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那是为了宽慰自己,弄了半天是人家早就知情啊……这个臭丫头,瞒得我好苦哇。
殷老爷心里那个得意啊,忍不住“刺溜”抿一口小酒,嘿嘿笑道:“若是等你中举才提亲,难免让人说三道四,还是我们做长辈的考虑周全,早先埋好伏笔,现在便水到渠成,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说着还摇头斜睥他道:“还太嫩了吧,小子?”
沈默赶紧称赞道:“您二位高瞻远瞩,小子我鼠目寸光。”
殷老爷高兴极了,连着干了三五个,便醉眼迷离地打开话匣子,开始旧事重提道:“臭,臭小子,还“裘芹”呢,跟我耍小聪明?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殷天正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要是连这点障眼法都识不破,再大地家业也早败光了。”
虽然他说的语无伦次,但沈默还是不费力地听懂了,他心里这个汗啊,原来老丈人那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呀。
便见殷老爷比划着手势道:“可我就是不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还跟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给我摆鸿门宴。”只听他笑道:“这都是我当初玩剩下的,臭小子。”说着两眼迷离地望着沈默道:“你信不信,若不是我闺女对你死心塌地,老夫保管不能让你这么容易……得逞?”
沈默连连点头,态度极其诚恳。
殷老爷还想喝酒,沈默赶紧拦住,夺下酒瓶道:“您看咱们何时回绍兴合适?”
“越快越好。”殷老爷怏怏道:“到时候还可以名正言顺喝点喜酒,强似受你们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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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沈默不禁擦汗道:“人家说闺女随爹,果真是一点不差。”
铁柱也听不懂,咧嘴笑道:“大人,您看咱们的别墅,好多人啊。”
沈默看一眼,随口道:“应该是报喜的吧。”
“我看不像,好像都是些穿长袍的读书人。”铁柱闷声道。
沈默一合手中折扇道:“铁柱。”
“有。”铁柱赶紧应道。
“头前带路。”沈默笑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嘞!”
第四卷 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五七章 朋友
整个院子都被穿着儒衫的士子们包围了,里外三层,密不透风。
沈默走近了,拍拍最外边士子的肩膀问道:“劳驾兄台,里面为什么不让你们进去?”
“因为里面已经没地方站了。”那士子道。
“哦……劳驾让我进去。”沈默笑道。
那士子警惕道:“你可别想插队,是我先来的,想要报名乖乖排队。”说着亮亮拳头道:“哥哥我可是文武双全的。”
“报名?报什么名?”沈默惊奇道。
“我们要加入琼林社!”众人异口同声道:“难道你不想吗?”
沈默笑道:“我只想进去。”
“排队!”众人齐声道。
“可那是我家啊。”沈默苦笑道:“总不能回家也排队吧?”
“你是……”众人这才细细打量他。有人恍然尖叫道:“解元郎!他是解元郎。解元郎在这里!”
沈默躲避不及。立刻被兴奋地士子围观了。一个人目光与数百人对视。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禁有些心虚。沈默挠挠头。心说:“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怕看。”谁知短暂地安静之后。士子们竟然齐齐向他行礼。一同高声道:“会首大人。请收下我们吧!”
这里里外外足有近千人。很显然。琼林社地牌子是一炮打响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沈默苦笑道:“这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地。得我们全体成员。共同表决才行。”
说着呵呵笑道:“诸位先放我进去。估计他们正等我一起想辄呢……我保证用最快地时间。给各位一个答复。”
士子们毕竟还是尊重解元郎地。闻言让开一条去路。满脸殷切地望着沈默。希望他能很快传出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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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沈默终于进了后院小楼,在二楼见到了正在抓耳挠腮、愁眉不展的六位老兄。
上楼之后,沈默不先说正事,而是拱手笑道:“恭喜恭喜,恭喜诸位高中。”
众人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辈,向来觉着中个举人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且中举又不是举业的终结,所以并没有外人想象地那般兴奋。经过一上午的闹腾,那高兴劲儿早就过去了。
徐渭闻言翻翻白眼道:“解元公这话的意思,众位还没听分明吗?”
五个家伙对“重色轻友”的沈会首十分“不满”,闻言纷纷笑道:“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解元公向咱们这些亚元贺喜,咱们还不得磕头还礼?”
沈默坐下笑道:“那就磕吧。”一下子便把六个家伙的嘴巴给堵住了,他不禁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既然结了社,自然是人多力量大,为什么要把送上门来地社员往外推呢?”
“哎呀,我的解元大人,您在温柔乡了待糊涂了还是怎着?”徐渭怪声道:“人家结社都是十几人,了不起几十人。可这一下就是上千士子,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到两三千,把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官府能不管吗?这往轻里说,是聚众滋事,往重里说,就是图谋不轨啊!”
沈默现徐渭今天有点不大对劲,怎么有点……阴阳怪气呢?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若无其事问道:“我们琼林社对外宣称的宗旨是什么?”
“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这十二个字,朗朗上口,大家都忘不了。
“外面那些人地目的又是什么?”不知不觉中,沈默便重新掌握住众人的思维。
“他们绝大多数是落榜的考生,”陶虞臣道:“被咱们这次七人全中,包揽前五的成绩所吸引,便以为咱们琼林社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包中举人呢。”
“你看看,”沈默两手一摊道:“这不跟咱们正好业务对口吗?如果拒绝了这些人,咱们琼林社可就要臭牌子了。”
“我们知道,可大家都只是嫩嫩的举人。”吴兑苦笑道:“实在担不起那么大地风险。”
“其实很简单。”沈默拍手笑道:“只要每次让他们选地方,咱们去赴约,咱们便不算和他们结社了。”说着笑道:“更何况,咱们的琼林社是个精英社团,也不是谁想加入就加入地。”
“高明。”众人笑道:“这招李代桃僵,便可解除后顾之忧。”
沈默点头道:“咱们只要拿出真本事折服他们,再适时将其中有号召力的人物吸引进琼林社来,便可以将这个讲学,变成咱们地外围组织,诸位看我这个主意如何?”
大伙纷纷点头道:“还是会想得深远。”唯独徐渭不阴不阳的笑道:“这是早就设计好地阴谋吧?”
众人均都面色一变,不理解的望向徐渭,这家伙虽然平素怪话连篇,却从没如此密集过,莫非中个举人,便本性毕露了?
陶虞臣和孙铤都面露不忿之色,便要反唇相讥,却被沈默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微笑吩咐道:“就这样出去说吧,麻烦他们尽快找地方,咱们明日便去和他们先切磋一场。”不少士子囊中羞涩,急着回家,所以拖不得。
“明日是不行的,还有鹿鸣宴呢。”孙鑨道。
“那就后天吧。”
众人应下,便联袂下楼去了,沈默本想叫住徐渭,想想还是算了,便跟着一起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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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把外面的书生打发走,天色便暗下来了,几人本来想要一起庆贺一下,徐渭却推说困倦,就回屋睡觉去了,一下弄大伙都没了兴致了。
沈默只好为他圆场道:“文长兄的经历跟咱们不同,现在久困科场终得突破,难免会有些失态,咱们别往心里去。”众人笑道:“不会不会,要不等文长兄明天恢复过来再说吧。”听沈默说“如此甚好”众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诸大绶也要回去,却被沈默拉住道:“今天咱俩换房睡。”会意的点点头,诸大绶便去了后院。
沈默却也不急着进去,而是吩咐铁柱去取两样物件。待取来一看,却是一坛酒,几件处理好了的活鲫鱼,他便自己提着,推门进了徐渭的房间。
一进去,呵,好大的酒气。沈默不由暗笑道:“果然先喝上了。”就见徐渭抱着个酒坛子,坐在窗台上对月独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沈默笑着坐在他对面:“你倒是好雅兴啊。”
见沈默不仅不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反倒还笑着过来,徐渭猛灌一口酒,双眼翻白道:“来笃弄个休头?”意思是你来干什么?
“陪你喝酒。”沈默拍拍手中的酒坛子,笑道:“独酌伤心。”
“对饮伤身。”徐渭依旧没好气道:“你那个酒量,还是算了吧。”
“不会的。”沈默笑道:“我这个是兑了水的……”
徐渭翻翻白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有话快说,不要耽误老子喝酒。”
沈默依旧笑道:“真的陪你喝酒。”
“我喝醉了可是要骂人的。”徐渭道:“你最好躲远点。”
“我不怕。”沈默笑道:“久闻文长兄骂人的话都是华丽丽的,我早就想听听了。”
徐渭便不再管他,抱着酒坛子咕嘟咕嘟喝起来。
喝了半天,已经满脸通红,却一个字也没骂,沈默催促道:“你倒是骂呀。”
“还真……有人愿意找骂。”徐渭大着舌头道:“骂就骂,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沈默笑道:“我不知道。”
徐渭便掰着指头骂道:“你比我年轻,比我有钱,比我好看,比我招人喜欢,什么都比我强。这我不在乎,因为我徐渭淡泊名利,可我有两件事,必须要骂你。”
“骂吧。”沈默笑道。
“咱们整天一起作文,彼此知根知底。你说说,你,陶虞臣,诸端甫,还有他们几个,哪个有我的学问好?”徐渭两眼直问道。
“都不如你。”沈默道。
“那凭什么你们就一个个少年登第,我就非得蹉跎十几年不说,成绩还比你们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徐渭愤怒道。
沈默却不解释,他知道徐渭现在需要的是发泄,而不是什么狗屁分析原因……作为徐渭最好的朋友,沈默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如果这次没中,徐渭肯定依旧若无其事,继续用玩世不恭伪装自己;但既然中了,担子卸下,那伤痕累累的心,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所以他来了,不为安抚,只为陪伴,陪伴这位苦命的兄弟,与往昔的痛苦不堪,作最后的话别。
果然,不等他回答,徐渭便颓然道:“我知道,这都是命啊,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猛灌几口酒,弄得满脸水淋淋道:“我生在官宦之家,长在文运之乡,又从小才具超人,按说富贵功名该如探囊取物才是。却偏偏生在正德十六年二月四日。年为辛巳,月为辛卯,日为丁亥,时为甲辰。
用八字推算命格,却是注定要一生坎坷潦倒,最终成为天下第一的倒楣人物。”
第四卷 不为青史为苍生 第二五八章 李郭同舟图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老男人在流泪倾诉,另一个不算太小的男人在凝神倾听。
只听徐渭道:“其后果不其然,出生一个月便妨了天子,一百天又妨了父亲,真是无父无君!有的在背后指指戳戳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这孩子便是颗丧门星!”徐渭嘴唇哆嗦着,手指深深插入际,用极大的勇气回忆道:“到了我十岁那年,我的生母被视我为己出的嫡母卖掉,养育我教导我的嫡母,又在我十四岁那年郁死,我便成了孤儿……”
“后来在两个哥哥的拉扯下,勉强读书,中得秀才,还成了亲,妻子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对我极是体贴。”回忆至此,徐渭已经泪流满面了:“原本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厄运远未结束,之后数年里,我科场连番不利,两兄先后去世,祖宅已属别姓,彻底无家可归了;只好借居西城岳家一隅,谁知爱妻又中道弃世,百计无方之下,还是老师他们凑钱,帮我赎回了祖宅,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死于饥寒……”
起先徐渭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倒霉,沈默还觉着言过其实。但现在,光听听他的经历,便已经毛骨悚然了,实在想不出,还有比他更惨的。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是他,可能早就找根绳子上吊,结束这悲惨的一声了。
贼老天,你睁睁眼,怎么吧所有的苦难,都加诸于这一个人身上了?!
然而徐渭还顽强的活着,虽然潦倒、虽然偏激,却从未失去过正直,也从未放弃过改变这一切的努力。仅凭着一点,他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强,包括沈默。
那天夜里,徐渭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还喋喋不休的骂人,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郁闷,一次性吐了个干干净净。等第二天酒醒,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沈默一直陪着自己,遭了一晚上的罪。
转头看看,沈默已经不在了。
坐在那里发会儿怔,徐渭才看见桌上搁着杯浓茶,端起来一边喝一边回想自己昨天的表现……
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然知道若没有当初沈默指点迷津。他还在自己的窠臼中绕不出去。这次乡试肯定又会失利。所以他对沈默的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可昨天里他却如魔障附体。不停的无理取闹。对沈默几次三番进行侮辱。只是稍微回想一下。他便觉着自己简直是混蛋加三斤。还能算是个人吗?
脑仁嗡嗡作痛。便想起身去向沈默道歉。谁知这时门开了。沈默又出现在屋里。手里还拎着个大食盒。笑着对他道:“正准备叫你。自己倒起来了。”
徐渭嗫喏道:“拙言,我我……昨天的事……”
沈默笑道:“过去地事情不再提。你我兄弟之间。不用婆婆妈妈。快喝醒酒吧。喝完了咱们好出发。”说着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几碟醒酒青口。还有一个大瓦罐。掀开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