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挡,近年留日学生渐增,这些人若带了反满思想回国,那大清的江山便危乎险哉了。蔡钧与清廷沟通后,即刻照会日本外交部,要日方务必采取严厉措施,取缔亡国纪念会。日政府便命东京警事厅照办,临近会期,东京警事厅忽以“妨害治安”之名,下令取缔纪念会。
四月二十六日,纪念会会址留日学生会馆被警察封锁,不许华人及留学生入内。当时周围聚集了数千参会之人,却无法进入会场。章太炎对秦力山说:“我们开会,原为造反满舆论,引华人关注,如今我等便硬闯会场,以扩大影响。”于是不理警察的警告,昂头直入,日警涌了上来,将他们强行架出现场,带到警署问话。
日警问章太炎:“你是清国何省人?”
章太炎说:“我非清国人,乃中国人。”
日警甚为不满,说:“清国即中国,中国即清国,不许胡言狡辩。”
章太炎大怒起来,须眉戟张,嗔目喊道:“满清亡我汉人之国,你日人世世受我汉种文化沐浴,不思报效,反助满清,混淆我汉国名称,是何居心?”
日警一怔,为章太炎气势所摄,不复作先前的傲慢之态,却也不与章太炎置辩,又问:“在中国为平民为士绅?”
章太炎双眼上翻,说:“二者俱非,乃是亡国后的遗民。”
日警面无表情,说:“接上司指令,亡国纪念会有碍日清两国邦交,着即取消,以后也不许组织此类聚会。”
章太炎怒不可竭,攘臂上前大声质问道:“日本法律那条禁止集会,我等纪念吾国的亡国之痛,与你日本何干?”
日警闭目不答,挥了挥手,就有其他警士上来,拉扯着章太炎,将他推出大门。
纪念会无法在东京召开了,孙文却在横滨活动了一番,得到各方允可,于是带信给章太炎,请其来横滨补行亡国纪念仪式。章太炎便带了秦力山等人移师横滨,在横滨又轰轰烈烈的做了一番亡国宣传。
亡国纪念会在留学生中造成的影响不小,学生中的反满情绪、爱国情绪都高涨起来了,出现了许多高倡革命论调的杂志,如《浙江潮》、《云南》、《夏声》、《洞庭波》等等,这些杂志关心中国的前途,反映留学生对国事的看法,公开讨论中国的政体问题,使留学生的思想进一步活跃起来。但留日学生的人数毕竟太少,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千人,章太炎感觉要唤起民众,就须得回国搞宣传,他是独来独往不受束缚的性格,想到做到,不久就乘船回了上海,在上海富原里爱国学社内谋了个教书的差事,不过这差事只管吃饭住宿,却没有薪水。
章太炎在爱国学社白日教书,晚上给报社写稿,既宣传了反满革命思想,又赚些稿费买烟抽,不过稿费微薄,弄得他常常断炊。一晚刚铺开纸笔,忽有人敲门。章太炎喝道:“什么人乱敲门,自己推门进来。”
门开处却是两个青年,自称叫张继、邹容,说是刚从日本留学归来,亡国纪念会时曾见过章太炎,对他的学问文章很是仰慕,如今回到了上海,便找了来向他请教。章太炎哈哈大笑,说:“好啊,要我效劳什么,请讲便是。”
邹容便从包里拿出一沓稿子,说:“我痛感国将亡种将绝,欲唤起国人救亡图存之心,在日本时便开始写点东西,但文笔拙劣,恐怕写得不好,所以来请先生指教。”
章太炎接过稿子,翻着看了几页,大声叫起好来,说:“此书若出,必定风行神州,传播海内,从此革命潮流就势不可挡了!”
邹容张继大喜。章太炎说:“可惜你未写完,快点写完付梓,妖后慈禧就坐不安席了。”
张继大笑,说:“先生说得好。邹容此书叫《革命军》,的确气势不凡,到时章先生给此书作序可好?”
章太炎欣然同意。三个人于是又说起了日本留学生组织拒俄义勇军的事。原来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时,俄罗斯出兵将我东北全部占领,后经艰难的谈判,清廷与俄罗斯签订了《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规定俄军分三期于十八个月内撤离中国东北。但到了一九零三年二月第二期撤兵时间时,俄罗斯却拒不撤兵,尼古拉二世反而批准提案,令俄军无限期驻扎东北。清政府拒绝了俄人的新要求,对俄不按期撤军大加抗议,俄罗斯不理睬清廷的抗议,将第一期所撤之兵又派遣到原地。因此日本留学生首先发起拒俄运动,国内各地纷纷响应,集会演讲,声讨俄罗斯占我国土辱我国权。
章太炎与两个青年谈得投机,不觉夜便深了,邹容张继却还没有宿处,好在爱国学社刚扩了校舍,还有几间空房子。章太炎就找管后勤的老师汪允宗要了钥匙,安顿他们住下。此后这两人便住在了爱国学社。
二五 指点纵意气,挥斥喝愚顽(2)
这时南京陆师学堂部分学生因呼吁拒俄而与学堂意见不和,一怒之下,在学生领袖章士钊的带领下来上海投奔爱国学社。章士钊是个文章才子,来上海不久就被《苏报》聘为主笔,又与章太炎、张继他们成了朋友,他便以《苏报》为阵地,约请章太炎等人撰写反满文章,同时自己翻译宫崎的《三十三年落花梦》一书,欲向国人介绍大革命家孙文。
很快就是一九零三年的五、六月,爱国学社却开始闹起了内乱,学社的发起人蔡元培一怒之下宣布不管社内的事了,接着离沪出走。学社内另一个颇有影响的老师叫吴稚晖,在如何搞好学社的问题上,他和章太炎常常意见相左,章太炎因而气恼不已。
但此时邹容的《革命军》写完了,倡言革命震聋发聩,章太炎见了兴奋不已,当即动笔为此书写序。序成自看,大笑说道:“《革命军》是炸药,我这序便是雷管,此书配此序,将震动国中,从此街谈巷议便以不说‘革命’二字为耻了!”
这时章士钊、张继与学社的创办人之一乌目山僧一同来访。章士钊见了‘序《革命军》’爱不释手,坚决要求先在《苏报》上刊发,章太炎笑着同意了,却问:“看你今日高兴,有何喜事?”
章士钊笑道:“《三十三年落花梦》出版了,今天来特地给老师送书,还请斧正。”说着双手奉上书来。
章太炎大喜,呵呵而笑,说:“好啊,喜事成双,我当买一包好烟庆祝。”
乌目山僧说:“那怎么行,须得聚餐一次,以酒庆祝。”
章太炎正在大笑,闻言愁眉苦脸说:“拿什么聚餐,我买烟都必须找人借钱了。”
乌目山僧微笑说:“你等宣传革命有功,明天由我请客,只要你几个肯赏脸就行。”众人一听大喜,眉飞色舞。
张继却说:“老和尚请客,还不是弄些青菜豆腐哄大家,我这一段穷困不堪,只是馋肉。”
乌目山僧说:“这个放心,明日这一席饭的价值超过二百两银子,大鱼大肉的自然不在话下。
众人惊得睁大了眼睛。当时二百两银子相当于普通职员一两年的薪水。大家于是问:“你穷和尚有这么大的气魄,掏钱的人是谁?”
乌目山僧说:“掏钱的人是哈同的夫人罗迦陵,我最近画了一幅《苍山夕阳图》送她,她要给我银子,老衲是她的师傅,这银子自然不能收,她便要办酒席请我,我一个人去也是没趣,便想叫上你们几个去凑热闹。”
张继首先叫好,其他的人自然也都赞成。山僧本来想再叫上吴稚晖,章太炎却坚决反对,蔡元培此时已去了青岛,大家便决定不再叫其他人了,就他们五人第二天在学社聚齐,一同前往。
翌日,《苏报》刊出了章太炎的“序《革命军》”,立刻引起了地震一样的效果。该文直言反满,语言犀利如刀,最后说:“同族相代,谓之革命;异族攘窃,谓之灭亡。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逐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已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也,非革命云尔,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画,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材性,犹有当革命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将满清称为逆胡,号召同胞光复汉家河山。
当日的《苏报》被抢购一空后,又加印了一万多份,紧急运往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看完报纸,人们兴奋的期待着《革命军》一书的出版。这个时候,章太炎、邹容他们却随了乌目山僧,往南京路上哈同的爱丽园行去。
哈同当日却不在,罗迦陵将章太炎一行恭礼接了进去。章太炎哈哈笑道:“早听说夫人的园子美轮美奂,上海第一,今日可以一开眼界了。”
罗迦陵笑着说:“众位先生若喜欢,欢迎随时光临。”
进了园子的大门,一脉石山挡住去路。那山高约四五丈的样子,以青石垒叠而成,上生小松怪树,山势狰狞。众人赞道:“虽是假山,却有真山的气势。”罗迦陵与乌目山僧领众人曲折而行,从山岔间穿过,于花木的掩映之间,时见亭台楼舍,最后大家过桥,越过一道长满荷叶的溪流,来到邻水凸起的小丘上,丘顶一亭,亭内早备下了两桌酒席,荤素各一,男女仆人七八个在旁恭立侍候。
罗迦陵招呼章太炎他们坐了荤席,自己与乌目山僧坐了素席。仆从斟酒,罗迦陵举杯说道:“各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是我师傅的好友,我该遵以师礼,但我不擅敬酒,第一杯喝过,咱们自饮可好?”
张继笑道:“夫人客气了。不过你的提议不错,咱们各喝各的,不用搞那些俗套了。”于是和章太炎等豪饮大嚼起来。席上肴馔的丰盛自不待言,又不断有新菜流水般端了上来,张继、章士钊、邹容轮番把酒与章太炎相碰,章太炎来者不拒,不多时便酒意微醺,乃起立四顾,望见四处烟柳翠竹、高树低花掩映,而楼台亭阁半隐半藏在树荫花影之间。此时正是五月天气,花媚柳暗,犹如仙境。章太炎因而大笑,说:“革命成功之后,国富民强,那时每人都起这么一座园子,我等笑傲其中,饮酒作诗,那才真叫人生乐事阿!”
张继、邹容嘲笑他说:“革命还未开始,先生却想着享受,太不应该了。”
章太炎说:“我是穷惯了,不过想想富贵的滋味也不错呀。”
二五 指点纵意气,挥斥喝愚顽(3)
章士钊却若有所思,向章太炎说:“老师,我感觉这座院子很熟悉,似乎来过一样,可我今天确是第一次来。”章太炎怒道:“以后不许叫我老师,咱们几个情投意合、共谋革命,今日有酒,便当结拜为兄弟。”
邹容年龄最小,只有十八岁,闻言惊道:“这怎么行,你是前辈,我们怎敢。”
章太炎板着脸斥责说:“此处不论年龄大小,凡不结拜者,便不许再饮酒吃菜。”
张继笑道:“兄弟我倒愿意,但不论年龄,却如何分出大哥、二哥?”
章太炎指着邹容:“你怎么说?”
邹容说:“能与先生结拜,荣幸之至,只是——”
章太炎一挥手,说:“不许‘只是’,愿意就好。”又指着章士钊:“你可愿意?”
章士钊说:“愿意。”
章太炎就吆喝乌目山僧:“和尚,我等结拜兄弟,你参加不参加?”
山僧微笑道:“我是化外之人,不与俗人结拜。”
章太炎“哼”一声,说:“不结拜便罢。我们四人就借酒结盟了。”于是吩咐张继斟酒。
罗迦陵问:“章先生要不要香案?”
章太炎说:“不了,不了。”手持酒杯大声说:“酒乃最真最纯之物,上可以致天地,下可以通人心,古今中外,结义莫不用酒。”章士钊、张继、邹容也端起酒来,四人酒杯相碰。章太炎说:“此酒一喝,咱们就是异姓兄弟了,以后肝胆相照,光复我汉家河山。”
章士钊三人同声说:“自当尊奉大哥吩咐!”大家一齐喝了酒,相视而笑。
罗迦陵乌目山僧笑逐颜开,连连说:“恭喜你四位啦。”
章太炎哈哈大笑。当下结拜兄弟自报了年龄。章太炎年龄最大,三十五岁,自然做了大哥,章士钊二十六岁,是二哥,张继二十一岁,是三哥,邹容年龄最小,便是小弟了。章太炎说:“邹容小弟,你虽最小,却是雄姿虎胆,英气逼人,最为大哥喜欢。”
邹容拱手说:“小弟此后当多向大哥讨教学问,以革命为己任,不负大哥厚望。”
几个人边饮边谈,只觉豪情满胸、快意无比。章太炎便问章士钊:“二弟,你刚才说感觉这园子好熟悉,却是何意?”章士钊说:“这园子要么我在其他地方见过,要么它引发了我的某种感觉,总之,我对它不感到一点陌生。”
章太炎便站了起来,将四周的花木亭台仔细看过,忽然笑道:“依我看,这丛翠竹旁的屋子就是林黛玉的萧湘馆,那儿一片畦田篱落,莫非是李纨的稻香村?”
乌目山僧哈哈大笑。罗迦陵说:“章先生好眼光,这园子是我师傅仿大观园的布局设计的,其中亭榭楼台、一花一木都力求与书中合拍。几位先生想是熟读此书,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章士钊、张继、邹容闻言动容,这才知这所园子大有来历,乌目山僧与罗迦陵喜滋滋的,当下便领大家将园子大略走了一走,几处地方走过,当走进贾宝玉的怡红院时,众人却吃了一惊。
二六 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1)
乌目沙僧领着大家逛园子,只见亭台富贵,花木媚人,不料进了怡红院后,里边却是尘土满屋,气味呛人。原来这园子虽然修得好,但因是私园,来逛的人不多。哈同本人忙着投机赚钱,哪有闲情整天留恋风景,罗迦陵笃信佛教,要么烧香拜佛,要么搞些慈善之类的活动,逛园子的机会也是不多。再说了,园子占地极大,也不是一半天能逛得完的,因此,仆役们偷懒,许多地方内部就不大打扫了,除非主人有重大活动。宴请章太炎他们本来没安排游园,这一时兴起的乱看却把爱丽园不该看的一面看到了,弄得主人罗迦陵很不好意思,连连解释,请大家原谅。章太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