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个组织部长的眼睛!反正是刚才那两个中的一个,你猜猜看。”
老叶像个笑面虎似的,眼睛在苗师傅和谢大军的脸上乱转,忽然哈哈大笑:
“这还用猜,一看这活计,就知道是一位高手制作的——好啊!没想到这位才女心中还装着我们的谢大军!实在是难得呀!”
爱说话的苗师傅心里憋了一大堆话早已控制不住了——也不管谢大军怎么想,叶心钺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为了谢局长好,便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道:
“‘难得’什么呀!我不怕谢局长不高兴呢,要是我呀,才不吃这一套呢!当年因分配而分手,自行结婚又
离婚,现在再回过头来,好马偏吃回头草!有什么‘难得’的?”
叶心钺也不客气地顶了他一句:“你懂得什么?这叫爱情!没有波折的爱情是爱情,经历过曲折坎坷而终于走到一起的爱情,往往更加情真意切,深入骨髓而牢不可破啊!”
苗师傅不客气地激动得大叫:“啊!平静无波的爱情你倒感觉不够味,而非得经过疾风暴雨、生死劫难、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你才觉得够味!你这个工农兵干部,竟比知识分子更浪漫哩!”
“哈哈哈!”三个一齐朗声大笑起来。
苗师傅看谢大军与叶心钺都未表示任何反感与不快,便进一步联系实际深入地说:“薛大夫固然是不错。但是,她毕竟是自己走错了路,跟这个恋爱却跟那个结婚又离婚,再回过头来,这和普通的再婚毕竟不一样。这里有个出尔反尔朝三暮四的问题。我为我们谢局长抱不平,又不是找不到对象——人家郑英一个黄花闺女,除文化低一点外,论长相、人品、心地哪一点都不比别人差。单说那个专心劲,就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两个都是爱,拿来比一比,掂量一下倒底哪个更重些?我看不同人,一定有不同的看法。我相信,同意我这种看法的人,总不会是少数……”
叶心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串串烟圈,冷静而深沉地说道:“我赞成苗师傅‘不同的人一定有不同的看法’这句话。我的看法就是与苗师傅不同的。我认为,爱情与婚姻不能偏重于形式,而忽略了内容。恋爱的最终结果,是要结婚。婚后的感情是否幸福,那才是恋爱的根本与真谛……这是我一个普通的中共党员的婚姻观或曰恋爱经!我们说已经都说到底了,归根结底,大主意还要自己拿,在感情问题上,丝豪是不能勉强的……”
谢大军深刻地感受到朋友们对他的个人幸福问题是如此地关心。他非常遗憾的是,至今,连他自己也未给自己作出一个令本人满意的答案。他诚恳地感谢两位朋友的关怀,他明白,作出这个正确的答案需要足够的时间,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一切才是正确的!
为了尊重朋友,谢大军终于敞开心扉,令人信服地答道:
“关键的是,我眼前心里什么主意都没有!因为你们都知道,除了工作,我还没来得及想那些……”
刚吃过早饭,曲松院长就叫“小鬼”强巴来找谢大军,说有事商量,请谢局长过去一下。
谢大军到曲松办公室,医疗队林队长已经坐那里。两位同行都十分客气,让坐让茶。
随后便谈起了工作。
曲松院长时而娓娓动听侃侃而谈,时而慷慨激昂充满正气,他归纳起来说:
“医疗队来到县上巡回医疗,为偏远牧区送医送药,与我们同甘共苦,转眼快两年了。在
医院工作上帮了我们大忙。在抢救危垂病人,培训赤脚医生,在地方疑难杂症的治疗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特别是带动我们在职医生的业务水平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医疗队的事迹,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现在医疗队已近归期,在感情上我们实在不忍分离!”
林队长却十分谦虚地表示:“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在原单位每天上班下班,忙忙碌碌,面对社会,服务人民群众,年复一年,平凡得很,从未感到什么特殊。但是,来到高原牧区,走入帐蓬,做了有限的一些工作,可是却受到群众热烈的欢迎!说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神医!’我们的队员曾不止一次地流下了幸福的眼泪。说‘这次来阿里巡回医疗触动很深,受教育极大,终生难忘!’我们的确帮群众解除了一些病痛,但他们给了我们十倍的尊重,百倍的热爱,我们领受无限的幸福,这是局外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想像得到的!”
谢大军听过医院院长和医疗队队长发自肺腑的一翻感叹之后,自己也深受感动。觉得自己也该讲点什么:“听了两位的发言,使我也十分感动,受益匪浅!北京医疗队,不远万里来到西藏的实际行动实践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伟大教导。医疗队的工作,是这种伟大思想灵魂的活的体现!是我国医疗事业上的伟大的创举!我县医疗队的活动成绩,理应得到上级的褒奖——不知道林队长给县上汇报过了没有?”
曲松院长苦笑了一下说:“林队长已经向佟副书记请示过,问需要不需要向县委作个汇报?佟书记说,‘向县委汇报也好,不汇报也行,不如免了吧!’看来不那么重视……听说佟书记没来县上之前,在原单位曾和医疗队发生过矛盾,因为什么装透视机的事。医疗队说他们进来的‘透视机是废品!’他们说‘医疗队不懂技术!’曾发生过争吵。自此以后,佟书记对医疗队就有了成见,不太感兴趣……”
谢大军感到很吃惊,沉思了一下说:“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县领导听不听汇报,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卫生系统做自己份内的工作,别人也无法干涉!我们没权力埋没医疗队的工作。我想上面的事我们虽然无法干予,但我们要用医疗队、县医院、文教卫生局的名义作一个完整的医疗队的工作总结。林队长资料在手,负责起稿并充分征求全体队员的意见。然后我们共同研究定稿,最后打印成文件,逐级上报。回去也好向领导作个交待。这不仅是医疗队的工作,这还是北京派遗医疗队的医院的工作。同时是全国卫生系统的工作。对上边说是国家的大事,对下边是广大人民的福祉!这是必须严肃认真对待,决不可以马虎从事,敷衍塞责的!”谢大军严肃认真的态度使医院院长和医疗队长同时受到了心灵上的震撼……
林队长既高兴又担心地说:
“能做到这样,我们就非常满足了!不过,这可能会给你们内部造成些麻烦……”
曲松院长笑道:“这你放心!我们谢局长在剿匪中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内部麻烦。他怕的是这次医疗队的工作总结、汇报不好,埋没你们的成绩,影响兄弟单位之间的关系,辜负中央对边疆人民的关怀!现在谢局长亲自主持总结,有他撑腰,咱们就什么顾虚都没有了!”
谢大军对曲松的话没加可否,只是及时地转移了话题,他提醒说:“方才说到地区进透视机的事,咱们县
医院的货发来了没有?如果货到了,就请医疗队帮个忙,在走之前装起来。”
曲松笑道:“亏你提起来了,我差点忘了!透视机及货单刚到,那就请林队长帮忙,让懂技术的医生给装一下。”
林队长满口答应:“这没问题!没问题!两个人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搞好,只要机子没问题!”
第二天林队长果然派人来帮县医院安装调试透视机。曲松院长带人把没打开包装的透视机主件、附件一一都搬到专门布置出来的一间放射室里。
医疗队的技师及两位大夫立刻忙碌起来。县上放映队的发电机嘟嘟地秦着和谐的旋律。放射室灯火通明,既有生机又透露出一种安详的气氛。
透视机的主机、线路等都已安装好,马上就要进行调试。很多人都好奇地围在窗外,盼望尽快完成,这下子县上干部、职工、本地群众都可以就地检查身体了……
两上小时又过去了。
放射室的灯终于关闭了。技术人员最后出来了,带着一脸的无奈与遗憾的表情告诉曲松院长:
“透视机主机有毛病,线路根本不通,X线管球基本上是坏的。老实说,‘这是不合格产品——甚至是废品!’这种产品和前地区医疗队遇到的是一路货!”
“能不能买些零件修理一下呢?”曲松小心地问道:
“不可能的!某些小部件长期使用老化,可以由技师更换修理,机体出问题就在北京的医院恐怕都没办法——除非返回到生产厂子去。”技术人员斩钉截铁地回答。
“一般来说,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谢大军以请教地口吻问。
“问题也不复杂。生产厂子、进货渠道,如有一处把住关口,废品也不至于流入社会,总之问题在上边,责任不在我们!”
谢大军重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也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当即作出决定:
“医院先把机器按原样把各部件包装好,立即返回地区医疗器械公司,就机器的主要毛病,能否请医疗队为我们出一份证明?”
医疗队林队长爽快地笑道:“这没问题!我们就机器存在的主要毛病写出一份详细的材料。我们敢于负这个责任!”
谢大军与林队长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透视机返回地区医疗器械公司后,果然引起了地区某部门与县上的矛盾。当然,也势必引起了佟向阳副书记的不满。但他也毫无办法,原因,也许他比谁都清楚。
北京医疗队离开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惜别的气氛笼罩在人们的心头。人们说话的腔调都不自主地低了下来。谢大军、曲松带着人提前一天帮医疗队把器械箱子、行李捆绑好。这些事都做得主动、协调和默契。队员们的住处都安排在招待所干净的公房里。
晚上,照例举行了一次简朴热情的餐会,为医疗队饯行。
黎部长和李刚义副主任代表县委作了简明的致辞。黎部长发自内心地赞扬医疗队员们,从首都不远万里来到号称“世界屋脊的屋脊”,深入牧区巡回医疗,风餐露宿几百个日日夜夜,真正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身体力行,送来的是党和政府对边疆人民的关怀!
李刚义举例作简单的补充说:“医疗队员们女同志下乡学骑马,摔下来,再骑上去。有的腿摔肿了,脸划破了,无一叫苦!有位女医生自己拉肚子,又来例假,还单抢匹马跟牧民去救治群众。在回来的路上,身体衰弱得上不去马,牵着马走几里地才回到驻地……听起来让人感动得流泪。这种精神足可和战争年代的‘副排长高山’媲美!”
林队长不好意思地逊谢说:“李主任过奖了,我们来这只不过干了两年。就像演员体验生活一样,走马观花,很快就过去了。而你们长期奋战在这里,流汗甚至流血,相比之下我们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真正值得称赞的还应该是你们!”
宾主谈得十分投机。黎部长这位老阿里,头一次听到内地人,特别是来自首都的朋友们,这样真心地评价他们。
高兴地自嘲道:
“林队长!我发句牢骚,你别见笑。我们和你们不能相比!你们生在天子脚下,一落地就身价百倍,金贵得很哩!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贱骨头!这叫‘扳扳倒,尖尖腚,什么人,什么命!’在草原上呆久了,看惯了山川、草地、牛羊;闻惯了牛粪火与酥油茶的气息;阅尽了牧民们朴实的笑脸,一进到帐蓬,就觉得与牧民是一家人。一骑到马上,奔驰在辽阔的原野,就感到天高地厚,心旷神怡,有某种说不出来的神密的兴奋。说句心里话,一下子真叫我突然调到大城市去,恐怕还有点不习惯哩。再说,像我们这老一点或半老不少的,在这里还真有用途。牧民们需要我们,我们和群众融为一体,他们有了主心骨,什么回窜,叛乱都不怕了……以此,在心里我们也很满足, 我们是来干革命的。叫干,在这干一辈子也无怨言!让下去,我们随时都能离开。一句话,只要组织需要,东西南北,上天入地,哪里都能去!你们来高原巡医,也一样,到期要回去,我们要继续干下去,都是国家的需要吗!所以,咱们聚散都要欢欢喜喜——干杯!”
医疗队长,指导员,有两位县领导相伴着,谈得正热火。谢大军怕冷落了队员们便主动来到他们当中,斟酒、续茶。从工作上他是真心地感谢医疗队,帮助推动县上的卫生事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从私人感情上他模糊地觉得,最近薛红梅似乎又重新在拉近与他的距离。
谢大军警告自己,一个大男人,在感情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能风吹草动。只是作为老同学,明天她就要走了,这会在一起多陪陪她,也是应有的礼节,但他还在内心深入提醒自己,这并不意味别的什么意思。
有时谢大军不注意冷眼看一眼薛红梅,感觉她似乎对过去有了一点反思。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说。她那眼神比过去增加了许多真实和企盼。
谢大军再认真回过神来去看一眼薛红梅,正巧四目相对,他发现她总是离不开她那生成的特有的骄矜的意气。一看到她那曾经对他绝情过一次的眼神,他的自尊心使他立刻猛醒,重振雄风。他想,他确实对她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再有,像苗师傅那种舆论,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的,连自己也说不清!
谢大军冷静下来后对自己说:“今后,我的个人的事情到底如何,我确实还没做打算。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别人!现在我不能再玩什么‘追求’那一套不适合自己的把戏。最实际的做法是依着‘缘分’,不过,这并没有迷信的含意。它应该是‘天缘巧合’的一种机缘与巧遇,而不是强求来的欲望。一旦这种机缘来到的时候, 也决不会错过。
谢大军正是本着这种思想在模糊中等待。在一个晚上并没做任何应做的事情。
而薛红梅也有另外的一套哲理。
她想,过去是自己做错了,当然有家庭、亲友等外界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