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作新的座位与焦达峰相邻,这时便对焦达峰说:“你当都督,我当副都督。”
焦达峰笑了起来,说:“原无副都督一说,你要当就当都督,我情愿让你。”
原来未起义时,党人内部已有成议,推焦达峰为湖南都督,况且在策划起义,联络各方中焦达峰出力最大,又是起义的总指挥,都督自是非他莫属,但焦达峰淡泊名利,只要起义成功,对当不当都督不感兴趣,因此表示愿将此职让给陈作新。
陈作新却噘着嘴说:“我不当都督,我只要当副都督。”
坐在附近的人听到了,都笑了起来,一起喊道:“焦达峰当都督,陈作新当副都督。”
这一喊,与会的人绝大多数附合,当即推了焦、陈二人出任正、副都督。焦达峰摇头笑一笑,不说什么。陈作新满心欢喜,忙站了起来,向众人拱手致谢。
接着会议又推选了军政府的其他人员。谭延凯被推作了民政部长,闫鸿飞作了军政部长,议定军政府就设于抚台衙门。会罢,立刻通电全国,宣布湖南光复。此后数天之内,湖南全省各地皆先后反正。长沙光复的同日,陕西西安的张凤翙也通电全国,宣告独立。
武汉。北洋军的先头部队李纯部这时已开到了汉口以北,与张彪的残部汇合,在三道桥安营扎寨,后续部队正在路上缓缓而行。武昌的黎元洪忙召集会议商讨对策。谭人凤、汤化龙、居正、胡瑛、孙武、蒋翔武等力陈先发制人,趁李纯部立足未稳,将其消灭,同时建议派人向已光复的湖南催请援军,共抗清兵。黎元洪即问:“谁愿去湖南催请湘军来援武汉?”
谭人凤说:“此事我去办,兼且看看湖南光复后的局势。”
众人均说:“这事谭兄去办最为合适。”
黎元洪就允了谭人凤赴湘之请,接着说:“北洋兵源源南下,保卫武汉的战斗会持续很长时间,须得设一战时总司令,统筹指挥武汉各军,谁愿担当战时总司令?”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黎元洪便问胡瑛:“胡部长才略超人,可愿做战时总司令?”
胡瑛摇头说:“敝人对军事一窍不通,不敢滥竽充数,怕坏了革命的大事。”
黎元洪又转头问六协的统领罗洪升。罗说:“我非帅才,实无此能力,还请都督令选贤能。”
黎元洪无奈,又将脸转向炮协统领姜明经,说:“姜协统,总司令一直非你莫属,还望不要推辞。”
姜明经脸有难色,踌躇了半响,说:“我只懂炮兵,却不懂步兵,如何能当总司令呢,还请都督收回成命。”
六四 运筹谋划定成败(4)
黎元洪讪讪然,不知所措。这时民军参谋长张景良忽挺身而出,慷慨说道:“我愿担当此职,率军杀敌。”
黎元洪如释重负,高兴的说:“好,张兄以大局为重,不避艰险,我很敬佩。便委你战时总司令之职,汉口前线的所有军队皆归你指挥。”
张景良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原系清军标统,首义之日随军反正。他既做了战时总司令,当即下令给驻防汉口的第四协协统谢元恺,说:“谢协统英勇善战,不惧生死,由你打前锋组织进攻。”
谢元恺说:“愿为前锋。”
张景良赞道:“国难思良将,我的眼光还是有的。”
谢元恺受命之后,当即组织第四协强攻三道桥的清兵,激战之中,李纯部枪械先进、火力猛恶,民军伤亡极大。谢元恺于是暂停正面进攻,计划绕行至三道桥清军之后,直捣敌营。敢死队长徐少斌踊跃请战,愿为先锋。谢元恺大喜,即令徐少斌带一千人按计划执行。徐少斌顺利的饶至三道桥敌后,猛扑清兵阵地,却不料两边埋伏的清兵尽起,围住民军开火,枪弹如雨而下,徐少斌中弹身亡,一千民军全军覆没。清军乘得胜锐气,突然兵分两路,向民军阵地发动猛攻,民军大败。
张景良急忙向军政府求援。黎元洪于是派何锡蕃的第三协、熊秉坤的第五协以及姜明经的炮协同援汉口,摆开阵势。张景良命军需官罗家炎给援军发放军需:每个士兵五发子弹,每门大炮一发炮弹。何锡蕃、熊秉坤、姜明经及谢元恺一齐找张景良质问:“弹药这么少,如何能打退敌人?”
张景良莫测高深,瞪着眼说:“你等可知北洋悍将冯国璋已到了三道桥?”
众人一惊。谢元恺猛然醒悟,说:“怪不得徐少斌的敢死队中伏、全军覆没,原来竟是冯贼设的计谋。”
张景良冷笑道:“冯国璋为北洋名将,你们切莫等闲视之。”
众人说:“冯国璋既到,敌我之间必有一场恶战,每人五发子弹,每炮一发炮弹,怎样打仗?”
张景良晃着头说:“临阵妙用兵法,须是鬼神莫测,方能出奇制胜。我的道理讲出来你们也听不懂,等大胜之日,你们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众人满心疑惑,怏怏不乐的各自回营。
冯国璋此刻的确已到了三道桥,设指挥部于三道桥后祁家湾车站的火车厢内。已到的清军将领李纯、王占元、陈光远、王遇甲等一齐入车厢参见。冯国璋将众将慰勉了一番,然后下令明日一齐出击,先打一个胜仗,给民军一点颜色看看。
众将说:“大帅放心,咱们兵精火力猛,打败民军轻而易举,大家明天狠战一场,给大帅挣足面子。”
冯国璋戒谕说:“不可轻敌。各协各标须得好好配合。”接着给各将一个一个分派攻击目标任务。众将凛遵。
十月二十八日,清军从三道桥、滠口等处同时进攻民军阵地,攻势猛恶。民军稍作抵抗,枪弹就用完了。张景良下令说:“不许后退,肉搏而战。”谢元恺、何锡蕃等无奈挥军跃出阵地,挺枪刺欲与清军肉搏。清军却只管射击,民军将士纷纷倒地,仍坚守不退。激战三个多小时后,谢元恺、蔡得茂、马荣等民军将领阵亡,何锡蕃、张廷辅等将领受伤,伤亡惨重的民军被迫退往二道桥,接着又退往一道桥,最后退到了大智门火车站。
民军退却的过程中,张景良说:“汉口即将不保,军械库内藏满子弹,怎可以留给清兵呢!”于是下令炸毁军械库,然后哈哈大笑,也不指挥作战了,独个儿溜走,跑到后城一个朋友家睡觉去了。
民军大败的消息传到武昌,黎元洪、孙武等急派三协的陈炳荣、六协的罗景升带兵往援,民军方在大智门一带稳住了阵脚。冯国璋见大智门一时难以攻下,便下令暂停进攻。
此役民军损伤惨重,二、四、五协减员过半。汉口军政分府的詹大悲到大智门车站探问官兵大败的原因,何锡蕃、张廷辅等将领大骂张景良不绝,将每人五发子弹的事说了出来。詹大悲大怒,派人四处搜寻张景良,最后在后城马路一间民房内抓了张景良出来,问他:“你是前敌总司令,不在前方照料战事,为何到这儿睡觉?”
张景良笑道:“打不过北洋军,睡觉总比去送死好。”
詹大悲冷笑道:“给每个士兵发十五粒子弹,你想用五粒子弹就打败北洋军吗?”
张景良正色说:“告诉你,我如果好好打,早打过武胜关了。今日落入你手,我就说给你实情:为了不负朝廷,张某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乱党倡狂,张某恨之入骨,可惜力有不逮,无能制止,但经此一役,民军死伤累累,元气大伤,我张景良问心无愧,为大清进了最后一份力了!”
詹大悲大怒,立刻下令将张景良处死。
黎元洪、孙武听说詹大悲处死了张景良,震怒下指斥詹大悲越权行事,擅杀大将。詹大悲据理力争,黎、孙却是心中不服,气愤难当。
六五 湘江坠酸泪(1)
张景良一死,黎元洪无奈下任蒋翔武为战时总司令,这时冯国璋又命清军发动进攻,民军兵力单薄,左支右绌,形势危殆。黎元洪惊慌下别无良策。孙武、张振武也上了前线助战,但北洋军锐气正盛,民军难以扭转被动局面。
北洋军节节推进,民军开始退往市区,与清军巷战,艰苦异常,伤亡极大。黎元洪忧心忡忡,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一日从江上开来无数大船,船上载着荷枪实弹的兵士,船头撑出一面大旗,上书“湘军援鄂”四个大红字。武汉的民军立刻欢呼起来。黎元洪大喜,说:“焦达峰终于来支援湖北了,好啊,好啊,湘军骁勇善战,我无惧矣。”
汤化龙胡瑛也喜道:“焦都督坐镇湖南,兵发湖北,武汉三镇自可坚如磐石。”
黎元洪等将两协湘兵迎接上岸,一番夸赞抚慰,湘军兵将尽皆踊跃,要求立刻参战。带兵的王隆中、甘兴典向黎元洪说:“焦都督正在大量招募兵员,加以训练之后,将源源不断开来武汉助战。”
黎元洪心中大慰,当下命湘军渡江至汉口上岸,共抗清兵。
但湘军参战的第二天即传来消息,湖南兵乱,都督焦达峰、副都督陈作新同日遇难。黎元洪大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汤化龙、胡瑛也脸上变色,惊呼道:“湖南若乱,湖北势必要独抗清兵,这可怎么得了!”
焦达峰、陈作新的遇害,直接原因是湖南政界、军界的权力之争。
焦达峰于光复之后忙于禁大烟、剪辫子,同时招募新兵,扩充民军,忙得团团乱转。这时谭延凯招原咨议局的人马及商、学等界的头面人物商议,要仿英国的立宪之制,成立参议院监督军政府的决策及行政。商妥之后,请之于焦达峰。焦达峰说:“很好,文明政府需要监督,参议院允准成立。”
谭延凯得了允准的话,立刻紧锣密鼓的筹办参议院成立之事。副都督陈作新因招编新军、处理政务非其所长,军政府之事多由焦达峰独自处理,因而颇感无聊,听说要成立参议院,见猎心喜,就嚷着要当院长。谭延凯等却以陈作新隶属军籍,无资格做议员及院长而一口回绝。陈作新嘴噘脸吊,闷闷不乐。参议院成立后,选了谭延凯作院长。谭延凯便利用参议院,强力干涉、限制军政府的种种作为,甚至公然否决焦达峰对政界、军界的人事任命,弄得焦达峰束手束脚,动辄得咎。谭延凯的得力干将黄英、黄冀球则说:“焦达峰是土匪头子,不对他严加限制,湖南全省必将大乱。”
原来长沙光复,因时间提前,会党未能参与。光复之后,焦达峰为了扩军支援湖北,就在长沙城许多地方设点招兵。这时浏阳等地的会党人物纷纷涌入长沙,要来投军吃粮。焦达峰是会党的龙头大哥,如今他做了都督,众弟兄自是先来军政府拜见他,说:“焦大哥当了都督,我等每人都有官做了。”
焦达峰是个最讲义气的人,见了昔日的兄弟,大喜下在军政府大摆筵席招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就问道:“大哥如何安置我等?”
焦达峰大笑,说:“如今革命成功,怎能亏待了众位好兄弟。”
于是酌情封官,给这些人一纸任命书,或是管带,或是营官,命他们在长沙城自择地方,竖旗招兵。一时间长沙城招兵的旗帜到处飘扬,会党人物在军政府进进出出,各地来投军的青年络绎不绝于道路,数日之内,招募的新兵已达五、六万之众。大潮泛起,泥沙俱下,这其中难免有流氓痞棍混迹其中,大家成群结队的在大街上游逛,都以都督的拜弟自居,骄傲非常,盛气凌人。
参议院的绅士巨商们见了,大为反感,纷纷往找谭延凯告状。谭延凯大怒,找焦达峰交涉抗议。焦达峰笑道:“会党兄弟难免带上会党的特点,入伍之后,我当渐以军纪约束,这样他们慢慢就会变好。”
谭延凯见焦达峰一幅不在乎的样子,气呼呼回到参议院,鼓动众议员到民军上层散布流言,说:“焦都督只爱会党,不爱正规军。”
焦达峰听了这些流言,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谭延凯就以焦达峰滥发私人委任状为由,要求军政府的政令须经参议院审议通过,方可施行。焦达峰笑道:“你不过要为参议院争些权,就允你所请,给参议院分些权力,何况这对民主施政很有好处。”于是同意了谭延凯的要求。
谭延凯等又看不惯副都督陈作新,欲其去职,就鼓动众议员们往见陈作新,说:“焦都督大权独揽,欲以会党代替正规军伍。新军可是你的根基,你需千万留神在意。”
陈作新本来做了副都督,已感心满意足,但见到焦达峰与会党人物打得火热,也甚不满,经议员们一再煽动,不满更甚,他不好意思直说,就向焦达峰提出辞职。焦达峰坚决不许。陈作新一怒之下,就将辞职报告递到了参议院,要求谭延凯召开会议,讨论其辞职问题。
谭延凯笑道:“参议院无权管理都督辞职的事,你真要辞职,还得去找焦达峰。”
陈作新赌气说:“我不找他。我辞职,提的要求很简单,你们答应了,我立刻走人,再不入军政府一步。”
议员黄英问道:“你辞职有什么条件那?先说来听听。”
陈作新说:“三个条件:一给我夏屋三间,二要白银万两,三是美妾两名。”
六五 湘江坠酸泪(2)
众议员们听了这三个条件,齐声大笑起来,连一向故作严肃的谭延凯也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陈作新被他们笑得恼羞成怒,当即大发了一通脾气,恨恨走出了参议院。
陈作新辞职不成,心中悲苦恼怒无法排遣,便约军政部长阎鸿飞等人喝酒,大醉之后,流泪说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今革命成功了,焦都督真的要将我一脚踢开吗!”
阎鸿飞等忙说:“陈都督,你千万别信别人的挑唆言语,焦都督为人最是仗义,又兼淡泊名利,你应与他合作共事方好。”
陈作新叹道:“人生世上,都说只为名利二字,我却宁愿享受温柔之乐,不愿蝇营狗苟,争名逐利。”遂以手击桌吟诗道:“平生何事最关情,只此区区色与名,若就两端分缓急,肯将铜像换倾城。”吟完抹泪,说:“与其逐名被人害了。真不如坐拥美色,逍遥一生。”
阎鸿飞急道:“陈兄,我敢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