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意外。
杰克弯腰对着丝黛拉,背向他太太,向丝黛拉做了个鬼脸,警告她,
然后站起来,转身,发号施令。“快6 点了,你该喂保罗吃奶了。丝黛拉要
做晚餐。”
“是嘛?太好了,”朵丽丝说,“丝黛拉,厨房里什么都有。有人烧饭,
多好。”
“我带你看看我们的豪宅。”杰克说。
楼上有两小间白色的房间。其中一间是他们的卧室,摆放了他们的以
及娃娃的东西。
另一间东西泛滥,到处塞得满满的。杰克从床上拿了一个大皮褶夹,
说,“丝丝,你看看这个。”他站在窗前,背向着她,拇指在烟斗上挤压,眼
睛望着花园。丝黛拉坐在床上,打开褶夹,马上叫了出来,“她什么时候画
的?”
“怀孕的最后三个月。没见过那样的事,她就那样一张又一张不停地画
出来。”
褶夹里有一两百张铅笔画,每一张画上都有两个人体,摆出各种各样
的平衡、紧张关系。两个人体是杰克和朵丽丝的,大部分没穿衣服,也不全
都是。图画叫人惊喜,不光是因为那标志了朵丽丝的成就有了一大跃进,也
因为图画在感官上的大胆诉求。那些图画可以说是对婚姻的一种赞扬,或是
赞颂。杰克和朵丽丝本能上的亲密关系,和谐气氛,在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中,
不论是相向或是背向对方,都清晰可见。两人即使分开,这种默契仍然清晰
可见,坦率且平静。
“有些相当露骨,”杰克说。这个来自北方的工人子弟,心中刹那间重现
了清教徒的清规。
丝黛拉笑了,礼教掩盖了杰克的骄傲感,因为有些画有些不雅。
最后几张画中,女的肚子鼓大,不论是躺着或站在她丈夫旁边,对丈
夫表现的力量和自信都充满了信心。最后一张,朵丽丝背对着她丈夫,两手
捧着大肚子,杰克双手放在她肩上保护她。
“好极了,”丝黛拉说。
“很好,可不是?”
丝黛拉眼中带着关怀,笑盈盈地朝杰克看去。她看得出来,他给她看
那些画,不止表示他对太太的才华感到自豪,也趁机告诉她不要太在意朵丽
丝的情绪。为了鼓舞他,她冲动地说,“那,那是没问题的了?”
“什么?啊,对,我明白你的意思,对,我想是没问题。”
“你知道吗?”丝黛拉放低了声音说,“我想朵丽丝是因为觉得对你不忠
而感到愧疚。”
“什么?”
“别误会,我是说,因为娃娃,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他转身面对她,表情苦恼,然后慢慢露出笑容,和朵丽丝笑他和伊迪
丝夫人那件事的笑容一样,露出了不加深究的理解神情。毫无保留的。“是
吗?”他们齐声笑了出来,痛快地高声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朵丽丝高声问道。
“我笑你的画画得这么好,”丝黛拉大声嚷道。
“是啊,可不是?”朵丽丝的声音变了,充满不信。“问题是,我也想象
不出我是怎么画出来的,我想我再也画不出这种画。”
“下楼去吧,”杰克说。他们下了楼,看到朵丽丝在喂奶。小娃娃吸奶吸
得全身扭动,奋力搏斗,小拳头捶着朵丽丝美丽丰满的胸部。杰克站在他们
身后,低头咧嘴凝视。
朵丽丝的神情让丝黛拉想起了母猫喂奶的情形:母猫躺在地毯上,半
张着黄色的眼睛,注视身边吃奶的小猫,一只脚掌前伸,爪子一张一合,嘴
里轻声呼噜呼噜的。
“你是个野蛮的东西,”丝黛拉边笑边说。
朵丽丝抬起她那张表情生动的脸孔,微笑说道,“对,没错。”她的视
线越过踢打不停的娃娃,平静的,遥望他们两人。
丝黛拉在石砌的厨房里烧晚餐,杰克搬了一个电炉进来取暖。她烧了
她带来的好东西,用心地烧,花了相当一些时间。烧完,三人坐在一张木桌
上慢慢地吃。娃娃没睡,先是躺在地板上的一个坐垫上,哇哇哇地哭叫了一
会儿,之后他父亲把他抱起,但只抱了一下,就像早先那样,交给了他母亲,
满足她抱在怀中的需要。
“我是该让他哭,”朵丽丝说,“可是为什么?我们要是阿拉伯人或是非
洲人的话,他现在该贴在我的背上背着。”
“而且很舒服的,”杰克说。“我觉得他们太早出世了,该留在里面十八
个月,最好是永远不要出来。”
“没良心,”朵丽丝和丝黛拉异口同声,说完,大家都笑了。但朵丽丝接
了一句,“对,我也这么想。”语气十分认真。
晚餐一直维持着这种良好的气氛。屋外阳光淡薄清凉,室内没有点灯,
夏日的暮色逐渐加深。
“我就该回去了,”丝黛拉依依不舍,说道。
“啊,不行,你不能走!”朵丽丝声音粗哑,突然间恢复了那个叫杰克和
丝黛拉都十分不安的紧张神情。
“我们都以为菲利蒲明天会回来,所以孩子们明天晚上都会回来,他们
放假。”
“那明天再走,我需要你。”朵丽丝声调暴躁。
“可是我不能留下来。”
“我从没想到会要别的女人在我屋子里,进我的厨房烧菜,照顾我,但
我现在确实想要,”朵丽丝看来马上就要哭了。
“那,太太,你就得容忍我了,”杰克说。
“丝丝,你在意吗?”
“在意什么?”丝黛拉谨慎地问。
“你觉得杰克有魅力吗?”
“当然。”
“我就知道。杰克,你觉得丝黛拉有魅力吗?”
“那还用说,”杰克笑了,但同时向丝黛拉发出警告的信号。
“好了,行了!”朵丽丝说。
“三人行?”丝黛拉笑出声来,说道,“那我们菲利蒲呢?他该如何?”
“这嘛,要是那样的话,我也不在意和菲利蒲一起,”她皱着眉,细细的
黑色眉毛打了结。
“不怪你,”丝黛拉说,心中想到她那潇洒的丈夫。
“就一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一个月,”朵丽丝说,“告诉你们我们该怎么
做,我们离开这可笑的小木屋。当初一定是疯了才会选择呆在英国。我们三
人带着娃娃,马上收拾行李上路去,去西班牙还是意大利。”
“之后呢?”杰克心平气和,用他的烟斗当安全活塞,平静地问她。
“对,我已决定了,我赞成多妻制,”朵丽丝向他们宣布。她已解开了衣
服,娃娃又在吸奶,只是不再踢打,放松地靠着她。她轻拍他的头,轻轻,
轻轻的,声音则提高,语气坚决地对那两人说,“我以前不明白,我现在明
白了。我做大老婆,你们两个人照顾我。”
“还有呢?”杰克生气了。“到时你是偶尔进来查看丝黛拉和我,看着我
们搞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是我们得事先获得你的许可,出去做一番,征求
你的同意?”
“哦,我才不管你们做什么,问题就在这里,”朵丽丝叹了口气,可是声
音中有孤寂的味道。
杰克和丝黛拉小心避开彼此的视线,坐着等朵丽丝说下去。
“我昨天在报上看到一段东西,引起我的注意,”朵丽丝并非自言自语,
“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住在一起,就在这儿,英国。两人都是他的太太,
她们都自认如此。大太太生了个娃娃,小太太和他睡一起——一致如此,跳
着看。”
“你最好别再跳着看,”杰克说,“对你没好处。”
“不是,我觉得很好,”朵丽丝不让步,“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制度有问题。
非洲人和其他的人,他们懂的比我们多,他们有道理。”
“我要真和丝黛拉做爱,看你的好了,”杰克说。
“对!”丝黛拉附和他,短促笑了一声;她本无意如此,对自己有点生气。
“不过我不在意,”朵丽丝眼泪籁籁落下。
“朵丽丝,别闹了,”杰克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抱了娃娃。他并非真的
在吃奶。
“听我的,你现在马上上楼去睡觉。这小家伙饱得像只臭扁虱,他会睡
他几个小时,我敢说。”
“我不想睡,”朵丽丝泣声不止。
“那我拿颗安眠药给你。”
他到处找安眠药,找不到。
“我们就是这样,”朵丽丝哭着说,“我们连安眠药都没有。。丝黛拉,
我希望你留下来,真的,你为什么不能留下?”“丝黛拉就要走了,我送她
去车站。”他倒了一小杯威士忌酒给他太太,说,“你,喝这个,别再说了,
我要受不了了。”听起来,他是受够了。
朵丽丝顺从地喝了酒,摇摇晃晃站起来,慢慢上楼,“别让他哭,”她
下命令。
“哦,你这娘儿们!”他朝她大嚷,“我什么时候让他哭了?来,你抱一
下。”他把娃娃交给丝黛拉,自己跑上了楼。
丝黛拉抱着娃娃。自从察觉到别的女人抱她的孩子,会叫朵丽丝那种
最近产生的强烈的拥有欲亻局促不安后,她这是第一次抱这娃娃。她低头注
视那平静欲睡的小红脸蛋儿,轻轻地说:“娃儿,你可真是引来了许多麻烦,
知道吗?”
杰克从楼上叫她。“丝丝,上来一下。”她抱着娃娃上去。朵丽丝已躺
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由于喝了威士忌,她昏昏欲睡。床头灯转向另外一方。
她眼望娃娃,杰克从丝黛拉手中接去。
“杰克说我是娘儿们,”朵丽丝向丝黛拉说,带着歉意。
“别介意,你很快就没事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好了,我要睡了。”朵丽丝固执地。伤感地小声
说。转了身背向他们,接着又加了一句,“你们两人于嘛不走路去车站?天
色如此美好。”这一句等于是给她这次突来的歇斯底里举动画上了句号。
“我们会的,”杰克说,“别担心。”
她轻轻地格格笑,没转头。杰克慢慢地把睡着的娃娃放在床上,离朵
丽丝一尺左右。
她突然挪动身体,直到白净细小的背部靠到了裹在毯子中的儿子。
杰克扬起眉注视丝黛拉,但她在凝视母子两人,记忆中充满了甜美的
温情。而这个女人,自己拥有如此的快乐,她有什么权力来折磨她丈夫?折
磨她的朋友?她有什么权力依赖别人的不越轨行为?
自己竟然会想到了这些,她感到有点吃惊。她走下楼,站在通往花园
的门口,闭上眼,强忍住泪水。
赤裸的手臂感到了一股暖流——杰克的手。她张开眼,看到他弯身看
她,一脸关怀。
“朵丽丝活该,要是我把你拉到草丛中。。”
“不需要拉,”他说。虽然话语带着玩笑,但她感到他的认真,且将两人
置于危险之中。
他手中的温暖滑过她的背部,她让他转过身来,相向对站,脸颊相偎。
肌肤和头发的香味混和了青草和树叶的太阳芳香。
她想道:现在所要发生的,将把朵丽丝、杰克还有小娃娃弄得天翻地
覆,我的婚姻也完了。我会把一切搞得粉碎。那可真是其乐无穷。
她看到朵丽丝、杰克、娃娃、她丈夫、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全散了,
全部从天空中,像炸弹炸过的碎片,旋转而下。
杰克的唇沿着她的脸颊移向她的嘴唇,她觉得自己在快乐地瓦解。但
她闭上眼睛,就看到楼上包在毯子中的娃娃,于是抽身,高声嚷道,“该死
的朵丽丝,该死,该死,我要杀了她。。”
而他,爆炸了,怒气万分,小声地说,“你们两个都该死!我要把你们
两个的脖子都给扭。。”
他们的脸相距一尺,彼此怒目相望。她心想,她要不是看到了那无助
的娃娃,他们现在应抱成一堆,像两颗炸药,散放柔情和欲望。想到这儿,
全身气得发抖。
“我再不走,要赶不上火车了,”她说。
“我替你去拿大衣,”他说完,进去了,留下她守着空荡荡的花园,无依
无靠。
他出来,替她穿上大衣,手没碰到她。说:“走吧,我开车送你。”他
走在前面,她顺从地跟在后面,走过凹凸不平的草地。天色的确不错。
男人间
那张面对门口的椅子,套子是咖啡色的锦缎。茱莉·杰佛瑞身上是丝
质棕色紧身裤,白色绉褶衬衫。她要是坐在那张高贵的大椅子里,人会显得
秀色叮餐。但她一坐下去,却又马上站起来(脸上是副可悲的笑容,自己却
完全不自觉)。她换到角落里一张黄色的沙发上,样子比较不那么的夸张。
她坐了几分钟,旋即想起,她发出的邀请函明明是写:“来看崭新的我!”(开
玩笑的,但是有那么点狡猾的味道,自己也觉得不是那么好。)
崭新的是什么呢?是她的新发型,轻了一大截的体重,细腻的肤色使
她看来焕然一新(她喜欢这个词儿)。这一切,无疑是要坐在咖啡色大椅上
才能相得益彰,于是,她又换了回去。
第二次换到黄色沙发去,倒是由于厚道,是真心为他人设想。邀请佩
姬·贝里前来,是得吞下自尊,对她来说,确要相当的勇气,但她这身镶边
衬衫,这一切气派,佩姬肯定难以抗衡。当然,佩姬也有她的优势,她舒舒
服服地嫁给了贝里教授(她——茱莉,曾是教授的情妇,长达四年之久)。
但无论如何,茱莉用不着向她炫耀自己焕然一新难以置信的魅力,即使是她
已向佩姬宣布了“崭新的我”。
但话又说回来,她,茱莉,要用来重新面对世界的不就是魅力这个法
宝,为什么不可以用来向贝里教授的太太炫耀?贝里教授不娶她,而娶了佩
姬。要是(她小声对自己说,恶狠狠,酸溜溜的)她也像佩姬那样向他耍点
诡计,施点压力,她肯定早已成了贝里太太。。她真该坐回咖啡色大椅去。
但要是她施计骗了汤姆的话,那她就会像佩姬一样,活该受罪了。汤
姆·贝里一开始就会坚持要拥有自己的另一间单身公寓,不准她踏足,就如
同他不准佩姬踏足他那间公寓那样。她——茱莉——绝不会答应这种婚姻条
件。关于这一点,也该给自己加上一分。事实上,她坚持汤姆——天生的多
情公子——不能用情不专,也正是促成他移情佩姬的原因。因此,总的来说,
她并不是那么样的羡慕佩姬。她将近40 岁才完成了嫁给著名而英俊的教授
的心愿,代价却是一早就知道他另有女人。此外,还得依赖世界上最古老的
骗术才达到结婚的目的。。
想到这儿,茱莉第三次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