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黄吉亭牧师坐轿子来龙府拜会龙侍郎,沿路的军警见是教会的轿子,谁敢阻拦。半下午时候,黄兴坐进黄牧师的轿子,张继、曹亚伯在两旁护卫着,大摇大摆抬到了吉祥巷圣公会内。黄兴便在这儿住了下来,一住便是数月。
当长沙城的官吏军警认为黄兴等已全部外逃,终于松弛下来时,黄兴遂在张继的陪伴下乘日人的轮船来到上海租界,在这儿因万福华等杀王之春一案受牵连坐了几天牢,出狱之后忽传来马福益被湖南巡抚端方所杀,黄兴大惊,忙找人打听确信。
原来长沙起义失败后,马福益逃至广西躲避了一段时间,风声过后又潜回湖南,欲在湖南再举义旗,到湘赣边界联络旧部时被巡警捕获,当即被解往长沙受审。严刑拷打下马福益不肯屈服,一个字也不招供。这时候端方已由江苏改任为湖南巡抚,闻听马福益之事,端方大怒,说:“马福益一介草莽,有多大能为,待我亲自审问。”
众属官忙说:“大帅不可,这马福益乃湖南大盗,是个铁杆反贼,言语无状,还是交由胥吏们去拷打,犯不着大帅亲自出马。”
端方说:“既是铁杆反贼,拷打有什么用,待我用一番高深道理,开导训诫,使其顿悟悖逆大罪,从而痛悔前非。”于是传令押马福益到巡抚大堂受审。
马福益满身伤痕,破碎的衣衫被血浆染过,尽成紫黑色的硬片,两个肩胛骨上被刀各捅了一个大洞,以铁链穿过,和脚上的铁链相锁。三五位清兵押了他走进大堂,马福益挺然直立,高扬头颅,直立不跪。清兵吆喝踢打,要他跪下。
端方笑道:“好一个威震三湘的会党魁首,原来是这样一条黑胖汉子,倒也有些气势。好了,不跪便不跪吧,本抚就破一次例,允其站着受审。”
马福益“哼”一声,满脸轻蔑之色,扭着脖子大声问道:“高坐在堂上装腔作势的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端方一笑说道:“谅你草莽之徒也不知我的大名。我乃满洲正白旗人、托忒可氏、头品顶戴午桥公、抚湘使者便是我。”
马福益仰天而笑,说:“原来是满虏的奴才,怪不得奴相十足。”
众胥吏忙吆喝起来,斥责马福益无礼。马福益冷笑不绝。
端方一挥手,众胥吏全都住口不言。端方就站了起来,向北拱手,庄严说道:“当今圣天子在上,励精图治,施行新政,俾我大清中兴,造福万民,尔马福益一介草莽,无知无识,听了妖人的邪言妄语,便要造反作乱,实乃愚蠢至极,如今被捉,可有悔意否?”
马福益说:“满虏残暴,杀我汉人兄弟,占我汉人江山,我与满清鞑子势不两立,虽不慎被捉,决不后悔。”
端方微笑,离了大案走上前来,说:“凛然一条好汉啊,不错。可你知道造反那是要杀头的,不论多么了不起的汉子,这头颅却只有一颗,你难道就不怕吗?”
三二 天地悲秋意,壮举化云烟(3)
马福益哈哈大笑,说:“有什么好怕的,十八年后就又是一条汉子了。岂能像你们这等狗官,提起杀头就尿裤子。”
端方怒道:“泼强盗,忒般无礼,你可知我随时便能让你一命归阴!”
马福益笑道:“马某造反,为汉人报仇,早就没想活着。我死之后,我的兄弟们岂能绕过你这狗官,定要杀了你为我报仇。”
端方问:“你那些同党有多少,说了出来,本抚可奏上朝廷,许你戴罪立功。”
马福益说:“问我的同党?你闭上眼睛,一个人都没有,你睁开眼睛,就到处都是。哈哈!”
端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左右一看,大堂内全是属官胥吏之类,并无外人,便又把目光转向马福益,却发现此人虽神威凛凛、昂然不屈,却不知为何竟紧紧闭着两眼,奇怪下问道:“怎么了,你为何不睁开眼睛?”
马福益一跺脚,恨道:“我嫌你这狗官的奴才相,污了大爷我的龙目。”
端方大怒,疾步到大案后坐下,将惊堂木狠劲一拍,喝道:“压这强盗跪下!”
清兵上前,强压马福益下跪,马福益边挣扎边吼道:“我是汉人的英雄,怎能跪你这满清的奴才。誓死不跪!狗官,你有种就快快杀了我,马福益决不受辱!”
端方气得将惊堂木摔到地上,大叫道:“不审了,不审了。与这浑人能说出个什么名堂。”便吩咐刑名师爷:“快快给朝廷上折,将这厮立刻处决,以免后患。”
一九零五年三月十六日,马福益被杀于长沙浏阳门外,时年四十岁。当时马福益神情愤怒,骂不绝口,被害时颈血上涌,散作满天花雨,长沙城往观的市民惊骇恐惧,纷纷传言说:“马福益成神升天了,不日天下就要大乱了。”
黄兴得到马福益就义的确信,大哭一场,知道湖南之事暂已不可有为。此时张继、章士钊等人已到了日本,刘揆一却还在上海,黄兴便与刘揆一同船赴日,到了日本东京,宋教仁,章士钊、张继、曹亚伯、胡瑛、陈天华等都来相见,黄兴命召集同仁,为马福益举行追悼大会。
三三 舞刀歌婵娟,秀才造反(1)
华兴会众人为马福益开过追悼会后,大家围着黄兴,问他今后的打算。黄兴咬牙说:“不推翻满清,我誓不为人,今后我的职业便是革命。你们几位却有什么打算?”
胡瑛说:“黄兄的职业也就是我等的职业,我的想法,我们如今人在日本,就应当于留日学生中多发展会员,这些学生不久之后回国,就是革命的中间。”
黄兴点头,吩咐尽可多发展留学生入会。张继、胡瑛、曹亚伯等攘臂大呼,说:“好,联络人是我等的强项,这便到处游说,为我华兴会招揽人才。”
宋教仁却皱眉说:“个人的活动、宣传,力量毕竟有限,还得另行设法才是。”
胡瑛不满道:“怎么力量有限?苏秦张仪还不全凭一张嘴,说得天下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你笨嘴笨舌,书生气过重,就诋毁我们的行动。”
黄兴怒道:“胡瑛住口,不许呈口舌之利。听听遁初的想法。”胡瑛一笑住口。
宋教仁就说:“我的想法是办一个刊物,以留日的学生为对象,宣传革命,唤醒大家的救国图存意识,当然,这样一来,刊物也就是团结学生的一个阵地了。”
黄兴喜道:“这个主意不错,最好拉着杨度一起办,他现在当着学生会的总干事,对咱们刊物的发行非常有利。”
宋教仁点头,陈天华、刘揆一等也都同意。黄兴便说:“那好,就这样定了,你们先去找他联系。我得想点法子,先在这儿安顿下来。”
黄兴口中说安顿下来,心中却不知该如何安顿。他与刘揆一到东京之后,口袋内的银子便全部花光了,别说寻租寓居之所,就是伙食也成了问题,于是就先在宋教仁的寓所住了下来。刘揆一也不客气,躺到了张继的床上,一日三餐,由宋、张、胡、陈等人轮流请客。
忽一日,刘道一领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士来看望黄兴。那女士穿一身米黄色和服,黑辫盘头,英姿勃勃。刘道一说:“黄兄,这位是浙江的秋瑾秋女士。秋女士听说了你发动长沙起义的壮举,大是佩服,因此想见你一面。”
黄兴一惊,问:“女士莫非就是人称‘鉴湖女侠’的秋瑾秋女士?”
秋瑾爽朗一笑,说:“连小妹这个别号黄兄也知道,小妹甚感荣幸。”
黄兴忙拱手说:“久仰久仰,女士飒爽英姿,果然有女侠的风范。”
秋瑾也拱手说:“黄兄客气。想你在长沙联络豪杰,筹谋大事,小妹恨未能躬逢其盛,不过心中钦慕,常自神往。”
两人客气过后坐下,秋瑾便说:“革命可不是你们男子一方的事情,中国目前有两万万女同胞,束缚于封建礼教之下,不得自由。反满革命应该和解放妇女同时并举才行。”
黄兴点头,表示同意。刘道一却笑道:“革命需要人才,只怕你们女同胞不愿解放参加革命,那还有阻拦反对的道理。”
秋瑾正色道:“反对妇女解放的大有人在,不信请看留日学生之中,到底有几个女子,国内的家庭里,哪家哪户不是遵奉着男尊女卑的思想不放!”
黄兴说:“妇女解放,任重道远。不过有秋女士的这番雄心与毅力,中国的妇女就一定能冲破牢笼,成为与男子并世屹立、平分秋色的一族。”
秋瑾大为高兴,与黄兴起劲的讨论起革命与妇女问题来。
晤谈良久,秋瑾将要告别,说她过几日要带好几位留日女学生来听黄兴的见解,道:“你到时不许回避不见,不然,我是不答应的。”
黄兴尴尬一笑,说:“过几日我就不在这儿了,目前兄弟打算出外筹款,不能久待这儿。”秋瑾一愣,细问下刘道一方告诉她黄兴囊空如洗,连暂居的地方也没有。秋瑾生气道:“你怎么不早说,当我秋瑾是外人吗!”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子日元来,递了过来,说:“小妹虽然川资不丰,但这点钱够你租房吃饭了,先解了燃眉之急,你再筹划别的事吧。”
黄兴推让不过,收了下来,连声致谢。秋瑾却不受他的谢,扭头转身就出门走了。
这秋瑾就是与刘道一同船赴日的女士了。她到日本之后,先入日语讲习所补习日语,一边学习,一边活跃的参与留学生中的各种活动,先是和刘道一一起受冯自由邀请加入了三合会,接着又与曾贞等人组织演说练习会,最后与陈撷芬等人组织“共爱会”,公然以驱逐满清为宗旨,主张女子从军,恢复中原。
陈撷芬与父陈范逃亡日本后,入基督教共立女校学习,又出版《女学报》,也是一位风头极健的女士,但陈范渐渐囊中羞涩,难以应付旅日的花费了,无奈下打算将爱女撷芬许一广东富商为妾。秋瑾知道后大怒,要陈撷芬奋起抗争,不可从命。
陈撷芬苦恼不堪,说:“父命难违。”
秋瑾说:“逼女作妾,就是乱命。此事关乎全体留日女学生的名誉,非取消不可!”于是召开全体留日女学生大会,声讨陈范逼女作妾,弄得陈范狼狈异常,不得不取消了“乱命”。秋瑾又打听到陈范带到日本的两个小妾湘芬、信芳均是浙江人,说:“与人作妾,有辱同乡声誉,此事我须干涉。”便往寻二女开导,说:“仰人鼻息存活,女人何其悲苦。女权不振,国势必弱!”百般设法,鼓动湘芬、信芳与陈范离婚,谋求自立。这两人受秋瑾的鼓励感染,遂毅然脱离了陈范,秋瑾就在同乡学生中为二女募捐,使其得以入学。此事在留日学生中一时传为佳话,无人不赞秋瑾振兴女权的决心。秋瑾还给自己买了一把倭刀,常常舞刀悲歌,慷慨吟诗,作诗说:“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三三 舞刀歌婵娟,秀才造反(2)
零五年初春,秋瑾听说同乡陶成章在东京设立光复会东京分会,浙江的同乡鲁迅、许寿棠等许多人都入了会,便往找陶成章询问光复会的事。陶成章当时二十七岁,比秋瑾小三岁,生得黑胖壮健,凛然而有悍霸之气。他告诉秋瑾说:“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这四句话便是光复会的宗旨。如今汉人河山沦于满虏,我等立志光复,是名光复会。”
秋瑾大声说:“好。我要入会。”
陶成章哑然失笑,心想:“女人入会能做什么呢?”便摇头说:“光复之业,千难万险,须和会党人物联络交往,此事女士实有不便,请勿相强。”
秋瑾怒道:“会党人物有何可怕?我秋瑾岂是害怕之人!”
陶成章还是摇头,说:“光复之事,不是轰轰烈烈开几次会,慷慨激昂搞搞演说就能成功的,这件事充满危险,凄惨悲壮,不慎则流血,事败则殒命,实非女子所宜担当。”
秋瑾傲然道:“世界上最凄惨、最危险的就是黑暗!身处黑暗则一无闻见,二无是非。我如今便要揭开罩在女人身上的黑暗,使女同胞精神奋飞、绝尘而行,你竞想曳住黑暗,不许女子做文明的先导吗?”
陶成章知道秋瑾的脾气,不愿多生枝节,就说:“女士既这样说,我为你写两封信函,你回国时可与敝会蔡元培会长及徐锡麟联系。”于是分别写了两封介绍函信,交给秋瑾。秋瑾郑重接了。陶成章暗自叹息,想:“这女人一时兴起,以为光复大事和在日本开会演讲一样,她怎知道其中艰苦卓绝的苦况呢!”
不久秋瑾囊中乏资,归国筹措,路过上海,往爱国女校见蔡元培,询问光复会事甚详。接着回到家乡绍兴,往热诚小学校见在这儿任教的徐锡麟,出陶成章的函信,要求加入光复会。
徐锡麟也是绍兴人,时年三十二岁,有侠气,倔强而蔑视常规,好为奇计,对汉初的大将韩信、三国的名臣诸葛亮最是佩服,说:“此二人皆有超人之智,过人之勇,乃千古良将良相,我将为之。”其家广有田产,家境富裕,徐锡麟见到穷人,就拿钱施舍。因愤满清愚弱卖国,遂起反满革命之念,经陶成章介绍加入光复会后,即往嵊县、义乌、东阳等地联络会党,宣传反满,颇有成效。如今见秋瑾豪迈慷慨远胜男子,心中大喜,即刻引她入了光复会。
秋瑾回家呆了几日,请母亲筹措自己的旅日费用,她却乘船出门,寻找朋友女伴,鼓动大家去日本留学,说:“姐姐妹妹们,从绣房深闺里出来吧,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再不要给男人当奴隶了,出来学习吧,学了知识,就能进入光明美好的新世界。”
女伴们愕然不解,说:“在家能享天伦之乐,怎么叫当奴隶呢?”
秋瑾说:“仰仗男人而活,难道不是奴隶!脚儿缠得小小的,讨男人的欢心,头发梳得光光的,讨公婆的欢心,胭脂搽得红红的,腰儿扭得软软的,头上戴着花儿朵儿,想用这些拴住丈夫的心,毫无自立自尊的地位,这样难道不是被男人养着的奴隶?”
女伴一齐笑了起来,摇头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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