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围围巾、手提蓝布小包袱,坐在南区小教室里,有时微笑,有时瞑目,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同学如坐白鹿洞中,教室虽无绛帐,却也如沐春风。至于陈寅恪的诗,俞大维说:“寅恪先生佩服陶、杜,他虽好李白及李义山诗,但不认为是上品。如果寅恪先生重写诗品,太白与义山诗,恐将被列为二等了。他特别喜好平民化的诗,故最推崇白香山。”记得胜利之后,成都某一家报纸,刊登先生一首七律:
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
破碎山河迎胜利,残余岁月送凄凉。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竹门松菊家何在,且认他乡作故乡。
这真是一首好诗,令人低徊哦吟,伤感不已。可惜陈寅恪教授在联大仅一年,即因健康关系而他去。
姚从吾教授毕生致力于宋、辽、金、元史,晚年对元史尤有创论,对邱处机特别推崇,在联大讲授宋史和史学方法。毛准(子水)教授史籍名著:《史记》和《史通》,并曾教授科学概论。郑天挺(毅生)教授和孟森(心史)教授衣钵相传,授明清史,再传至何鹏毓(耀南)。向达(觉民)教授也授明清史,但对中西交通史享名当世。皮名举、蔡维藩(文侯)两位教授的西洋通史,每课学生挤满一个大教室。皮名举教授用“组织能力”和“发明天才”来决定一个民族之优劣。刘崇■(寿民)教授西洋近世史也是权威之论,待人和蔼可亲,热诚爱国。张荫麟教授不但授历史,而且还讲逻辑,仅“1”的独特与发展,就发展一个学期。外籍教授葛邦福讲授西洋上古史。王信忠(迅中)教授是日本通,授中日外交史。吴晗(辰伯)和丁则良教授授中国通史。邵循正教授年轻叫座,他对蒙古史颇作了些研究。此外有白约翰(佩之),讲师杨志玖,教员何鹏毓、游任达、赵玉良、李忻、宋泽、邵景洛等。皮名举教授说,唯有北大、清华才能养住这一群教授。
理学院
再说联大理学院,更是漪欤乎盛哉。三校教授聚于一堂,虽然在简陋的环境里,又没有理想的设备,但研究工作何曾一日稍辍!甚至有些位教授专事研究而不开课,难怪当时有人曾责怪联大“囤集教授”。“南清北合,联大开花”,一位与三校有渊源的人士,目睹联大盛况,曾为此盛况而如此歌唱,理学院与有荣焉。院长吴有训(正之)调长中大之后,由饶毓泰(树人)教授兼任。数学系主任江泽涵教授对微分几何有特殊研究。作人态度和蔼,治学认真谨严。华罗庚虽然走起路来“八面威风”,但他教授近世代数却是一绝,他的“素数论”曾震惊当世。此外,还有姜立夫、杨武之教授(杨振宁之父)教微积分。姜教授为数学界前辈,江泽涵、申又枨、陈省身诸先生均出其门下。申又枨教授的高等微积分,田方增教授的微分方程,蒋硕民教授的高等代数,刘晋年(伯蕃)教授的积分论,也都非常叫座。还有教授张希陆、程毓准、许宝■、赵访熊、陈省身、郑桐荪,副教授赵淞(雨秋),俱是一时之选。陈省身教授不仅著作等身,而且名噪国际,应用数学课程(如电工数学、高等微分方程)在国内西南联大首先开出。英文最好的钟开来及王湘浩都还是专任讲师。研究助教则有孙树本,教员有闵嗣鹤、陈鸿远、彭慧云三位先生。助教则有王寿仁、栾汝书、龙季和、虞介藩、傅铁健、刘诉年、钱圣发、施悉同、孙本旺、颜道岸、王联芳、冷生明。
物理系教授更是聚全国之精英。系主任饶毓泰(树人)兼任理学院长,不仅是学术界权威,也擅长于行政。联大、北大的理学院之所以能对学术有最大贡献,树人先生之功不可没。吴大猷教授的近代物理学、原子与分子光谱学、理论物理、电子力学,在世界上的地位不低于国内。朱物华教授的无线电学,霍秉权(重衡)、郑华炽教授的普通物理学,赵忠尧的力学。叶企孙教授不但讲授普通物理、近代物理,他的电磁学也很叫座。王竹溪教授的热学、统计力学是二次大战时新学问。还有周培源、赵忠尧、张文裕、马仕俊、许祯阳诸教授。这样的教授阵容,虽不敢言绝后,但确属空前。以如此之济济多士,才能孕育出诺贝尔奖金得主杨振宁、李政道等学人。讲师有戴文赛,助教有沈寿云、薛琴芬、虞福春、卓励、梅镇岳、张家骅、胡玉和、金光杰、王代■、黄永泰、郭沂曾诸先生。
化学系主任杨石先(绍曾)教授,曾兼任教务长。其后由黄子卿(碧帆)代理,他讲授理论化学。曾昭抡(叔伟)教授讲授有机化学、无机工业化学,他能文能武,文章下笔千言,有求必应,对军事学也有特别研究,整年一袭蓝布长衫,一双破皮鞋。有一次公开演讲,他推断当时欧洲战场盟军登陆地点和时间,深得某盟军军事专家的推许。后来盟军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登陆的时间与曾教授推断仅差两天,而地点则完全相同。教授孙承锷授普通化学,不重考试,但考试时如被发现作弊,处罚可就严了。张青莲教授用由美国自己带来的材料和仪器作重水研究。朱汝华(实君)、高崇熙、邱宗岳(崇彦)、严仁荫、刘云浦,还有中央研究院钱思亮先生也曾任教一时。张为申(伟森)专任讲师,朱汝瑾教授当时也是助教。化学研究,有待于充实之验器。抗战期间,由三校南运者固不多;而战时交通阻隔,采购不易,是以甚感简陋,影响于研究者固甚大也。
…
李钟湘:西南联大始末记(5)
…
生物系主任李继侗教授的普通生物学最为同学所畏惧,普通植物也很难过关,教学严格闻名全校。陈桢(协三)教授的细胞遗传学,对金鱼突变的研究,早已蜚声国际。据说“维他命”一名词,即陈教授所译。教授张景钺(岘侪)是植物学权威,周先庚、沈嘉瑞、杜增瑞、殷宏章、沈同教授发现橄榄所含维他命特别多。吴素萱是副教授,罗苇士、萧承宪、牛满江(渊如)是助教。当时助教有十五人之多。吴韫珍教授因工作忙碌,生活困难,极近于殉道精神,而殁于昆明。宁不令人敬佩!
地质地理气象系,因西南地质构造复杂,矿产种类繁多,地层完备,地学系得天独厚,利于研究,故对我国西南地质之研究,未曾因交通阻隔、图书仪器缺乏而少有贡献。其教授个人之研究更有足述者:系主任孙云铸(铁仙)系古生物学专家,有很高的国际地位,对地层说也有独到之处。张席■(惠远)教授对贵州三叠纪之研究蜚声世界。张印堂(荫棠)教授是中国地理学权威,在联大授中国地理总论,于滇西告急之际,不畏危险,深入江心坡一带作实地调查。袁复礼(希渊)教授学问渊博,足迹遍华夏,讲起学来如天马行空,忽焉在前,忽焉在后。他和冯景兰(淮西)教授,先后赴西康作地质矿产之调查。一九四二年夏,与云南省政府建设厅合作成立云南地质调查所。教授还有王烈(霖之)、王恒升(洁秋),外籍教授米士、苏良赫(赫声)。地理方面有鲍觉民、钟道铭、陶治渊诸先生。气象方面有赵九章、李宪之(达三)、程纯枢、顾均禧、高仕功诸教授。后来各教授均有高就,只有李达三教授固守岗位,一家六口,贫困异常,然怡然自得,教授严格,每劝学生多读书少管闲事。助教多达八九人。
法商学院
法商学院院长陈序经教授授文化论,他主张全盘西化,不同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他说文化是有机体,不能割裂一部,为此曾和文学院长冯友兰辩论一阵。结果还是冯先生说,辩论往往是后息者胜而终止。其实我们也觉得全盘西化有问题,仅让你天天吃面包一项,不但小麦不够,而且也受不了。法律系系主任燕树棠教授,当年北大四公子之一,到联大时已有老态,甘贫乐道,择善固执,讲授法学概论,以继承儒家道统自居。对“大规模社会秩序之整理”,一整理就半年。一学期下来,尚未提出法律是什么。他责怪世界局势的纷扰,政局的不安,是因为他不再讲授国际法所致。有一次公开讲演,他说:“国际公法不教了,国际关系也不谈了,国际上于是乎太乱了。”言下不胜唏嘘。戴修瓒教授的人格,比他的大胡须还美。当年在北京因受理燕树棠先生状告国务总理段祺瑞,和燕树棠教授一起被逐出京师。教授有蔡枢衡(天助),章剑(化侬)、李士彤、张企泰、赵鸣歧、费青、罗文干诸先生。最令人羡慕的是芮沐教授,他因为兼任律师,收入颇丰。助教仅三四人,学生较少,但有成就的却很多。
政治系系主任张奚若(熙若)教授,八字胡须,衣冠楚楚,手不离杖,作人一丝不苟。他教授西洋政治思想史。政治研究室主任钱端升教授,博学深思,授课也材料最多,因而参考书一大堆。期考的时候,要同学把参考书全抱到教室,随意翻阅。但如果平常不熟读,笔下不快,你也休想及格。吴之春教授的现代政治思想史、英国宪法史,也是叫座的课业。此外教授还有崔书琴、赵凤歧(鸣歧)、邵循恪(恭甫)、王赣愚(贡予)诸位先生。助教仅二三人。
经济系和商学系可以并谈。不但同学人数冠全校,全系多达五百余人,课程方面,多半属于理论方面,教授也最多。系主任陈总(岱孙)教授,高硕英俊,鼻梁稍歪,经常口衔烟斗,以致口唇下搭,处事明快决断,不苟言笑。经济系同学人数虽多,但毕业时问题最少,同学选课时不容马虎所致。他授经济概论和财政学,上课均在大教室,每课必早到五分钟,立在讲台上,上课铃一响即把当日主题大书于黑板之上,开始讲授。因为听课同学太多,每每有些因上一堂课下课迟或教室远而迟到,则必再约略重复一次,以免迟到同学无法笔记。把他的话按次笔记,便是一本很好的讲义。
赵■抟(濂澄)教授经济思想史、西洋近代思潮及商业循环,讲到亚当斯密(AdamSmith),把《原富》一书如何修正用字:wearandbare改为bearandwear都说清楚。以中国之Marshall自居,同学不称赵先生而以MarshallChow称之。他学问渊博,举止安详,每以藏书丰富自傲,喜欢旧诗。他曾讲一个故事:某教授在美读书时,买到一本最近出版的旧书,颇为自得,他用打油诗来嘲笑他的无知,诗曰:“翁仲如何作仲翁,皆缘书读欠夫功,马金堂玉应难到,只好苏姑作判通。”盖苏州曾有一通判,看见坟前翁仲说成仲翁也。
萧蘧(叔玉)教授讲经济概论与国际贸易,因为讲解过于详细,每学期很少能讲完。秦瓒(缜略)教授教高级财政学和中国财政史,他不高兴上课时,一学期上不了几小时;如果认真起来,一学年不会少一分钟,而且上课一定先同学而到。他曾反驳胡适先生的“井田制度是孟子面壁造谣”的说法。考试的时候,坐在教室手捧报纸,惟恐前面同学吃亏。但以他讲解之有条理,同学上课的兴趣,再加上最低八十九分,根本没有一个人会去抄袭。杨西梦教授的高、初级统计学,也是一门叫座课业,他常常慨叹我们的数学根基太差,比起德国人差的太远。高级统计学如果数学根基不够,真难懂,几乎认为是在讲玄学。他也授数理经济。
…
李钟湘:西南联大始末记(6)
…
周作仁教授讲授高、初级货币银行,态度之认真,真是罕见,一小时下来,力竭声嘶,满身粉笔灰。据传周教授当年丢弃了天津金城银行经理,而悄悄到北大教书,金城银行曾登报寻人。家住在呈贡,有时背负几斤老米,下火车还要跑十几里路。平日寡言笑,但三杯酒落肚,议论大发,由国府主席到法学院长为止,惟对系主任绝不妄加一辞,说是为保留风度。他对同学非常客气,但考试之认真,有如他的作人。周炳琳(枚荪)教授讲授高级经济理论,教材用A。Marshall的PrinciplesOfEconomics,坐在系办公室逐句讲解,没有考试,每学期交一篇读书报告,最好用英文写,准列甲等。枚荪教授一身正气,赵濂澄教授誉之为“大气磅礴,有所不为,代表北大精神”。戴世光教授也讲初级统计学,并兼主持人口普查研究所。伍启元教授授“国际经济政策”。伍教授读书过多,腹笥渊博,经济政策旁征博引,对罗斯福总统的四大自由,备极推崇。但因广东口音过重,字音难辨,笔记也最难记。往往讲一个问题有三点,却只说了两点,有的同学追问第三点,他说第二点包含两点。他和杨西孟先生,常常对当时经济政策有所建议,往往是“不幸而言中”。
腾茂桐教授伦敦经济学院毕业,以正统派理论授经济概论。丁佶教授系商学系主任,他教会计学最令人难过关,可惜他不善游泳,以致在大普基灭顶,由贺治仁副教授接任。而毕业同学谋事的烦事,便落在经济系主任陈岱孙教授的肩上。徐毓■教授是英国剑桥大学经济学博士,讲授“高级经济学”、“经济名著选读”,大半是高年级或研究生所选读。当时把Keynes的“充分就业”观念,也带进了联大。此外还有张德昌教授在联大授课未久而离去,姚嘉椿、周覃祓先生是讲师,助教四五人。
社会系是由历史社会系独立而来,系主任陈达(通夫)教授,讲授社会研究法和社会调查,他和陈序经都开过“华侨问题”。吴泽霖教授授社会学原理和人类学,但他的一项主要工作,是办理译员训练班。以优生学著名的潘光旦教授,当年是清华教务长,学生时期,因踢足球而折断一条腿,因而走路有三条腿。他译的蔼理士的《性心理学》,不仅有信达雅之译笔,也用尽了我国二十四史、野史、笔记、专著、诗词、戏曲、稗官小说细加详注,足见先生读书之功力,学问之渊博,中西之通达叹观止矣!潘先生曾读遍二十四史,也许“宗谱”收藏最富,因为他要在家谱里找遗传的证据。他的“优生学”和“西洋社会思想史”,也是叫座课程之一。社会系教授,在战时为国家作了不少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