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为忧心如焚。
这时,远在武汉的两湖总督张之洞听说了“强学会”与“万国公报”的事,极感兴趣,当即大大方方的赞助了五千两银子给康有为,叫他好好办会办报,以启蒙国人的维新思想。张之洞开了个头,其他的官员也便赞助起来。练兵的道员袁世凯捐了五百两银子,直隶总督王文韶捐了五千两银子,另有两位统兵的将领聂士成、宋庆分别捐了两千两银子。康有为大喜过望,更加卖力的办报办会,强学会与万国公报一天比一天影响大了起来。康有为见资金尚多,便派梁启超麦孟华两个弟子到上海去再办个强学会。梁、麦到了上海,不但办会,还办了张“强学报”,自己写文章,大张旗鼓的宣传起维新变法来。
李鸿章自《马关条约》签订后,一直受天下人的唾骂,他虽不惧,但总是不很高兴,便深居简出,为明年的出使欧美做准备。这时候,康有为编印的《万国公报》频频送上门来,讲的都是洋人如何强国的事情,兼说一些异域的人文思想。李鸿章这些日子正研究洋人的礼仪习惯,因而对《万国公报》大感兴趣,长子李经方便告诉他康有为办强学会及这份报纸的事,说他们搞了一批人,整日宣传维新变法思想。李鸿章心喜,就也跑去参加了几次“强学会”的活动,对维新之说甚觉有理,听说张之洞等人给强学会捐了银子,便也兴冲冲派李经方拿了三千两的银票,要去赞助。
哪知“强学会”的人却一致反对收李鸿章的银子,说:“投降派的银子不能收,不然,强学会便成了卖国会了。”强学会的提调陈轵便冷着脸,将银票掷还李经方,说道:“本会名声要紧,恕不能收你家的银子。”
经方回报乃父。李鸿章大怒道:“诸小儿敢如此羞辱于我,我现在虽走霉运,但要搞垮强学会,易如反掌!”
没过几天,李鸿章的儿女亲家御史杨崇伊上折子,参奏强学会向地方大员及朝中文武各官勒索赞助费,多则三、五千两,少则五、七百两,说谁若不捐钱给他们,便辱骂谁为卖国贼,并以在《万国公报》上刊文相辱来威胁,用此办法,已勒索了好几万两银子了。
慈禧见了折子大怒,招亲信荣禄查问情况,荣禄岂能给康有为说好话,不但说了张之洞等人捐钱的事,连李鸿章捐钱受辱的事也说了。慈禧咬牙恨道:“这康有为一伙,如此嚣张,真该杀头!”
荣禄说:“放着许多大臣无用,康有为自己要来保国,僭越妄为,罪该万死!”
此时刚毅、御史文悌等也求见太后,大说康有为的坏话。慈禧于是下懿旨,令荣禄捣毁“强学会”,查封“万国公报”。荣禄得旨,安排人手,飞快行动起来。
慈禧却又传召李鸿章,令李鸿章将康有为一伙——即康党的人,统统抓了起来问罪。李鸿章一愣,唯唯奉命。
荣禄很快便将北京的强学会与万国公报捣毁查封了,同时发电给两江总督刘坤一,说奉懿旨,令他捣毁上海的强学会与强学报,上海的会、报于是也被查封了。
李鸿章见强学会及其报纸顷刻间土崩瓦解,便笑容满面、十分得意。不过,他奉令抓捕康党,却是迟迟不动。抓康党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朝中人心惶惶,许多参加过强学会活动的官员心下嘀咕,不知自己算不算康党,因而惊恐不安。
李鸿章没事人一样,扒在军机处的桌子上打盹,一个叫陆元亮的军机章京忍不住了,气呼呼的问李鸿章:“听说中堂奉懿旨抓康党,请问康党有什么罪?”
引子 泪眼望江山,哭罢依然(9)
李鸿章说:“谁知道有什么罪,也许是康有为太张罗了,得罪了太后。”
陆元亮说:“那中堂就请先抓了我,我便是康党。我不但去听强学会的演讲,而且心中也赞成变法的道理。”
李鸿章大笑起来,以手自指,说:“如此说我也是康党啊。哈哈,这康党的人数太多了,抓不胜抓,我便偷偷懒,不抓算了。”抓康党的事便这样拖了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慈禧招李鸿章到颐和园,冷笑连连,问他:“有人告发李中堂是康党,是不是呀?”
李鸿章愣了一愣,硬着头皮说:“启禀太后,我听过强学会的演讲,心中也觉得变法有利于大清,应该算是康党。”
慈禧怒道:“怪不得你不抓他们,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办法吗?”
李鸿章苦着脸申辩说:“太后,抓人必须有合适的理由,我对康有为一伙也挺不满的,但他们没犯法,便不能抓,不然,洋人就会说我们胡闹。”
一提起洋人,慈禧没话说了,对洋人,她是既恨又怕的,于是就不耐烦的摇摇手,说:“哼哼,又拿洋人来搪塞我!不过算了,看在你还一直忠心的份上,此事揭过不提,你今后好自为之!”
李鸿章连声答应,叩头谢恩后,退了出来。
一 奇山秀水醉中看,自古英雄相识难(1)
“强学会”及其两张报纸都办不成了,康有为心中好生愤懑,怒气冲天,好在他此时名声已经极大,国内学界的许多人都将他看作变法图强的宗师级人物,地方官绅也以能结交他为荣,因此,江西的南昌、安徽的芜湖、广西的桂林等许多地方官绅联名,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前往讲学。
康有为此时心情不好,但想到讲学也是宣传变法的途径,于是便选了风景优美的桂林作为讲学之地,欲借哪儿迷人的风景,缓解一下心中的怨愤之气。
康有为先从天津乘海轮到了广州,然后乘木船溯珠江而西,行过西江,再溯漓江北上。漓江两岸,青山全似碧玉簪,而眼前绿水,则蜿蜒迂曲一如青罗之带,水鸟上下飞鸣,山光水色如画。康有为置身美景之中,目不暇接,陶醉无比,只喜得手舞足蹈,连连赞叹说:“千里漓江,缥碧清绝,小桥渡涧,青山含态,真好景致啊!”
桂林的学子龙泽厚,龙应中,况仕任、马君武、汪凤翔等人昔年便拜在康有为的门下,今闻乃师将至,便呼朋唤友,说:“康圣人到了,我辈弟子当出城迎接。”
于是大家穿了新衣,叫了轿子,打着欢迎的旗幡等物,兴高采烈成群涌到码头,鞠躬如也,将康有为迎了上岸,叙过师生之谊,即请老师上轿,众学生前呼后拥着,抬了康有为昂然入城。
城门口早有广西巡抚、桂林知府及当地名绅唐景菘、岑春煊等人排队迎接,一番客套礼仪自然是免不了的,接风宴罢,康有为择了叠彩山景风阁住下,立刻便有慕名而来的一大帮学子执书问难,康有为的讲学生涯这便开始了。
康有为有嗜好山水之癖,在讲学之暇,就去游览桂林的山水,弟子们往往做向导陪游。康有为携一大群弟子,脸带笑容、手拈花枝、招摇过市而赴山水胜绝之处,游得体困神倦时,便与弟子们团团围坐,饮酒赋诗、以为笑乐。
康有为饮酒却与别人不同,他要行古代的酒礼。按照古代的乡饮酒礼、投壶礼等礼仪,揖让周旋、婆娑作态,念唱并作,似乎古韵盎然,又似乎怪模怪样。桂林的市民乡人哪见过这个,便把康有为叫做“狂人怪物”。康有为并不知大家这样叫他,几天下来,兴奋异常,大发感慨说:“此地山水形胜,而佳弟子又如此之多,真使我流连忘返,欲常驻此乡。”
众弟子说:“老师有救国救民的重任在肩,等功成名就之后,便终老这儿,与山水为伴吧。”
康有为呵呵而笑。
这时唐景菘与岑春煊却来访。唐、岑两人,都非无名之辈。
大清割台湾于日本之时,唐景菘正任台湾巡抚,朝廷命他弃台内渡,唐景菘不忍。此时台湾的士绅人民怒极,发誓独自抗日,便宣称成立“台湾共和国”,推唐景菘为总统,丘逢甲为副总统,年号“永清”,表示永远归属大清之意。台人指望两位总统领大家与日人死战,以保孤岛。
朝廷派李经方在海上向日本人交接了台湾手续后,日本的近卫军团便乘战舰、分两路猛扑台湾,一攻台北、一攻基隆。唐景菘招募了广东一带的“客勇”与当地的“土勇”、守台北狮球龄等处,以黄义德为领兵官。黄义德却不战而走,谎称日人已占狮球岭,然后驱乱兵入台北城。是夜,乱兵哗变,客勇、土勇相互仇杀,杀得尸横满地,城内民众惊扰,一片混乱。而唐景菘的总统府不知被何人纵火烧着,一时间烈焰腾空。“总统”唐景菘仓皇出府,却无法收拾乱局,于是大哭,带泪乘船内渡,“副总统”丘逢甲也随后内渡。日人因此轻易占领了台北。此刻台湾只剩下刘永福带的黑旗军在台南一带独抗日军,几个月后,刘永福弹尽粮绝,也只好内渡,全台遂落入日人魔爪。
台湾陷落后,唐景菘不愿为官,便在家乡桂林隐居了下来。
岑春煊在中日战起时,任大理寺正卿之官,奉命率丁槐军防守山东黄县。马关条约签订后,岑春煊怒极,对朝廷屈辱议和大表不满; 便辞职南下,也隐居于桂林。唐、岑两人携手来到景风阁,与康有为叙过礼,便围坐而谈。康有为问起台岛之事,颇有责唐景菘不与台岛居民共进退之意。
唐景菘眼中噙泪,长叹数声,说:“日军未到,我的兵勇却哗变互杀,台岛孤悬海外,又无强援,怎能长守!”
康有为也叹息连连,因问:“你二人也算是和日本人开过仗的,请问,以我土地之广、人民之众,为何打不过日本人?”
精悍壮健的岑春煊怒眉张目,咬牙说道:“人强我弱,人智我愚,人勇我怯,人多又有何用,我海军号称亚洲第一,陆军号称兵员百万,但自上而下,任人唯亲,军官以贿成,兵士无战心,以此临敌,焉得不败!”
康有为又问:“为什么我弱我怯?”
岑春煊与唐景菘对看一眼,摇头不答。
康有为却大声说:“没有弱兵,只有弱将,将怯则兵怯,官愚则民愚。可我国的官将果真既怯又愚吗?官场之中争名夺利之时,哪个不是智勇兼备!诛杀异己、鞑伐学说,哪个不是又恨又辣,如此能说我愚我怯我弱吗?”
岑、唐两人一齐拱手,说:“康先生指斥时弊,对官场的愚顽,勇于内斗怯于外战的毛病,骂得淋漓尽致,但是请问先生,此病因何而得,又如何方能治愈?”
一 奇山秀水醉中看,自古英雄相识难(2)
康有为说:“想我国人,以泥古不化为美德,以祖宗遗训为楷模,方今列强并起,互争雄雌,犹如战国之时,但朝廷上下,却仍沉浸于一统天下的梦中不醒,视万国为夷狄,以百官为奴才,将百姓当草芥,朝廷如此,而百姓众官也如此,与英人为鸦片战了一场,梦似乎要醒了,但终于没有醒,今次与日本一战,梦倒确乎醒了,但就醒了那么一小会,又翻身呼呼大睡去了。既是一统天下,便无国的概念; 而爱国之心又从何谈起!国人只有争天下打天下的概念,一统天下导致唯我独尊。唉,群臣既是奴才,大清的存亡与否又何必操心,大不了换个主子照样当奴才;百姓既是草芥,任人践踏,自己的生死尚且顾不了,又岂能与践踏自己的人一心,共保大清?”
岑、唐两人缓缓点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唐景菘问:“先生从京师来,难道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醒来的人吗?”
康有为说:“有,那便是当今圣上。但圣上独处深宫,羽翼未成,难有作为。”说着长叹,唐景菘也叹息连连。
岑春煊却问:“康先生号称圣人,难道便没有救国救民的办法吗?”
康有为说:“怎能没有。我若得处庙堂,则当辅圣上废旧制、变新法,取洋人之所长,用之于大清,一朝改尽朝中旧貌;如今在野,便当以讲学为业,开民智、易风气、育人才,为将来的变法预做准备。”
岑春煊笑了起来,双掌连拍,说:“好,不愧圣人之称。康先生,我俩今次来找你,便是想在易风开智上做些事情,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行之?”
康有为大喜下,忙凑近他二人询问详情。三人仔细商量许久,议定在桂林创办一个学会,办一张报纸。学会起名叫“圣学会”,报纸便叫“广仁报”。当时广西全省没有一张报纸、一个学会,康、岑、唐办报办会的消息传了出去,立刻大受欢迎。巡抚史淳之当即拨款万元赞襄,布政使激子岱也捐千元相助,岑、唐两人,自然也要掏不少银子,臬司蔡希龄又给会、报拨了房子做会址报社,这样,一会一报十分顺利的就办了起来。康有为在桂的门人弟子自然全都入了圣学会,《广仁报》也几乎全由他们主持。康有为意气风发,借着这一会一报,又大力宣传起他的维新变法思想来了。
这时候,在广州主持万木草堂的大弟子陈千秋却来信了,说老师离穗日久,众弟子学问上有诸多疑难之处需要请教,亟盼老师来归,指点一番。康有为见桂林诸事顺利,早年的好些弟子都能独当一面,于是便辞别了众弟子,又与来往的官绅、学界朋友作别,然后乘船顺流直下,奔广州而来。
正是夏末时候,广州满城绿荫,处处花香。陈千秋率众弟子在草堂外列队将康有为迎了进去,说:“先生公车上书之后,一朝间名满天下。今次来广州,无论如何要多留几天,还有几个新来的师弟常以未能亲聆老师的教诲为憾。”
康有为捻须微笑,说:“好,便多呆些日子。我正要看看广州的市面上可有新近来的海外奇书。”
陈千秋忙说:“最近双门底街上新开了一个圣教书楼,卢梭的《民约论》,穆勒的《自由论》,孟德斯鸠的《法意》等等全有,先生闲暇时可以一饱眼福了。”
康有为大喜,第二天便抽时间由陈千秋陪着,去圣教书楼。将到书楼门口,陈千秋说:“先生现在得许多大吏支持,想来买书钱不成问题了,今次就多买一些书回去,一来供先生精研,二来众学生也可以轮流阅览,增长见识,免得受这些势利书商的白眼。”
康有为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啊,好啊,不过咱们买书之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