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怒道:“现有先帝遗诏,何必再问汉大臣!你敢不奉先帝之诏吗?”
隆裕也怒道:“先帝临死时流泪嘱我为他报仇,你竟敢公然包庇袁世凯,为他说项?”
奕劻说:“奴才不敢,但杀袁世凯容易,可北洋军若于此时作乱,谁可治住他们?”
提到北洋军,隆裕与载沣均吓了一跳。奕劻趁机说:“北洋六镇,只有一镇由我满人控制,其他五镇,俱是袁世凯的亲信掌管,请太后明察,这袁世凯万万杀不得。”
隆裕惊惧说道:“那怎么办?摄政王,你拿个主意。”
载沣说:“太后望安,待臣将张之洞传来商议,无论如何也要设法除了这个巨奸。”于是斥退奕劻,命传张之洞。
张之洞很快就被传来了,听了隆裕和载沣的话,张之洞吃惊之下,极力反对,说:“主少国疑,不可轻诛大臣,此乃致乱之道,非国家之富。”
载沣为人老实,遇事优柔寡断,听张之洞也坚决反对杀袁,又气又急,初始的那股气势大受挫折。隆裕此刻抹泪说道:“有先帝的遗诏,难道就杀不了一个袁世凯!先帝的仇就不报了,任由袁世凯遥遥自在?”
张之洞额头见汗,咚咚的叩头,说:“太后,大清的安稳是第一要务,现在杀袁将使大批汉大臣心惊神乱,猜疑不安,两宫心丧不久,军心民心不稳,此时实宜慎重。”
载沣说:“现在除袁都这么难,时日迁延之下,要除他就更加无望。袁世凯狼子野心,人所共知,我们此刻怎还可姑息养奸!”
但张之洞仍然坚持不能杀袁世凯,说杀袁极可能引起一场动荡,危及国本,隆裕满脸忧伤,无奈的看载沣。载沣就怒起来,瞪眼逼问张之洞,说:“那先帝的遗诏怎么办,难道还任由袁世凯逍遥自在,不加惩处?”
张之洞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想了想,说:“以臣之见,不如将袁世凯开缺回籍,此人一走,太后与王爷可缓缓收拾局面,此为最稳妥之法,不致引起动荡。”
隆裕和载沣面面相觑,说:“这怎么行?”但他俩也想不出杀袁的好办法,要待饶了袁世凯一命,却总是心有不甘,无奈下便先喝退张之洞,欲筹思他法杀袁。
奕劻被斥退出宫后,立刻找到袁世凯,急行于色,说:“载沣要不利于你,赶快设法躲一躲,不然,祸事难测。”
袁世凯这时正给光绪皇帝守灵,闻讯大惊失色,急请奕劻给自己府上带个信,奕劻应允,掉头便走。袁世凯仓皇下欲孤身出逃,走了几步,忽想起自己今日在灵前值宿,擅离职守又是一桩大罪,这一急,只觉得天地茫茫、走投无路,诚所谓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正在欲哭无泪时节,张之洞从外面经过。袁世凯忙朗藏奔出,纵声大叫:“张公留步,张中堂留步。”
五一 帝京走强人(2)
张之洞一怔,随即惊问:“你怎么还在这儿?”袁世凯双手比划着,语无伦次,说:“我就要去天津,可我此刻在守灵,这可怎么办?张公救我。”
张之洞挥手说:“你走吧,走吧。我替你守灵便是。”
袁世凯如遇大赦,两手拱一拱表示感谢,当即急赴车站,乘当日火车逃往天津租界。
第二天载沣问起袁世凯的下落,奕劻就诡称袁因前次慈禧太后召见,出宫时摔伤了左脚,现在足疾又犯,就到天津找洋医生看病去了。载沣心知肚明袁世凯是在天津租界躲起来了,此刻百般无奈,情知无法杀袁,就与奕劻、张之洞等商量,要将袁世凯开缺回籍,不取他性命。
载沣退了这一大步,奕劻、张之洞无话可说,于是上谕颁布。上谕说:“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休恤之至意。”
袁世凯在天津租界呆了几天,心慌意乱,正准备搭乘轮船再逃往日本,忽门生扬士聪从北京赶来相见,劝袁回京。杨士聪是杨士骧、杨士琦的弟弟,弟兄三人均为袁世凯所倚重。袁世凯当下急问他北京的情况。
杨士聪说:“上谕已发,只是开缺回籍,绝无生命危险,宫保还是回京谢恩为好。回河南休息一年半载,未始没有再起的机会。若你逃往日本,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袁世凯失魂落魄,心惊肉颤,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总怕回京有性命之虞,不敢贸然决定。这时奕劻、张之洞又分别遣人来促他回京,担保说绝无性命之忧。袁世凯这才下了决心,满脸惶恐回到了北京。
袁世凯小心翼翼又紧张万分的进了醇王府,面见载沣谢恩。载洵、载涛两兄弟当时都在坐,见了袁世凯嘿嘿冷笑。载沣将开缺他的上谕交了给他,板着脸说了一通皇恩浩荡的话,然后命他速速收拾行装,离京回籍。袁世凯叩头谢恩后,灰溜溜走出王府,回自己的府邸。
走在路上,袁世凯时而仰天长叹,泫然欲泣,时而张目狞笑,嗔目恨怒。到了袁府门外,一家老小都接了出来,说:“皇恩浩荡,大人终于回来了,万千之幸!”
袁世凯苦笑着打个哈哈,说:“皇恩浩荡啊,我如今方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收拾细软,都随我回河南去吧!”
一九零九年元月六日,袁世凯带从家眷,在朝阳门车站乘火车离京南下,将回河南。来车站送行的,只有杨度、杨士琦等寥寥三四个人,场面冷清凄惨。
火车开动,袁世凯打开车窗,在寒风之中回望渐渐远去的京城,牙关紧咬,眉头堆恨,但眼眶内,不自禁的还是溢满了泪水。
袁世凯离京后,御史赵炳麟上疏,主张解散袁党,罢黜奕劻,调走直隶总督杨士骧,用人不分满汉,以求大清的中兴。载沣见疏上意思多合自己的心思,大喜下忙召见赵炳麟,面询他如何具体实施这个设想。赵炳麟说:“重新起用岑春煊,以之统帅第一镇新军,召康有为、梁启超、张謇、汤寿潜等入京,以作帝师,并兼任摄政王的国事顾问,以收海内人望。同时大赦党人,实行立宪,示天下为公;罢黜奕劻、徐世昌、杨士骧等,任张之洞为军机首辅,以安汉人之心。”
载沣听完,点头微笑,大加赞许,即召张之洞商议。张之洞却知满清亲贵的势力仍旧极大,乃摇头不肯就任首辅,并极力反对赵炳麟的一揽子计划。张之洞这时已经七十三岁了,虽享一代名臣之誉,暮年却是力主持重。袁世凯一走,朝中有能力的望臣只剩下了张之洞一人。皇帝年幼,隆裕太后的威望能力与慈禧相差甚远,而不到三十岁的载沣又显然不是果敢智勇兼备之人,一朝国有危难,谁能响当当的站出来镇服众人,拯救时局?所以张之洞坚决反对大规模的人事变更。
载沣再三说不动张之洞,回转王府,闷闷不乐、心情沮丧,想:“这个摄政王好难当啊!”
这时胞弟载涛来访,向载沣建议加强宫中保安,说:“皇帝年幼,宫中任何人只要有歹心,就可以害死他,那时不但我们家族的富贵不保,天下恐也因此而动荡不宁。因此,必须成立一支以皇族子弟为主的禁卫军,专责宫廷安全。请大哥裁决。”
载沣听弟弟说得有理有据,立刻就答应了,随即下令成立禁卫军,以胞弟载涛为统领,从其它新军中抽调训练有素的士官,皇族优先,满人次之。禁卫军成立起来后,载涛除对宫中保安尽职尽责外,还分出一部分兵力保卫摄政王的安全,在醇王府内外警戒巡逻。
载沣为人老实,谨慎胆小,对权力与争斗也不热衷,但自己的儿子是皇上,这个摄政王不想当也得当,只是常感力不从心、事事苦恼。如今见载涛挺能干,脑子活泛办法多,便欲倚重于他,勉力控固大清的阵脚。载涛就建议哥哥要稳固统治,须得掌控军权,不然,稍有异动,皇族的其他宗枝便可能乘乱夺权。载沣问:“用何法可以掌控军权呢?”
载涛说:“下诏以皇上为海陆军大元帅,皇帝年幼,这大元帅之权自然由摄政王代为行使。”
载沣心想不错,立刻下令拟诏,以皇上为海陆军大元帅。奕劻、张之洞却提出反对意见,说:“皇帝是君,大元帅是臣,君臣怎能混为一谈!”
五一 帝京走强人(3)
载沣无以应答,便以眼看载涛。载涛就咳漱一声,侃侃而谈,以德国皇帝就兼任三军统帅为由,据理力争,争论不决,载沣就裁定按载涛的意见办理,同时命将陆军部的军咨处独立出来,称军咨府,作为大元帅的参谋机关,以载涛、良弼为军咨府的事务大臣。如此一来,军事力量就等于全部掌控在载沣兄弟手中了。奕劻、张之洞等心中不满,却又无法阻止。
载涛这时又建议筹建海军。甲午之战后,大清的海军力量几乎全军覆没,虽还有零散的舰只,却已不相配套、难以成军了。载涛不甘心永作弱国,想着海军建了起来,或许有朝一日可与日本再较短长,便极力怂恿载沣,论说建海军的好处。载沣被他说得意动,就决定再建海军。
载沣还有个胞弟叫载洵,是个花花公子,游手好闲,能吃能睡,因而刚上二十岁就发福虚胖,他见哥哥载涛当了官好不威风,便寻到载沣,大吵大闹也要当官,听说筹建海军可以出洋,更是死缠活赖,非要做筹办海军大臣。
载沣知道这位弟弟不学无术,不是筹建海军的料,所以犹犹豫豫,迟迟不肯答应。载洵急了,赶到醇王府里吵闹不休,一日数遍,弄得载沣招架不住,最后叹了口气,咬咬牙,把筹办海军大臣的乌纱给了他,同时命海军界的元老萨镇冰也为筹办大臣,以助载洵。载洵兴高采烈,大夸哥哥有情有义,乐得一颠一颠上任去了。
载沣兄弟三个把海陆军的领导权全垄断了,朝中微言渐起。先是军机大臣奕劻、张之洞、那桐,肃亲王善耆等,后是铁良、载泽、良弼等。载沣心感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载涛就建议撤汉官以满人代替,用排汉转移朝野的注意力,争取铁良、良弼、善耆、载泽等满族亲贵的支持。载沣允诺。
张之洞隐闻排挤汉官的消息,忧心仲仲,上疏谏道:“欲御外侮,须先靖内乱,内乱之源,即是满汉不同法、满汉隔阂歧视,若朝廷能决心化除畛域之见,以满汉为一体,人心自定,乱党、莠民无可借口,立宪各事以此为基础,推行无碍,国方可大治。”
载沣见张之洞对排汉大表反对,就敷衍说:“我本无满汉之见,今后将融汇满汉蒙回各族,一视同仁,公其勿忧。”
载沣话是这样说,但在载涛、载洵等的推动下,却采取零敲碎打的办法,今天换一个汉官,明天再换一个汉官,逐渐以满族亲贵取代汉人。与此同时,载沣下令,命各省尽快将咨议局成立起来,为立宪做好准备,接着他将坚决反对立宪的陕甘总督升允开缺,以示立宪的决心。
一九零九年六月间,津浦铁路总办汉官李顺德因营私舞弊被革职,载沣又准备以满人继任,张之洞累谏不听,因而怒道:“如此行事,必将激起变乱,到时后悔莫及!”
载沣亦怒,说:“兵权在我手,谁敢倡乱?”
张之洞无言而退,退而长叹,说:“此亡国之音,不易今天被我听见。我唯愿早死,不愿见到国亡的那一刻。”于是以患病为由,上折请求开去本兼各职。载沣却坚决不许,只给假让其归家调养。不久张之洞病逝。
五二 桀骜不屈,重张旧时旗(1)
此时在日本东京,章太炎坐等陶成章从南洋携款归来,哪知日本警方忽以《民报》有激扬暗杀的文字、扰乱破坏治安为由,下令查封《民报》。
激扬暗杀的文字是陶成章进报社后多了起来的。陶比较偏向于以暗杀震慑清廷,唤起人民。满清的驻日公使便以此为由向日本政府提起抗议,要求其取缔《民报》。当时清政府正派唐绍仪为代表赴美,欲与美国结盟。日本深恐中美结盟于日本不利,便以各种办法阻扰,同时着意讨好清廷,断然下令查封《民报》。
东京警视厅的查封令送到了《民报》社。章太炎视《民报》如生命,如何能容许别人来查封,恼怒之下,一纸诉状便递到了东京地方法院,又聘宋教仁为翻译兼律师,诉警事厅侵反了言论自由的权利。
开庭之日,一切均按程序进行。原告章太炎激动殊甚,舒拳捋袖,张目质问日警方和审判长,说:“吾报扰乱治安,证据何在?我等既未买手枪,又没蓄刺客,一笔一墨,几句文字,如何扰乱?”
警方的代表瞑目不答,假装打盹。
章太炎大怒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乃吾国圣人之言,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乃贵国的法律。吾报宣传的革命,乃是革中国满清之命,非革日本之命,这犯了日本的那条法律?我们的文章的确有煽惑性,但我们煽惑中国人反满,又怎么影响了日本的秩序和治安?”
警方的代表还是不说话,瞑目如睡。
这样的庭审进行了三次,判决就下来了:维持对《民报》查封的命令,同时处《民报》罚金一百一十五元。
章太炎气得大骂,却是无可奈何。《民报》此时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交罚金,日本人却不管这些,没钱就将章太炎抓起来做苦工,每做一天苦工,抵一元钱的罚金。可怜章太炎纵有万千道理,有雄辩滔滔,却派不上用场,一天的苦力只能抵得一元日币。
这时的黄兴正在宫崎家中躲债,他办“勤学舍”时借的高利贷到期了,但他无钱可还,债主逼得紧,就只好躲了起来。章太炎的学生鲁迅、许寿堂看老师受苦,就动用了他们出书的印刷费,将章太炎救了出来。章太炎情绪激动得厉害,大骂日本人不讲道理,又骂孙文不管《民报》的死活。
谭人凤这时从香港到了日本东京,遍寻黄兴不着,一问才知他躲债已将两月,谭人凤急道:“总部怎能没有了黄克强?”忙四处借钱,替黄兴还了一部分高利贷,黄兴这才从宫崎家出来了,一出来就找章太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