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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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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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中法人士为沟通中法文化交流,组织了华法教育会,倡议中国学生赴法勤工俭学。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等人参加了发起和组织工作。五四运动以后,由于华法教育会的鼓吹和倡导,逐渐形成了勤工俭学运动的高潮。许多进步青年为探求彻底改造中国的真理而踊跃报名。当然有许多人是因为国内军阀长期混战,民不聊生,到欧洲去寻求生活出路的。 
  李石曾、吴稚晖等人在法国巴黎筹办了一所中法大学,但是很缺教授。经别人推荐,他们找到我,我是受聘教逻辑的。其时,蔡元培先生正准备赴欧美考察教育及学术研究机关状况,遂约定与蔡同行。我用“蔡先生秘书”的名义办理了出国手续。 
  一九二○年十一月下旬,我离开了母校,离开了祖国,登上了旅法教书的征途。       
… 
茅盾:报考北大前后(1) 
…     
  中学毕业后,摆在我面前的就是以后的求学问题。母亲早有个计划。外祖母给她的一千两(大约等于当时的银币一千五百元),自父亲逝世后存在本镇的钱庄上,至此时连本带息共约七千元之数。母亲把七千元分作两股,我和弟弟泽民各得其半,即三千五百元。因此,她认为我还可以再读书三年。中学毕业,当然要考大学。母亲本订阅上海《申报》,《申报》广告栏上登有上海及南京的大学或高等学校招生的广告,也登着北京大学在上海招考预科一年级新生的广告。母亲因为卢表叔此时在北京财政部工作,我若到北京,卢表叔会照顾我,因此,她就决定我去北京大学求学。七月下旬我到上海,住在堂房祖父开的山货行中(他是曾祖父八个兄弟中最小一个兄弟的儿子)。这时我才知道北京大学预科分第一类和第二类。第一类将来进本科的文、法、商三科,第二类将来进本科的理工科。报第一类的,只考国文与英文。我自知数学不行,就选择了第一类。 
  考试分两天,都在上午。第一个上午考国文,不是作一篇论文而是答几个问题。这些问题是中国的文学、学术的源流和发展。第二个上半天考英文,考题是造句、填空(即一句英语,中空数字,看你填的字是否合格,合格了也还有用字更恰当与更优美之别)、改错(即一句中故意有错字,看你是否能改正,或改得更好),中译英,英译中。最后还有简单的口试。 
  考试完毕,堂房叔祖(可惜我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个跛脚)留我多住一两天,派山货行的学徒陪我游了上海邑庙等。此时上海电力公司供电不足,电灯用户极少,堂叔祖的山货行用的是煤气灯。 
  我回家后,天天留心看《申报》。因为被录取者将在《申报》广告栏刊登姓名。等了约一个月,果然刊登出来了,却是沈德鸣,家里猜想鸿鸣字形相近,故而错了。幸而不久,学校来了通知,这才知道我考上了北京大学预科第一类。 
  这是一九一三年夏。北京大学由京师大学改名为北京大学后第一次招收预科生,而且第一次到上海来招生,这对于长江以南各省中学毕业生想考北京大学者,是一大方便。   
  这年我虚岁十八,实岁十七。 
  四叔祖吉甫(即凯叔之父)在上海一大商人那里做家庭教师,实际上却代这大商人写同行中来往的信件,尤其是这个大商人巴结官府的禀帖。 
  四叔祖在上海遇到一家姓谢的,叙述家世,原来这姓谢的父亲也和曾祖父同在梧州做官,因而彼此间凭此世谊,往来亲密。四叔祖知道谢家一个儿子名唤砚谷的,也考取了北京大学预科,就约他和我同乘轮船到天津再转乘火车到北京。谢家十分愿意。四叔祖就写信通知母亲。母亲正愁我路上少伴。得信后十分高兴。并函四叔祖约定于七月中旬动身。 
  我届时到了上海,也住在四叔祖那里,等待谢砚谷。那个大商人知道我是去北京求学的,对我很客气,派人陪我到处玩玩。上次来考预科时,我曾住在堂房叔祖的山货行里,这次我又来了,理应拜见他老人家。 
  这样,热闹地过了两三天,然后同谢砚谷乘轮北上。在这两三天内,我跑遍了上海各书坊,无意中买到一部石印的《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 
  在三日三夜的海程中,我与谢砚谷相处极熟。谢比我大两三岁,人情世故相当熟练。他见我经常翻阅那部百三名家集而感到诧异,我也为他朗诵的吴梅村的《圆圆曲》和樊樊山的《前彩云曲》与《后彩云曲》而感到同样惊异。“书不读秦汉以下”是我的教条,自然不知明末的吴梅村与晚清的樊樊山。我与谢砚谷恰好走了个反面。他是未尝读秦汉以上的书,我是未尝读元、明以后的书。这三日三夜的海程,成就了我和谢互相补课的机会,至少在我这方面是这样的。 
  我知道谢的姐夫在天津做官,谢也知道我有亲戚在天津海关工作,届时双方都会到码头接待我们。 
  船到天津码头时已是暮霭迷蒙,果然双方都来了,我和那个亲戚从没见过面,是祖父写信告诉他的。现在却由谢砚谷把我介绍给我的亲戚,彼此不免大笑。谢的姐夫说,开学日期还有四五天,不如在天津玩一两天再进京吧。 
  于是我住在亲戚家里,谢住在姐夫家里。第二天上午,我与亲戚到谢的姐夫家里闲谈。谢的姐夫问我:“听说你有个表叔在财政部,是佥事呢,还是司长?”我答,不大明白。我的亲戚说,出去玩玩吧。但天津没有可供游玩的公园之类。路过一丛洋楼,谢的姐夫说,这是南开大学。中午到了,我的亲戚提议上馆子。谢的姐夫说有个馆子价廉物美,他常去,招待周到。我是一点酒都不能喝的,他们三人既醉且饱,我的亲戚同谢的姐夫争付酒饭钱,结果,二人平分。此时已近黄昏,我的亲戚提议听戏。我从没上过戏园,而且奇怪为什么在夜间演戏。谢的姐夫说,此间有日戏,也有夜戏,名角儿是黄昏后上台的。于是进了一个戏园,只见舞台前摆着二三十条狭而长的木板凳,已有人坐在那里,却是斜欠着身子,把耳朵对着舞台。后来知道南方人叫“看戏”,而北方人叫“听戏”,所以耳朵对着舞台。我们一行四人,也拣空位坐定。此时戏园中人声嘈杂,我的亲戚和谢的姐夫也在议论今晚的戏目,台上正演武打戏,锣鼓喧天,可是我竟坐在这窄条凳上睡着了。       
… 
茅盾:报考北大前后(2) 
…     
  第二天我和谢砚谷进京,火车在崇文门车站停下,卢桂芳(他是卢表叔的儿子,那时在北京读中学,他比我小几岁,大名树森,表字奉璋)带了两个男当差正等着呢。 
  卢表叔早知道我和谢砚谷作伴来京,料想行李必多,所以派了两个男当差。 
  桂芳表弟送我和谢砚谷到译学馆,这是两层楼的洋房,是预科新生的宿舍。课堂是新建的,大概有五六座,却是洋式平房,离宿舍不远。我问桂芳表弟,才知卢表叔任公债司司长,极忙。 
  谢砚谷上课两星期,他的姐夫通知他:南开大学也招新生。谢砚谷又去考了南开,也被录取,从此我和他就分别了。 
  当时北大预科第一类新生约二百多人,分四个课堂上课。每个课堂约有座位四十至五十。至于宿舍(译学馆),楼上楼下各两大间,每间约有床位十来个。学生都用蚊帐和书架把自己所居围成一个小房间。楼的四角,是形成小房间的最好地位,我到时已被人抢先占去了。现在记得,一个是毛子水,浙江江山人,另一个是胡哲谋,浙江宁波人,后来上课时才知道他是我的同班生而且同年。胡哲谋有个叔父在大学本科教数学,他希望胡哲谋也象他自己那样,成为数学家。但胡哲谋喜欢文科,他的叔父为之不悦,有“让他试一年再说”的话,这是胡哲谋自己告诉我的。 
  在沙滩,另有新造的简便宿舍,二三十排平房,纸糊顶篷,两人一间,甚小,除了两人相对的床位、书桌、书架之外,中间只容一人可过。取暖是靠煤球小炉,要自己生火;而译学馆宿舍则是装烟筒的洋式煤炉,有斋夫(校役)生火。 
  当时北京大学的校长是理科院长胡仁源(湖州人,留美)代理,预科主任是沈步洲(武进人,亦是留美的)。教授以洋人为多。中国教授陈汉章教本国历史,一个扬州人教本国地理,沈尹默教国文,沈兼士(尹默之弟)教文字学,课本是许慎《说文》。陈汉章是晚清经学大师俞曲园的弟子,是章太炎的同学。陈汉章早就有名,京师大学(北大前身)时代聘请他为教授,但他因为当时京师大学的章程有毕业后钦赐翰林一条,他宁愿做学生,期望得个翰林。但他这愿望被辛亥革命打破了,改为北大以后仍请他当教授。他教本国历史,自编讲义,从先秦诸子讲起,把外国的声、光、化、电之学,考证为我先秦诸子书中早已有之,而先秦诸子中引用“墨子”较多。我觉得这是牵强附会,曾于某次下课时说了“发思古之幽情,扬大汉之天声”。陈汉章听到了,晚间他派人到译学馆宿舍找我到他家中谈话。他当时的一席话大意如下:他这样做,意在打破现今普遍全国的崇拜西洋妄自菲薄的颓风。他说代理校长胡仁源即是这样的人物。记得有一次,本科有个学生问及“经今古文”之争该如何看待,他作了回答,并发给我们参考。这是一篇骈文。每句都有他自己作的注解。全文记不清理了,大意是:他推重郑康成,主张经古文派和今文派不宜坚持家法,对古文派和今文派的学说,应择善而从。他对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很不满意,说刘歆(本名秀,后汉时为避光武帝讳而改的)怎能编造春秋左氏传如此其完整,全书没有破绽。(按:康有为是今文派,他的《大同书》是根据何休《公羊传》的学说而加以推演的。) 
  教本国地理的是扬州人,他也自编讲义。他按照大清一统志,有时还参考各省、府、县的地方志,乃至《水经注》,可谓用力甚劬,然而不切实用。 
  沈尹默教国文,没有讲义,他说,他只指示研究学术的门径,如何博览,在我们自己。他教我们读庄子的《天下》篇,荀子的《非十二子》篇,韩非子的《显学》篇。他说先秦诸子各家学说的概况及其互相攻讦之大要,读了这三篇就够了。他要我们课余精读这些子书。他又说《列子》是伪书,其中还有晋人的伪作,但《杨朱》篇却保存了早已失传的“杨朱为我”的学说。 
  至于文学方面,沈老师教我们读魏文帝《典论·论文》,陆机《文赋》,刘勰(彦和)《文心雕龙》,乃至近人章实斋的《文史通义》;也教我们看看刘知几《史通》。 
  清朝末年,江西诗派盛行,江西诗派的始祖是黄山谷,沈老师抄示黄山谷的《池口风雨留三日》,诗是七律,其辞如下:“弧城三日风吹雨,小市人家只菜蔬。水远山长双属玉,人闲心苦一舂锄。翁从旁舍来收网,我适临渊不羡鱼。俯仰之间已陈迹,暮窗归了读残书。”他又说,山谷自言,欲仿庄周,分其诗文为内外篇,《池口风雨留三日》见外集。沈老师说他自己也喜欢黄山谷的诗,但他不是江西诗派。他还把他作的诗抄给我们看,可惜我现在一首也记不起来了。 
  同学中有问沈老师是不是章太炎的弟子?回答:不是。但又说沈兼士曾从太炎先生受“小学”要旨。同学中又有人问:听说太炎先生研究过佛家思想,是不是真的?回答是真的。沈老师又说,你们想懂得一点佛家思想,不妨看看《弘明集》和《广弘明集》,然后看《大乘起信论》。我那时好奇心很强,曾读过这三本书,结果是似懂非懂。现在呢,早已抛在九霄云外,仅记其书名而已。 
  至于外国文学,当时预科第一类读的是英国的历史小说家司各特的《艾凡赫》和笛福的《鲁宾逊飘流记》,两个外籍老师各教一本。教《艾凡赫》的外藉老师试用他所学来的北京话,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请他还是用英语解释,我们倒容易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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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报考北大前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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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科第一类规定第二外国语(英文是第一外国语)是法文或德文,我选择了法文。教法文的人不懂英语,照着课本从字母到单字,他念,我们跟着学。幸而那课本是法国小学用的,单字附图,我们赖此知道该字是指什么东西。听说这法国人是退伍的兵,是法国驻京使馆硬荐给预科主任沈步洲的。 
  教世界史的(实际是欧洲史),是个英国人,用的课本是迈尔的《世界通史》,分上古、中古、近代三部分,上古从古埃及、两河流域的文化,然后希腊、罗马。此书附有插图。(大概这是当时比较好的欧洲史,后来有人译为中文出版,即名《迈尔通史》。) 
  预科第一年上学期的学习情况,略如上述。到下学期,有了较大的变动。《艾凡赫》与《鲁宾逊飘流记》都由中国人来教了。法文老师换了人,是波兰籍,他教法文和德文,用英文解释,但因其也教预科第一类学生之选学德文者,在我们班教法文时,有时忽然讲起德语来。他也教预科最后一年的拉丁文。 
  但是最使我高兴的,是新来的美籍教师,据说是美国的什么师范大学毕业的,年纪不过三十岁。他的教学方法好。他教我们莎士比亚的戏曲,先教了《麦克白》,后又教了《威尼斯商人》和《哈姆莱特》,等等。一学期以后,他就要我们作英文的论文。他不按照一般的英文法先得学写叙述、描写、辩论等的死板规定,出个题目,让我们自由发挥,第二天交卷。我的同班同学中,一位姓徐的,单名佐(富阳人),英文程度较差;因与我友好,请我代作。我先给他作了,然后作自己的。但是出手虽快,却常有小的错误。胡哲谋是我们班中写得最好的,老师常常表扬他。 
  母亲早有信来,寒假不必回家。平时,每逢星期日,我即到卢表叔公馆去。卢表叔知我寒假不回家,便邀我到他家去住。但我还是婉辞。因为宿舍里江、浙两省的同学大多数都不回家,宿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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