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丝.莱辛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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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丽丝.莱辛小说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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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似乎无意帮忙。他皱紧眉头不自在地朝向萝莎,脸上表情清楚地
表明:“真是的,有必要吗?”

寿兹似没留意。“我啊,就算在那个时代,也不落后,你懂吧?”上校
肩膀动了动,似乎在说,18 岁的年纪思想前卫并不是什么可喜的事,25 岁
嘛。。

“她很美——真美,”寿兹热情澎湃地继续说道。“而且显然很有钱,是
个到处旅游的人。而她的衣着。。”

“没错,”上校说。

“她单独一人。她说是来养病的。她先生生意忙,走不开。而我,也一
样,单独一人。”

“没错,”上校说。

“就算在那种年纪,我对世事也并不会过于大惊小怪。30 岁的少妇。。


丈夫年龄相差那么大。。她又那么美。。人又聪明。。啊,她是多么雍容华
贵!”他几乎高声嚷叫。

他喝干了酒,朝着萝莎的背,缅怀往事。“唉。。”他呼吸粗重地说道,
“那一切啊,不瞒你说,是很美妙的,但精彩的还在后头。是这样的,一个
星期过去了。那可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星期啊!我那么爱她,那是一辈子也
没。。”

“没错,”上校说道,有点坐立不安。

寿兹先生没理会,继续说道,“但有一天早上醒来,我身边没了人。”
他耸耸肩,哀叹了一声。

上校的观察结果是,寿兹先生是兴奋得忘了形。到目前为止,这个故
事只有一半是针对萝莎的。他那一声哀叹,使得上校心里满不是味道地想道,
这大可在戏院里表演。

“但有一封信,我念的时候。。”

“一封信?”上校突然插口。

“对,一封信。她向我道谢,我泪水盈眶,哭了。”

这个感情充沛的德国人,说他泪光盈盈,绝不虚假。福斯特上校转开
了头。他避开对方的视线,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她说她恨透了她丈夫。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嫁给他,只是为了取悦父母。
那时候,是有这种事情的。她向自己发誓绝不生他的孩子,但她想生个孩
子。。”

“什么?”上校高声大叫。他身体朝桌面前倾,非常认真地问道。

他这股热情,寿兹先生似乎并不领会,淡淡地说道,“对,就是这样,
老兄,那是我的荣幸。”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上校迫切地问。

“什么?”

“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

“哪一年?有关系吗?她说她以健康为理由安排了这个小假期,以便单
独前来寻觅孩子的父亲人选。她选中了我,我是她的人选。她谢了我,她要
回到丈夫身边。”寿兹先生停口,望着萝莎,洋洋自得。萝莎一动不动,她
不可能错过了任何一个字。他接着回看上校。上校满脸紫红,心情激荡。

“她叫什么名字?”上校吼道。

“名字?”寿兹先生顿了顿。“这,她大可用假名的菓?”他反问。上校
没回答。

他于是很肯定地说,“老兄,那是非常明显。至于地址,我不知道。”
寿兹先生慢慢啜了一口酒,再一口。他凝视了上校一会儿,若有所思,似乎
怀疑上校是否会遵守游戏规则。他接着说道,“我冲到旅馆经理那儿,没有,
没有资料。那位女士突然离去了,一大早。没留地址。我激动狂乱,你可想
而知。我想冲出去追她,找她,杀死她丈夫,娶她!”寿兹先生开心地哈哈
大笑,抱憾地沉浸在年轻时荒唐往事之中。

“你一定记得那是哪一年的。”上校催问他。

“可是,——老兄,”寿兹先生停了一会儿才回答,显得十分困惑。“到
底有什么关系?”

福斯特先生僵硬地瞥了萝莎一眼,用英语说道,“凑巧,我也有相同的
遭遇。”


“在这儿?”寿兹先生礼貌地问道。

“就在这儿。”

“在这个山谷?”

“就在这个旅馆。”

“这个嘛,”他耸耸肩,声音提得比刚才更高,“唔,女人——女人,大
家都知道。

18 岁,当然,或许,甚至25 岁,”说到这儿,他放肆地朝对方点了点
头,“即使是25 岁,我们仍不免把这类事情当成是只有自己身上才会发生的
奇迹,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他停了停,在渺茫的希望中,希望上校能够回复平静。

可是上校仍不搭腔。

“老兄,我跟你说,”寿兹先生心情愉快,加油添醋地继续说道,“我跟
你说,我神经兮兮的。我以为自己要疯了,我想举枪自尽。每到一个城市,
我跑遍大街小巷,检机每一张脸孔。我查视报上的每一张照片——女名星、
社交女名人。路上看到什么女人,就一路跟过去,心想可能终于找到了。可
是并没有,”他手舞足蹈,一手搁到桌上,戒指又卡哒一声。“没有,没有,
我一直都没找到!”

“她长得什么样子?”上校心绪烦乱地用英语问道,眼睛焦急地向寿兹
先生搜视,寿兹先生这时眼露万分的不耐。

寿兹先生将椅子稍稍后拉,朝着萝莎,大声用德语说,“她嘛,非常漂
亮。我刚才讲过了。”他顿了顿,想了想,“她是个贵族。”

“是,是,”上校不耐烦地催促。

“她个子很高,非常苗条,身材很美——很美!她一头黑发,你晓得,
黑发!黑色的眼珠。还有,洁白的牙齿。”然后,他恶毒地朝萝莎大声加了
一句,“她不是那种乡巴佬型的,绝对不是。她颇有品味。”

上校极端不好意思地朝萝莎这个丰满的乡下姑娘看了一眼。即使到了
这个地步,他仍机智敏锐地使用英语,说道,“我那一位姿色平平。个子高,
姿色平平。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很可爱!”他瞪着眼,坚持说道。“可能是
个英国女孩。”

“那可是她的荣幸,”寿兹先生道。

“那年是1913 年,”上校紧追不放,又问道,“你说她头发是黑的?”

“没错,黑的。是那一次那个——可是我碰的不止一个。”他大笑。“我
有三个孩子,是我太太生的——一个好女人,不幸过世了。”不用说,他眼
中又充满了泪水。看到了这个,上校怒气上冲。但寿兹先生一下回复常态,
说道,“可是我自问,除了这三个孩子,我还有几个?有时在路上看到了有
点相像的年轻人,我会自问:可能是我的儿子吧?老兄,没错,没错,这个
问题,每个男人偶尔都该自问一声,可不是?”他头朝后仰,畅快大笑,笑
声中倒是隐含了深深的悔意。

上校一时默不作声。然后,再用英语说道,?说得对,可是我确实碰
上这种事——确实碰上。”他像个不听话的小学生,寿兹摆摆肩。

“我就在这儿碰上的。就在这家旅馆。”

寿兹先生忍住怒气,瞥了萝莎一眼,打从这件叫人不甚愉快的事端开
始,他首次降低了声浪,带着平静的语调,改用英语。“老兄,”他温和地露
出微笑,轻轻耸了一下肩膀,坦诚地自嘲道,“唉,说实话,或许我们该说


这种事每个男人都碰过?又或是说,即使没碰上,也得发明一个?”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告诉上校:老兄,看在上天的份上!看在男性的
团结、男人面子的份上,看在那个女孩子眼中我的尊严的份上,她是如此地
深深伤了你我两人,振作一点吧,老兄,想想你说了些什么!

可是上校沉醉在回忆之中。“不对,”他坚持道,“不对,那是你自己吧。
我确实碰上了。在这儿。”他停了一下,然后为难地,挤了一句,“我一辈子
没结婚。”

寿兹先生耸耸肩,终于不再接腔。然后高声叫道,“小姐,小姐,请买
单。”事情该了结了。

萝莎没有即刻转身。她拍拍背后的头发,拉拉围裙,把手臂上的餐巾
折叠整齐,放到另一只手臂上,然后转身,带着微笑朝他们走去。一眼就可
看出她有意让人留意她的笑容。

“你付帐的吗?”她平静地,故意使用英语向寿兹先生问道。上校吓了
一跳,非常不自在。寿兹先生马上适应过来,用英语答道,“对,由我付。”

她接过他手中的钞票,从围裙里的小钱包数了零钱,一个个放在桌上,
然后四平八稳地站在他们面前,双手交叉,带着同样的笑容看着他们。最后,
在他们享受够了她那慈母似的灿烂笑容之后,她用英语说道,“那位女士或
许是改换了头发颜色以投你们两位各自所好?”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她仰头
长笑,笑得心满意足。

寿兹先生接受了失败,但镇定自若,露出了忧伤而赞赏的笑容。

上校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觉得另外两人都十分可恶,但他仍紧抓不放
自己真诚的回忆。

但萝莎仍朝着他笑,最后,好不容易才终于裙角瑟瑟,从他们身边卡
啦擦过,离开了露天平台。

天台上的女人

事情发生在那个炙热的星期,那个六月天。

有三个男人在天台上工作。铅板热得他们要泼水去降温,可水一泼下
去就冒气,嗞嗞作响。他们开玩笑说,该向楼下哪个女人借个蛋来煮水煮蛋
吃。到了下午两点钟,他们做工的沟槽烫得手都碰不得。他们心想,终年天
热的国家,工人不知如何做工。说不定除了借个蛋,还得借副厨房手套?高
温实在令人吃不消,他们都感到有点头晕,于是都脱下了外衣,三个人挤在
烟囱下一尺见方的阴影下,尽量不让穿着厚袜和靴子的双脚暴晒在大太阳
下。他们一眼可望到数之不尽的天台。不远处,有个男人坐在一张甲板椅上
看报纸。然后,他们看到了她,在两个烟囱之间,离他们五十码左右。她脸
向下,在一张咖啡色的毯子上。只看到了上半身:黑色头发,平实的背部通
红,双臂摊开。

“她总是光着身子,”史丹利说道,声音不太自然。

哈利,年纪最大的,45 岁左右,说道,“大概是吧。”

小子汤姆,17 岁,什么都没说,可是表情兴奋,咧开了嘴笑。


史丹利说,“她要不小心点,总会有人向警方检举。”

“她以为没人看得到,”汤姆说道,扭歪了脖子想看个清楚。

这时,那个女人仍然俯卧着,双手举起过肩,各执着一条围巾的一端
在背后打了个结,然后坐了起来。只见她上身胸前绑着一条红围巾,下身是
一条短短的红色比基尼裤。

那天是太阳高照的第一天,她皮肤仍显白皙,只是晒得通红。她坐在
那儿抽烟。史丹利吹了一声狼啸,她头抬也不抬。哈利说道,“小玩意儿吸
引小脑袋。”说着,走回他们工作的地方,可是天台热得烫死人,他于是说,
“别急,我来弄点阴影。”说完,从天窗下楼去了。哈利既走了,史丹利和
汤姆便走到最靠近的地方去窥看那女人。她已换了个地方。他们吹哨又叫嚣,
只是那两条腿一动也不动。哈利拿了条毯子回来,嚷道,“喂,来啊,”口气
不太高兴。他们攀爬回来。哈利对史丹利说道,“你老婆呢?”史丹利刚结
了婚,才三个月左右。他答道,“什么我老婆?”一副大丈夫的神情。汤姆
没开腔,却满脑子那个几近全裸的女人。哈利把毯子挂在一根电视天线杆和
一排烟囱管之间。毯子是他向楼下一位好心的太太借的。阴影正好投在他们
修理的沟槽上,但阴影时时移动,他们也跟着要调整毯子的位置,做不了什
么工。最后,天台的热度稍稍减退,他们快马加鞭,赶完了不少工。之后,
先是史丹利,跟着是汤姆,各自跑了一趟到天台尽头去张望那女人。“她仰
卧着,”史丹利回来向他们说,又加了个玩笑,汤姆听了嘻嘻笑,老头子哈
利则包涵地笑了笑。汤姆的报告是她仍在那儿,没动。可是他撒了谎。

他不想和人分享他所看到的:她从臀部退下那条小红裤,直至卷成了
个小三角。她仰卧着,全身看得一清二楚,油光闪闪。

第二天,他们一上了天台就跑过去看。她已在那儿,脸朝下,手臂摊
开。除了小红内裤,什么都没穿。一天下来,她肤色已转深。昨天她是白中
带红,今天则一身古铜。

史丹利吹了一声口哨。她抬了头,受了惊,像是从梦中惊醒,朝他们
看了一眼。太阳照到她的眼睛,她眨了眨,又低下了头。看到她这无动于衷
的姿态,他们三人,史丹利、汤姆和老哈利,全都又吹又叫。哈利是故意模
仿那两个年轻的,想嘲弄他们,可是他毕竟有点生气。他们三人对她全然无
视他们的存在,都动了气。

“贱妇,”史丹利骂道。

“她该请我们到她那儿去,”汤姆嘻嘻笑道。

哈利恢复常态,提醒史丹利,“她要是有丈夫的话,他会不高兴的。”

“天啊!”史丹利一脸正经地说,“要是我太太那样地躺着,让人人观赏,
那我可要说话了。”

哈利笑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晒太阳呢。”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在我们天台上。”他对太太感到放心,心情也就愉
快起来。

大家埋头工作。可是今天比昨天更热。好几次有人建议要去和工头马
修说,让他们等热浪过了才回天台上来工作,但大家终究都没去说。大厦的
地下室有工要做,可是上天台来,他们觉得自由,觉得处于不同的层面,有
别于一般被困在马路上或屋子里的人。那天上天台来的人更多,大多中午时
分上来晒一个钟头。一些夫妇并排坐在甲板椅上,女人没穿袜子,露出粉红
的大腿。男人穿着背心,肩膀逐渐转红。


那女人仍躺在毯子上,一下俯卧,一下仰卧,翻来翻去,对那几个男
人,睬也不睬。

随他们怎样,都不理会。趁哈利下去拿螺丝的时候,史丹利对汤姆说,
“走吧。”她那个天台和他们这边的分属不同的建筑物,中间有个地方相隔
大约20 尺。他们沿着围栏,手抱烟囱,半跪半爬攀过去,粗大的靴子又沿
又溜,最后终于爬到了一小块突出的平台上,可以直望她那一边,非常接近。
她坐在那儿看书,抽着烟。她伸长着腿,背后一片蓝天,汤姆觉得她看来像
一幅海报,而且还是杂志的封面。在她背后,牛津道上一个建筑工地的巨型
起重机在天台上空挥舞着弯弯的黑色巨臂。汤姆想象着自己正在操作起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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