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摇头说:“事情紧急,哪能等到那个时候。好了,我必须回京了。袁兄在意,务必照旨行事。”
袁世凯点头说:“是,是,照旨行事。”却也不敢留谭嗣同,将之送到司令部大门外边,两人拱手而别。
谭嗣同赶回北京时,已是十九日的凌晨时间。他先往康有为的寓所。敲门进去,却见康有为、梁启超、康广仁等还聚在房中垂泪。
谭嗣同笑道:“还哭什么?袁慰亭已允遵旨发兵了,皇上可保无虞。” 慰亭是袁世凯的字。谭嗣同又将事情大略经过讲了一遍,众人一阵欣慰。不过,康有为脸上的戚容犹在。谭嗣同便问原因。
却原来昨日傍晚光绪得宠幸的妃子——珍妃的帮助,托了珍妃的一名心腹太监王商带密诏出宫,切切嘱托康有为速去上海办报,康有为不走,梁启超,康广仁等正劝他遵从旨意,以免圣上担忧。
谭嗣同忙说:“先生必须遵旨南下,北京这几天肯定险恶异常,有一场龙争虎斗。他们不到最后时候,是不敢动皇帝的。但要害你就不必那么谨慎了。上海有租界,若风声不好,你可随时入租界内躲避。”
梁启超康广仁也齐声催促,康有为愁眉不展,说:“我走了,圣上的安危又怎么办?”
谭嗣同说:“我与卓如在这儿照料一切,你放心上路便是。” 卓如是梁启超的字。
康有为叹了口气,同意了众人的意见,决定处理完北京的几件事后,明日一早即由北京乘火车到天津,再乘轮船赶往上海。
谭嗣同见再无别事,就急急赶回自己在懒眠胡同的寓所,请来京看他的朋友毕永年速赴湖南见唐才常,要唐才常尽快组织三、五百名江湖好汉,赶来北京救助皇上。
九 从来悲秋肠易断(3)
唐才常,湖南浏阳人,曾任湖南时务学堂的总教习,是湖南学界支持变法的重量级人物。他与谭嗣同幼而同学、长而同志,为生死刎颈之交。唐虽是书生,却与江湖帮会人物颇有来往,听了毕永年的传话,唐才常踊跃不已,便召集好友林圭、蔡忠浩、秦力山等帮忙,在两湖一带秘密联络帮会人物赴京。
袁世凯自谭嗣同走后,担惊受怕,长吁短叹,竟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他把朝中之事眼前之事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总感不妥。按谭嗣同的办法搞,实在太冒险,成功的可能极小;不按谭嗣同的办法搞,皇帝有朝一日被太后拿了,自己是皇上的同党,现有杀荣禄围颐和园的圣旨在自己怀里揣着,另外,若皇帝用其他办法擒了太后,自己不遵旨也得倒大霉啊!袁世凯便这样折腾了一夜。早上起床后坐着发呆,烦躁不安。
勤务兵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问,只泡了壶茶拿给他,便远远躲开。袁世凯却忽然跳了起来,大叫“备轿”。几个勤务兵一愣,因为袁世凯平时很少坐轿,一般早晨去各标、各协巡查,他多爱骑马,今天却怎么了竟要坐轿?这一愣,动作稍慢了点,袁世凯立刻暴跳如雷、大骂起来,赶了上来动脚就踢。勤务兵吓得鼠窜出门,飞一样给他备轿去了。
袁世凯坐轿进了天津城,直向总督衙门抬去。荣禄却领了督府的卫队在门外迎他。慌得袁世凯滚下轿子,红着脸说:“大帅,你这是干什么,弄得小将我无地自容了。”
荣禄笑道:“慰帅不要客气,你如今得皇上恩典,荣升兵部侍郎之职,本督该当远接才对。”
袁世凯心中直叫苦。荣禄虽然还是笑呵呵的,但明显是与自己见外了,当下也不好说什么。遂着荣禄入衙进了客堂,聊了一会儿闲话,袁世凯就咳了一声,低头看着地面,扭扭捏捏说:“大帅,我有重要事情要对你说!”
荣禄大笑起来,说:“慰亭,你一向豪爽痛快,今儿却是怎么了,有话便请讲。”
袁世凯又清了清喉咙,鼓足了勇气,才待开口,门外却传报说:“叶祖圭叶大人求见!”荣渌忙传话请叶祖圭进府,同时起身去迎。
叶祖圭是原北洋水师靖远舰的管带,甲午海战的幸存者之一,如今受命准备重组北洋海军。袁世凯勉强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但如坐针毡,对他们的话也是听而不闻,于是便起身告辞。荣禄按礼数将他送出大堂,说:“慰亭,你的事似乎不方便说,那么改日来说吧。”
袁世凯点点头,失魂落魄一样上轿去了,回到小站,骑马将各标协全部巡查了一遍。吃过午饭,又略休息了一会,却是神情恍惚,怎么也睡不着,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又乘轿子进天津城,直入总督府内,开门见山请荣禄带自己入密室,说有大事祥禀。
荣禄一脸凝重,忙携袁世凯进了督衙内的小客堂,吩咐随从不许擅来打搅,然后关好了门,眼睛就盯着袁世凯的眼睛。
袁世凯说:“大帅,小将有机密要事,不禀告大帅便睡不着觉,这事非得由大帅定夺不可。”
荣禄安慰道:“慰亭你慢慢讲,你我二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袁世凯便将光绪的密诏拿了出来,递给荣禄。荣禄不知何物,拿过来草草一看,顿时脸色蜡黄,“咕咚”一声便跪下了,说:“慰亭,慰亭,我决无大逆不道的想法呀!这可怎么办?我并不敢不敬皇上,皇上却为何如此深恨于我?”
袁世凯愁眉苦脸的说:“这是谭嗣同交给我的,谭嗣同说大帅要借秋操之机不利于皇上。大帅,你说如今这事可该怎样区处?”
荣禄叫起撞天屈来,说:“全是胡言,我对皇上若有一丝不敬之心,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他又抬头看着袁世凯,怯怯的问:“慰亭,你要按皇上的旨意杀我吗?”
袁世凯忙说:“大帅啊,你对袁某恩重如山,我怎能昧心起意杀你!”说着将荣禄扶了起来坐下,说:“我将事情说给你,便是要和你商量个办法。这事情你得设法拿个主意。”
荣禄凝眉苦思了一会,决然说道:“此事必须告诉太后,不然,国中祸乱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袁世凯急道:“说给太后,皇上就一定要遭大难,那天下人就会骂你我二人为逆臣贼子。大帅与小将忠心为国,却怎能落此骂名?”
荣禄站了起来,一手抓头,来回渡步,苦思冥想。
袁世凯问:“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使太后皇上都安然无事,这样你我就可不落骂名了?”
荣禄使劲的想了又想,却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反倒想得自己心烦意乱。于是便说:“此事太大,我一时也想不到好主意。明天早上你来,我俩再细商对策。”袁世凯点头说好,就别了荣禄径回小站。
二十一日,袁世凯吃过早饭后,又乘轿赶往直隶总督衙门。但好生奇怪,昨日还愁眉苦脸的荣禄今日却笑嘻嘻的,直接领了袁世凯到内进的小客堂,那儿早已坐着京中的御史杨崇伊。
杨崇伊满脸笑容、神情兴奋,与袁世凯见过礼后,仆役的茶就沏了上来。荣禄乐呵呵请袁世凯喝茶。袁世凯望着眼前的茶杯,心中惊疑不定,脸色就也显得有些古怪。荣禄哈哈大笑,说:“慰亭,大胆喝茶,这茶中绝对没有下毒。”
九 从来悲秋肠易断(4)
杨崇伊也大笑起来。袁世凯睁大了眼睛,惊恐问道:“大帅,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对大帅可一直是忠心的!”
荣禄与杨崇伊相互对视一笑,这才说:“慰亭,你我都不用为昨日之事烦恼了!京中之事已妥,太后已出来训政了!”
袁世凯惊呼一声,手中的茶杯落地,溅得他腿脚尽湿。袁世凯一骨碌从椅子里跳起,抢到荣禄面前跪下,哀哀叫道:“大帅,国事妥了,小将我却麻烦大了,太后一定要不利于我!大帅呀,你须得在太后面前替我分辨,这话你要不说,小将我就冤屈死了。”
荣禄笑着将袁世凯拉了起来,说:“慰亭不用怕,你的忠心我知道。太后那儿,自有我替你说话。”
袁世凯爬了起来,千恩万谢。
原来训政是指慈禧以太后身份执掌朝柄。慈禧复出训政是二十一日凌晨的事。二十日伊藤博文拜见了光绪皇帝,却因李莲英在场,光绪无法与伊藤深谈,只泛泛说了些加强中日友好的套话,即告结束。次日黎明时分,光绪即起床在养心殿披阅各地的上书,忽然殿门大开,慈禧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昂然直入,脸上凛然如霜,眼中凶光睒睒,她的身后跟着庆亲王奕劻、礼亲王世铎、端郡王载漪、庄亲王载勋,军机大臣刚毅、王文韶、廖寿恒、钱应博、启秀、大学士徐桐、昆钢,礼部尚书裕禄、御史杨崇伊等几十个人,这些人随慈禧鱼贯而入。
光绪心中大惊,忙离座上前跪接慈禧。慈禧直入御座坐下,瞪着地下跪倒的光绪,冷笑连连,大声斥道:“皇上,你好大的胆呀!天下是祖宗的天下,你竟敢任意废弃,你眼中还有列祖列宗吗?康有为是什么东西,在你的眼中,他比列祖列宗还重要吗?”
光绪跪在地上,默然不敢作声。
慈禧便转身训斥奕劻、世铎、刚毅、王文韶等人,说:“皇上无知,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阻,就听任他亡国败家吗?”
刚毅忙说:“太后,奴才等屡次劝谏,可皇上不听,反而严厉斥责,谁若劝得厉害,皇上便要将谁罢官革职。”
慈禧大怒,以脚跺地,说:“如此昏庸糊涂的东西,岂能为君!好好的天下,让你糟踏得不成样子了,我早看你无才理事,今日果然如此。”说到这儿,慈禧将头转向奕劻,骂道:“你个糊涂蛋,怕事的老好人,给我说皇上要励精图治,让我放手让他办事,可你看看,就三个多月的时间,国家便让他弄得差点就要亡了!”
奕劻低着头不吭声。慈禧就又将眼光转向众人,问:“他是我拥立的,他的事我能不管吗?”
众人忙说:“太后该管。”
地下跪的光绪忽然辩解说:“太后,儿臣虽然糊涂,但变法维新,还不是为了强国御侮。洋人逼迫日甚,不图强怎能保住祖宗的江山。”
慈禧见光绪竟敢辩解,气得咬牙跺脚,两手将御案乱打,说:“你变的什么法,西法比祖宗的法好吗?洋鬼子比祖宗好吗?康有为一介狂徒,比满朝的大臣还强吗?你心中都是洋人洋法,还有一点点祖宗的影子没有?”
光绪“嘿”然一声,低下头摇了摇,又是一言不发。
此时御史杨崇伊就说:“臣早已上了折子,说国事艰难,须得太后临朝训政方可。臣斗胆请太后今日便行训政,庶免国亡之祸。”
其他人忙随声附和,请慈禧训政。
慈禧长叹,说:“我于颐和园中,赏花养老,多么清闲自在,今日却要为这忤逆不孝之子,再理国政,惹得世人又要说我揽权不放了。”
众臣忙说:“太后这是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国事为重,声名为轻。再说了,谁又敢不识大体,妄议太后的事,还请您老人家莫嫌烦劳,再行训政。”
慈禧“哼”了一声,说:“好,你等既然都这么说,我就暂且先摄朝柄。唉,国家危殆,内忧外患,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众臣立刻齐声颂扬太后大仁大勇,为国事不避艰险危难。慈禧挥了挥手,止住众人,传令李莲英、崔玉贵两人押了光绪到瀛台含元殿去反省,说是明日再审他,接着令廖寿恒起草圣旨,捉拿康有为。圣旨当然是以光绪的名义发出的。慈禧同时口谕调三千名鸟枪营兵士封闭北京所有城门,关停京津铁路,令步军统领崇礼带兵捉拿逆贼康有为。
崇礼带三百名兵弁包围了南海会馆。可康有为却不在,士兵们只抓住了留在哥哥寓所的康广仁。崇礼便带人遍搜北京城内可疑地方,得知康有为早于前一天便乘车去天津、并预备由那儿坐船南下上海。慈禧听说走了康有为,慈颜大怒,传令叫发电给直隶总督荣禄,命他遍搜塘沽码头各处,务必擒获逆贼康有为。
十 却挂云帆去,不知何日还(1)
康有为乘车到天津时,当日却没有开往上海的轮船,无奈在塘沽呆了一夜,到了二十一日早晨,方买了往上海的船票,登船起程。这是艘英国公司的轮船,鸣笛起锚后,逐渐加速,扬波南下。
此时朝廷抓康有为的电令到了直隶总督衙门。荣禄得令,急派人到塘沽搜寻康有为,得知英轮“重庆号”已经起航半个多钟头了,塘沽各旅馆客栈又无康有为的人影,于是急派快艇“飞鹰号”追赶客轮,“飞鹰号”得令出港,劈波斩浪飞一样向南赶去,追了两个多小时,看看“重庆号“就在前边了,快艇的管带刘冠雄却忽令停止前进,说:“艇上的燃料不多了,再追下去我们就不能返航了。”
原来艇上的官兵多是广东人,管带刘冠雄更是广东南海人,与康有为同籍。大家平时视康有为是广东人的骄傲,这次抓他,自然就不肯尽力了。荣禄无奈给北京回电,称轮船起航多时,抓捕不及。
刚毅在军机处接到荣禄的电报,急忙又给山东烟台道李希杰发电,命他在“重庆轮”停靠烟台港时,务必设法上船捉住康有为。
第二天中午,“重庆轮”到了烟台港,旅客上下,轮船加装淡水食物,客轮将停靠一个小时。康有为便下了船,先到外面的小贩摊子上买了几袋水果,然后在海滩上散步、捡拾贝壳石子,借以散闷。
李秉衡发给烟台道李希杰的电令早到了道署衙门,翻译电文的密码带在李希杰身上,李希杰却外出不在,直到第二天中午也没回道署。衙门的人只好到处找他。李希杰这时正在一个酒楼上应酬,酒喝得恰到兴高采烈之处,衙门的师爷却带着电文急冲冲找来了。
李希杰将电文往旁边一推,笑道:“上面整天电文往来,有什么正经事情,都是胡闹。我们且喝酒,先不理他。”
于是拉了师爷也入席欢饮。酒足饭饱之后,这才打开密码本翻译电文,却是抓捕钦犯康有为的急电,李希杰这下子慌了,忙派人到码头。“重庆轮”却已经起航了。李希杰懊悔不迭,连连跺脚。
抓康有为就只剩下上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