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个。”那人与有荣焉道:“快赶上前两届的总和了。”
“这才哪到哪?听报喜的人说,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呢。”边上有人骄傲道:“看吧,又来了一队。”
沈顺着那人所指,朝北边望去,果然见一队打着牌子的骑手,从官道上奔腾而来,转眼到了近前,便一齐高喊道:“恭喜山阴徐老爷讳渭,高中第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一阵高声欢呼,都道:“徐老爷终于转运了。”徐渭的名声极高,却一直达不到应有的成绩,大家都很替他难过,此次终于高中,自然值得大肆庆祝一番了,只是苦了后面第十二名的喜报,直接笼罩在了徐渭的阴影下,连名字都被没记住。
大概过了一刻钟,又有第九名的喜报来了,却是会稽的吴兑,人们欢庆片刻,便将目光投注于城头,只见那绍兴二字的匾额左侧,竟然各挂了十一个绣球,即是说,两县目前为止,各有十一位中举,暂时打了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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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紧张极了,仿佛经过漫长的等待,才有下一支报喜的队伍过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会稽陶老爷讳大临,高中第三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一声引爆了众人的欢呼,我们绍兴有名列三鼎甲的了!便在会稽这边再加一个红绣球。
山阴那边的沮丧没有维持多久,又有更大规模的报而来,只听报子们齐声高喊道:“恭喜山阴诸老爷讳大绶,高中第二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山阴那边爆出欢呼声,也加一个绣球。但大家不再在乎胜负,因为如果第一名不是绍兴城的,那就打平不伤和气。如果第一名是绍兴城里的,那绍兴城便包揽了前三名,这份荣耀足以让所有人都忘记胜负,荣幸之至!
等待的时间太熬人。人们再也耐不住躁动,离开城门,迎着报喜队伍来的方向走过去,无论有没有,给个痛快吧!
此时已是傍晚,金光万道,红霞满天,只见那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大队骑士,人数却比之前要多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手中的牌匾也镶了金边。
人们便激动的高声问道:“是谁?是谁?”
那边也高声回应道:“恭喜会稽沈老爷讳默,高中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第四卷 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五四章 欢宴不夜天
乖乖不得了,小三元又中一元,成了大四喜。
欢庆的人流便簇拥着报喜的队伍,一路鸣锣打鼓,要绕城一周,先报与全城百姓知道,然后才去新鲜出炉的解元郎家中。
沈安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家里报信。听着少爷中了解元,那他这个书童不就是……解元书童了么?真真是与有荣焉啊!他这个激动呀,一路上不知道超过多少车马,终于最先跑回家里。
一进去便声嘶力竭道:“中、中、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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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反锁着房门,端坐在书桌旁,面前摆着厚厚的两摞文书。
从早晨起来,他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都不动。但这只是表象,事实上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还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过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闪现……
无论是他连试不中,家徒四壁,还是后来父子俩的生离死别,寄人篱下,还是为了生活,他卖字为生,当街被打,落魄仿佛就在昨天,灰暗却已经远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次生离死别之后,悄然改变的……沈贺无法想象,如果当初不是殷小姐正好在济仁堂中,他的宝贝儿子还能不能还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没有儿子,自己肯定已经崩溃、沦落、彻底的完蛋了。哪还能有现在这种体面,有今天这份荣光?
所以沈贺的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当初抉择的庆幸,对殷小姐当初无私相助地感激,对儿子所作所为的自豪,以及对今天结果的忐忑……起初他还是很有把握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然音讯全无。虽然他告诉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报,但依然不能不让他越来越紧张。
他很想洒脱点。说:“反正咱家已经衣食无忧。就算考不中。也无所谓了!”可终究还是在这尘世里打滚地俗人。根本没有这份洒脱……
就在万分纠结之时。终于听到外面沈安地一声狼嚎。沈贺揪成纸团样地心肝。终于熨平下来。他想要开口问问。儿子考了第几。胸口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塞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倒如断了线地珠子般。不停地流下来。
沈贺赶紧歪过头去。以免泪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地文书上。那里是沈默从注册童生开始。到历次参加考试地凭证。还有县案、府案、院案、科试卷地证明文书。记录了儿子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地出类拔萃。
沈贺擦擦泪。用红绫把这摞文书仔细包好。放在个梨花木地箱子里。
至于另一摞文书。则是他自己从注册童生开始。历次参加考试地凭证。虽然也是厚厚一摞。但与儿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
沈贺轻轻摩挲着最上面的一张纸片。他也是考过三次乡试的。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的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几度辛苦磨成鬼、可怜白为功名”地悲惨经历。沈贺的老泪就更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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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着泪的沈老爷,自然不会回应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连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的沈哥,小声道:“老爷可能睡着了,敲门也不应声,推也推不开。”
沈焦急道:“那怎么办呀,人都快来了!”
“不会出什么危险了吧?”春花对老爷还是很关心的。
两人正在焦急地说着,便见县里的马典史,手里拿着个烫金的拜帖,飞跑了进来道:“县老爷来贺沈老爷公子高中解元了。”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
春花连忙躲到后院不敢出来,沈安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只见新任的许知县,头戴乌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在县丞、主簿的簇拥下,一身公服走进来。
沈忙不迭磕头,解释道:“我家老爷在屋里更衣,马上就出来迎接县尊大人。”外面这么大动静,他约莫着沈贺肯定不会无动于衷了。
县令大人比原先那李县令年纪还大,因是个举人出身,熬了许多年才出头,早就磨得一团和气,更何况又是对着解元家,自然是和蔼无比,连声道:“这么大喜事,沈老爷定然是要收拾情怀的,咱们先等着就是。”
面对着和蔼的县太爷,沈安颇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这时,另一位沈老爷,沈京他爹来了。许知县一见到致仕的进士老爷,忙不迭要行大礼,却被沈老爷赶紧扶住,呵呵笑道:“县尊切莫如此,咱们还是平辈相交吧。”便吩咐带来的人开始忙活,请许县令到堂屋内,分宾主坐下。许县令道:“待会儿有上千人过来,若是府中招待不下,可以移至县衙,不必客气。”
沈老爷却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没有问题。”经过去岁迎接钦差的一番折腾,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经验丰富,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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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也听到动静,赶紧擦干眼泪,收拾情怀,待要把自己的文书也搁进那黄梨木箱里,心下却又觉着不配。踌躇片刻,转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状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谁配?”这才释然,将文书搁进箱子里,一并锁好,将钥匙贴身收了,这才整整衣冠,从容迈步出来。
沈安一直瞅着呢,一见厢房的门开了,便叫道:“我家老爷出来了。”
里面的许知县迎出来,朝沈贺深深一礼,沈贺乃是八品小官,虽然在府里平素里做事,但见了县令大人依旧是要下跪的,现在见徐知县朝自己行大礼,吓得他赶紧要跪,却听那知县道:“恭喜沈世兄,贵公子高中头名解元,本县与有荣焉。”
听到这话,沈贺本已经蜷曲的膝弯,竟神奇的直了起来,脑子嗡得一声,心里欢喜的炸开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见老爷失态,赶紧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贺才回过神来,
气度威严的训斥他道:“体统,注意体统!”
这才给许县令还礼,却变跪拜为作揖,声音也没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礼,快起屋里坐。”
“沈世兄请。”双方推让半天,最后还是携手进屋,分主宾落座,沈贺又向大兄行礼道:“原来大哥也在。”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生得好儿子,给咱们沈家争光了。”沈贺忙谦虚几句。
沈安上茶,轻啜一口搁下茶盏,许县令先攀谈道:“世兄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
沈贺笑道:“在下久仰堂尊,只是无缘,不曾拜会。”许县令只是举人,他儿子却是解元,将来毕竟两榜题名,登时比许县令高出一截,自然不能再失了体统,让人笑话。
这是大明朝的游戏规则——上下尊卑只看科场出身,是以虽然沈默之前便穿麒麟服,任浙江巡按,但没个正经的出身,他爹见了县令该跪还得跪。就算他自己,也没什么地位可言。但现在一旦高中,马上就连带着老爹的地位,也在举人出身的许县令之上了。
所以许县令也不觉有何不妥,反倒要倒过来攀亲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公子房师东山县马公,乃是在下的同年。所以算起来,我与您还是亲切的世弟兄哩。”
沈贺脑子比较迂,也没搞清楚这七扭八拐的关系,只好随口应承道:“犬子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贵同年门下,实在欣喜。”
正在攀谈间,便听外面敲锣打鼓热闹起来,沈老爷笑道:“报喜的来了,咱们出去迎喜吧。”三人便联袂出去,此时天已经很黑了,院子里却点着无数火把,亮若白昼。
那些报子见到站在屋门口的三人,知道其中必有解元郎的爹,赶紧纳头便拜,高举着牌匾道:“小得们恭喜贵府沈老爷,蟾宫折桂,独占鳌头!”此处的“沈老爷”,非阶上站的两个,乃是杭州那位小沈同学。
沈贺看着那块金字牌匾,上面偌大的解元二字,又一次老泪纵横了。沈老爷和许县令见状,赶紧招呼报喜的和随喜的坐下,开席吃酒。
前后院子摆了三十桌,还有许多人站着没处坐,只好再在邻家摆下席面……倒不愁没有酒肉供应,因为县里的酒楼饭馆,不用去招呼,便将酒菜流水价的送来。
沈贺也恢复过来,便在县令大人的陪同下挨桌敬酒,正在欢宴不夜天时,就听外面一声通报道:“山阴吕县令来贺!”
第四卷 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五五章 当大爷?谁不会!
见吕县令出现,院子里的喧哗声登时压低许多,变成如绿豆蝇一般嗡嗡嗡,绍兴府的人们可全知道,解元郎当初差点成了吕县令的女婿,方才还有不少人在感叹,吕县令无福消受这“高婿”呢。
说曹操,曹操到,想不到吕县令竟然来了,大家纷纷偷眼打量着他,纷纷小声议论道:“这位来干什么?”“不会是要峰回路转了吧?”当初为了吕小姐的名誉考虑,沈家对外说,是自家主动退婚的,但无论何,吕县令名声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在会稽县,人们都对他这种“趋利避害”的君子行径嗤之以鼻。
感受到周围不太尊敬的目光,吕县令老脸不禁发红,好在夜里看不清面色,不然非得掩面而走不可。他早知道此番过来,是要受点尴尬的,但终究还是在本县的庆贺宴席结束后,决定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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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几个时辰前,吕县令中午便在山阴县衙中张灯结彩,与他那七品夫人一道,宴请本县的功德父母……可见只有儿子中了举,爹娘才算有功德,否则便算是造孽吗?不得而知。
他是进士出身,自然不必如许县令那般“轻贱”,只需在府衙摆上龙门宴,静候功德父母前来既可……所以许县令才会对沈老爷说:“不如去县衙摆席”云云,却是有不想被吕县令比下去的意思。
起初吕县令只开了四桌席面,谁知报喜的越来越多,只好再加席面,到了傍晚时,已经有八桌之多,乐得吕县令合不拢嘴。
借着和夫人去后堂更衣的功夫,眉开眼笑道:“一次中这么多,上面不会没有表示的,”说着又摇头晃脑道:“这次连徐渭都中了,可见我时来运转,要往上挪一挪了。”
吕夫人却不像他纳闷高兴,有些郁卒道:“官迷!闺女都不认你了,明儿我也回娘家,你就抱着你地大印睡吧。”她的娘家是极硬的,所以向来不怕丈夫。
吕县令果然不得发作,只是闷声道:“女人家懂什么?如果端甫能中得解元,我就是解元恩师了,说不定上面直接提我个督学,从此后往来地是省里的高官,世荫地大族,随便挑一个,便比那沈拙言强之百倍,保管女儿回心转意。”
吕夫人道:“若是人家沈默高中解元呢?”
“不可能!”吕县令身为坚定地阴谋论者。又限于本身品级太低。不了解更多地内幕。便斩钉截铁地猜想道:“他老师得罪了当朝。就凭这一条。他也不可能中举。”
“这我就不信了。人家不是高高兴兴地去考试了么?”吕夫人撇嘴道。
“妇道人家懂什么?”吕县令冷笑道:“当朝向来是面上正义凛然。背后斩草除根……让那小子去乡试。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肯定早就打好招呼。不许主考录他。”
“真地假地?”吕夫人又被他说晕了。
“不信走着瞧。那小子要是能中举。我……我把姓倒过来写。”吕县令发下赌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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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黄昏时分,诸大绶中第二名的消息传来,吕县令着实有些遗憾,因为乡试不是殿那样,前三名都很风光。在这个层级上,解元独一无二,其地位和荣耀,是第二名无法比拟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县里一下中了十多个,肯定是蝎子拉屎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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