们大伙也就别再抱什么希望了!”
曾在解放前一年进旧社会机关工作后被留用的老同志庞冀疏哈哈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老谢的父亲当过几天旧社会警察都要反复地询问,又不是他本人。我这个‘旧社会职员’就更不敢有什么奢望了!不过老谢‘纳新’的事,既然已经履行过‘谈话’手续了,没什么其他的阻碍,估计问题不大的。退一步说,即使老谢暂时被刁难,你们几个不是贫下中农,就是干部子弟,又没有丝毫的社会历史等瓜葛,不发展你们是没有理由的。即使不能全发展,也不能一个不发展!办公厅、各办、妇联没有一个党支部连一个党员都不发展的吗!人事局党支部的几个老党员,我就不信他们死死地守住党的大门,一个都不发展。党组织是党的,又不是他们几个人的!他们卡的住一时,还能卡的住一世!”
听了庞冀疏慷慨激昂的话,几个人同时都笑了,包括谢大军。
只听门哐当一声,推门进来的人称“老大姐”的上官香茗和外号“老姑娘”的冷芬,两个人你推我搡地拉扯着走到大家面前。
谢大军忙从地铺上站起来,拉过来两把折叠椅,请两位女同志坐下。
直言快语的冷芬,还没坐下便抢先说道:
“怎么啦,刚才你们还哈哈大笑,热闹得很。我们一进来立刻鸦雀无声了。你们是有秘密怕我们听吧!”
几个男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善解人意的“老大姐”上官香茗笑盈盈地说:
“他们几个男人能有什么秘密!谁像你这个‘老姑娘’事那么多。他们的事呀,我猜得到,他们是在为谢大军‘纳新’谈话的事发感慨呢!”
冷芬接着说道:“‘纳新’的事,是应该高兴的。党委、支部都谈话了,就等到填表通过。都已经公开,还有什么神神秘秘的!”
向从志有点被两位女党员所触动,也为打破冷场气氛,他客客气气地说:
“‘纳新’对你们党员来说,当然没什么神秘喽。但是,党外群众,对党内事物,即使不是什么秘密,也不便随意乱说的!入党前你们恐怕也未必这么随便吧……”
“老姑娘,我从来就这样,谁管他入党前,入党后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你要是去求他,偏偏不给你;你不在乎他,却常常送上门来。我入党就没费什么事,甚至
入党申请书都是别人帮写的。支部会上,大家一举拳头就入了!”
说到冷芬须补述几句。人都知道她出身于军人家庭。父亲冷雪峰一直在部队,是个老行伍,战争年代颇有军功。从西北部队入藏到阿里,长期驻守边防。在不久前才从部队转业,分配来人委财贸政治部工作。毕竟到地方时间短,没有谁说出他一个算作问题的问题。目前,已成为革委会点名第一批“解放”的干部,是立马要进入革委会的人选。
有如此背景的冷芬,腰杆子总比别人要硬些。况且在部队当通讯兵时早就入了党提了干。当然,也因冷芬不知不觉中带点高干子女的“优越感”,同志们因而也对她另眼相看,这对她无异于是一种包袱。
在部队,一般的男青年都怕她,不敢主动去追求她。直到转业也未找到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到转业时却落得了一个“老姑娘”的雅号。甚至带到了地方,久而久之她竟不在乎这一套了。
到地方时间长了,一些好心的姐妹,如上官香茗等到老大姐,都规劝她,一要谦虚,二要文雅。不要整天疯疯癫癫的,让小伙子见了都害怕。
冷芬听了这些好心的劝告,人已经稳重多了。并且一改往常孤芳自赏的习惯,开始和男同胞打起交道来。只是还是伶牙利齿的,一些人总是对她敬而远之。但也有个别,那就是谢大军。既不惧她,也不攀她,又不烦她,这倒引起冷芬的敬佩与爱慕。
冷芬心里早已有了谢大军。但不知什么时候,由何人之口传出了谢大军在北京早就有了对象的说法。冷芬一时无法辨别真伪,自己留心从侧面观察。谢大军是否在北京有对象先不说,关键是他对自己就根本还没有形成那种意思。同志之间相处,说得好一点,是比别人略近些,这往往又是出于那种可恶的同志似的“尊重”。冷芬有时气的心里堵得慌,真想有一天谢大军喝醉了酒,给她来一点超越同志似的“尊重”!不过,冷芬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仅仅是看准目标,敢于大胆去爱的,一个纯真而勇敢的女性。
冷芬现在来看谢大军,一是对他将被“纳新”表示祝贺,另一个意思自然是找机会接近他。冷芬的心此刻不但不冷,热得像地下岩浆般在暗涌……
在大家的东拉西扯当中,冷芬常偷偷观察着谢大军。发现他并非真正愉快,有时从眉宇和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思绪甚至跑了很远,还无暇顾及她心里所想的这档子事,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高兴的。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并不烦她……她立刻有了主意:
“好事多磨”呀!想到此她偷偷地笑了,差一点冲口而出——看将来谁能磨过谁!
上官香茗看了看表,不经意地站起来,轻轻地漏出两句:
“听说现在军宣队项书记和党支部书记文革发、王明理,正与刘兵谈话呢。两方面都照顾到。明天也许又论到你们当中的哪一个。现在能入几个入几个,这次入不成以后继续努力争取,可千万不要气馁呀,要经得起组织考验啊!”说着就要走出去。
临到门口上官香茗突然拉住冷芬说:
“哎,差点忘记了通知同志们!明天一上班,学习班党委召集人委系统全体人员开动员大会,在大会议厅,千万不要迟到啊!”
上官香茗与冷芬走后,“纳新”的话题被放下,自然地提起第二天召开动员大会的事。谢大军因不久前在战备办公室临时出差,去外地刚回来,什么事情都不了解,随口问了一句:
“开什么会?动员什么?”
施可师主动给他解释说:“半个多月前,省革委会传出一个消息,要调一批干部去西藏阿里工作,听说要的还很急。开始都以为是小道消息,现在中央文件已经下达到省里。各级革委会领导,已经先一步传达学习。现在传达到咱这学习班里,是马上要落实执行了。”
蒋文豪接着说:“听说在省级机关震动还很大,领导们都非常重视。现在人都想尽快工作,但又都不愿意到那样艰苦的地方去。有的单位甚至调不出人来。”
向从志一般闲话少,逢正经事,却能用心思考,看法往往很有见地。他平静地说:
“阿里调干之事令人关心,由于去省外,又是边远地区,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听说眼前往阿里调干计划,不过区区三百人之数。还是在全省范围内调。而仅仅一个月前人委大院原编就是四百九十九个,加上超编共有五百多人,这么多干部现在的去向,才是人们共同关心的问题……”
庞冀疏,因年龄大几岁,好歹经历过两种社会,平时总是一副老练的模样。他习惯地扶扶那深度的近视镜,不急不缓笑呵呵地说:
“干部调动本是平常的事,但现在又不寻常。自文革‘冻结’调动以来,这一‘冻’就是四、五年过去了。当前突然听到‘调动’一词敏感是必然的。尤其是原来的头头们,做梦都想着立刻得到‘解放’,眼睛紧紧盯着各级革委会‘三结合’的领导班子,忽然一天早晨起来,被宣布官复原职,那股高兴的心情,比当年初次提拔还来劲!听说有的人表示,‘只要立刻解放,去那都行!’只是一般干部调动有点困难……”
“所以才需要动员嘛!”蒋文豪接着老庞的话继续说:
“目前,进入‘三结合’革委会的领导干部和一般干部毕竟是少数。就我们人委来说,大头头,原副省长百里香、办公厅、各办主任、处级干部,大部分还都蹲在学习班里。当前,阿里调干、办干校要人、革委会催着‘解放’干部,何去何从,各有想法,思想如何不引起波动呢!为此,学习班召开动员大会,稳定思想、布置工作,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人们都点着头,静默下来,回到各自的思想王国里。
第二天上午,干部动员大会准时召开了。
人委办公厅二楼会议大厅内,座无虚席。办公厅、人事局、各办学习班的全体干部早已井然有序地坐满了大厅。衣着虽然是单调的兰、灰、黑、黄等朴素的颜色,但毛布质料的中山装、军便服也不少,毕竟是省级机关的干部,级别当然略高一些。
主席台上就坐的是省革委政工组大组长王国栋、人委军宣队队长、学习班党委书记项良以及干校校长章文彩等领导人。
大会很快便开始了,学习班党委项书记以洪亮的声音宣布:“现在请省革委会政工组王组长讲话!”
王组长没有客套,以那种绝对权威的气魄,立刻说道:“同志们,今天召集原人委机关全体干部大会,目的只有一个,给大家讲讲当前工作重点……第一个问题是,“吐故纳新”工作已近尾声,建党工作基本结束。要迅速作好总结逐级上报,形成文件上报下达。紧接着的工作是“解放”干部,必须抓紧进行。不能无期限拖延!大多数干部都是好的。要尽快让他们出来工作……对是非不清的问题,不能继续纠缠,当然证据确凿的严重问题也绝不能放过……”
对不能放过的人和事,王组长又讲了很多,这不过是对上述话的解释,话一经反复说,真实目的也自然容易听清楚。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干校的筹建暨进展情况。用一句话概括起来说,是一切顺利!经过去年至今不懈的努力,干校校长章文彩同志与东山农场一起,已经为东山干校打下了初步的基础。学员入住后的生活、生产条件已经基本具备!我要代表学习班全体干部,向干校校长章文彩及筹备处的同志表示诚恳的敬意……
学习班党委书记项良带头向坐在身旁的章文彩鼓掌,以示鼓励。
台下干部们礼节性的掌声虽不太热烈,但章文彩还是站起身来点头致谢。
王国栋组长简洁地说,“关于干部们赴干校学习、劳动、锻炼的有关细节,将在另会专门研究,作出具体的部署。”
接着他提高嗓音,说道:“现在讲第三个问题,关于西藏阿里调干的问题。向西藏阿里调干部,是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作出的决定。西藏阿里地处祖国西南边陲,无论从政治、经济、国防上看,都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保卫边疆建设西藏,帮助那里的兄弟民族尽快改变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王组长从政治上、思想上作了反复的动员后,终于结束了他的动员报告。与学习班党委书记项良耳语一番后,项良终于又站起身来说:“同志们!在省革委会政工组的部署安排下,支援边疆建设,向阿里调配干部,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全省上下都已动员起来,相信我们这里原本是省机关的革命干部、共产党员,谁也不会自甘落后。希望大家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响应组织的号召,勇敢地走上革命和生产的第一线……
在事先安排好的震耳欲聋的口号与掌声中,动员大会结束了。
中午开饭时间,人们涌向食堂。
上官香茗和冷芬排在前头。窗口打开,她们俩按秩序打好饭菜,端着走到靠南窗的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就餐。
上官香茗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冷芬,你听说了没有?”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听到什么?”冷芬莫明其妙地反问。
“平时人们乱传闲话,硬是说谢大军在北京有对象——真是既冤枉又害人!过去我甚至也有点相信,不知不觉地上当。原来是学生时代的事,谢大军一分配来大西北,就分手了。”
“是吗,他倒底还是没有对象,这么说我这个‘三角恋爱’的帽子也可以摘掉了!”冷芬故作冷漠地说。
“是的,真的没有。‘纳新’谈话中已经说明白了。”上官香茗笑道:
“现在谢大军是公认的单身小伙子,可以由着你们这些大姑娘、小丫头自由自在地去爱了,真是令人羡慕……”
“上官大姐!你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