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在,学生在。”在比上次多一倍的保镖簇拥下,王老虎趾高气昂的出来,唱个肥喏道:“见过二位赞公。”侯县丞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张县丞干脆没搭理他。
“会稽沈默何在?”侯县丞提高声调,怪笑道:“不会已经逃跑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学生为什么要逃跑?”
侯县丞吃惊的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衣少年缓步走出,双手捧着个木盒,从容而揖,含笑道:“学生山阴沈默,拜见二位赞公。”他一出场,便见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到身上,什么王老虎,侯县丞之类,统统变成了背景。
大家伙不禁揉了揉眼睛,心说:‘我的乖乖呦,不会是换人了吧?’便使劲瞪大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最多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眉目清秀,却也不算绝对的俊美;穿的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月白布衫,但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所能及。
再想想那个蹩脚的小童生,两个确实是同一个人。可仅仅三天而已,怎么就会有天壤之别呢?
“他的神态变了!”有人大喊一声,提醒了迷惑不解的众人,人们纷纷点头。确实,那日的怯懦畏缩被今天的自信博雅所取代,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孩子,便变成了今日这超凡脱俗的佳公子!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沈老爷怎会突然对他亲善有加,刻意拉拢?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李县令怎会投下血本,想要将他抬举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不知不觉瞧得呆了,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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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巧匠 (上)
这世上有很多种高贵,或者威严不可侵,或者优雅不可辱,或者圣洁不可欺……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应当骄傲的,纵使将傲气藏在心里,纵觉骄傲不对,但别人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不管他面上的笑容多么平和而亲切,但别人仍觉着他高高在上,他对别人越是谦恭亲切,别人反而越觉着难受。
而沈默之所以让人们如痴如醉,是因为他展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贵,这种风采让人一见如故,感觉温暖,如沐春风。忍不住和他接近,向他倾诉,可以把一切交给他。
就连那满心争强的侯县丞,似乎也被沈默风度所慑,竟也不觉抱拳还礼,道:“请问这位公子,那个瓶儿可带来了?”
“在这里。”沈默一拍那木盒,微微笑道。
那王大官人老虎,见这小子一出场便抢尽了自己的风头,心中十分愤懑,不由酸溜溜道:“小子,装什么装,我的瓶子镀金了么,还不拿出来给大爷看看?”一生气立刻露出流氓本相。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沈默淡淡一笑道。沈京昨天告诉他,沈炼持续向山阴县令施压,现在长子已经被带到山阴县衙软禁,总算脱离了虎头会的魔掌。
“为什么?”王老虎黑着脸道。
“你求我为这瓶儿镀金,我现在镀上了。”沈默转头望向观众,笑语吟吟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给钱。”老百姓哄笑道:“物料费,手工费,那得不少钱,哪能让小相公自己掏。”不怪民意一边倒,当一个面相凶恶、沐猴而冠的黑社会,和一个温文尔雅、春风拂面的小书生站在一起,老百姓很自然会选择,应该支持哪一个。
“小子,别逼我发飙!”王老虎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现在十分后悔将那姚长子交给官府。
侯县丞在一边劝解道:“通达兄,权且给他几两,等盒子揭开不还是你的。”
王老虎恍然道:“好啊,小子诈我呢!存心想让我发飙,再趁机摔了这盒子是不是?”这是地痞惯用的伎俩,便以为别人也是一般下作。
沈默笑而不语,更让王老虎感到笃定,他不由咧嘴笑道:“小子,我这里有一对金锞子,如果能把我那瓶儿镀上金就是你的。若是没镀上,或者坏了我那瓶,你就还我双倍,如何?”
沈默点头笑道:“甚好。”侯县丞便将王老虎的两颗小元宝拿过来,放在手里一颠,便高声报道:“足金锞子两个,共计一两八钱。”他是司库出身,自然权威,无人争议。
“小子,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王老虎哈哈笑道。
沈默也呵呵笑道:“拿去!”说着便将那木盒轻飘飘的丢到他的怀里。
王老虎没留神,差点就掉到地上。好在他是练家子,身手快于常人,一阵手忙脚乱,但还是接住了。擦擦额头的汗水,他冷笑道:“小子,想算计老子,你还嫩了点。”说着便将那木盒打开,拎出瓶子,看也不看的大笑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老子该如何惩罚这个小子?”
“给钱,给钱!”围观群众异口同声道。
“便宜你了,小子。”王老虎终于体会了一把民意的快感,决定大度一把道:“拿来吧!”
“应该是你给钱才对。”人群哄笑起来道:“先看看瓶子再说吧。”
王老虎吃惊的低头一看,只见那琉璃瓶果然变成了纯金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金光。
“这,这怎么可能?”王老虎大张的嘴巴可以塞进一只蛤蟆,险些松手将那瓶子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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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县丞拿过那金瓶联合鉴定一番,便由重新焕发光彩的张县丞大声宣布道:“瓶体完好无损,镀金完美无缺!”众人早被那巧夺天工的金瓶深深吸引,此刻闻言自然欢呼连连,仿佛是他们胜利了一般。
沈默不禁暗暗摇头,心说:‘竟然真真没人知道这法子。’还没回过神,他便被涌上来的人潮包围,原来是那些两眼通红的金银匠,纷纷朝他磕头作揖道:“沈公子,我们愿拜您为师,请收下我们吧。”
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又不是金银匠,教你们吟诗作对吗?”
“就凭您这一手瓶内镀金的手艺,就可以当我们所有人的师傅了。”一个领头的金匠恭声道:“师傅,收下我们吧。”“是啊师傅,请收下我们吧。”众金匠又是一阵聒噪。
沈默见不交底是不行了,只好苦笑一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法子是我从书里看来的,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便是,只是有一点,切莫再说什么拜师。”
金匠们自然乐意,但人群中却发出一阵嗡嗡声,却是那些读书人惊呆了,一个面相堂堂的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道:“这位学弟请了,在下山阴诸大绶,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共做探讨。”沈默连忙还礼道:“兄台请讲。”
彬彬有礼的态度,顿时赢得了那诸大绶的好感,他也报以微笑道:“请问您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法子。”这话其实颇为不妥……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人家从什么书上看来的,然后大家回去都翻翻书,那法子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还值个什么钱?
但那诸大绶面色坦荡,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周围人也一脸理所应当,没有人觉着他说的不妥……诸大绶是谁?状元之才,爱书成痴,号称‘无书不读、过目成诵’,这样人都没读过的书,得是多么生僻的孤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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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腰酸背痛腿抽筋啊,睡觉去了……梦中票票飞来……
第十四章 巧匠 (中)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那是沈默前世从某本杂志上看到的,好在杂志上注有出处,让他不至于出糗,双手一合道:“好似是《夷坚志》吧。”
“可是南宋洪景卢所著?”诸大绶皱眉问道。
沈默点头道:“不错。”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夷坚志》并不是什么生冷杂书,而是一本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书,乃是读书人的最爱。
在场的士子们少说有一半看过这书,却没人知道什么镀瓶之法。有的士子便不乐意了,嚷嚷道:“沈学弟不厚道啊。”“何必敝帚自珍呢?”“就是,到底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当然聒噪的基本上是山阴士子,而会稽士子都觉着沈默是有意不告诉山阴人,是以还算安静。
见沈默受到众人的诘难,诸大绶感到十分歉疚,提高声调抬手道:“诸位听我一言。”他俨然是山阴士子领袖,颇有些威信,登时镇住了众士子。只听他朗声道:“沈学弟如此人物,是断不会说谎的。”
“那为何我们没有从《夷坚志》上看到这个法子?”士子们奇怪道:“难道不是一个版本?”
“版本没有第二个。”诸大绶缓缓寻思道:“据说《夷坚志》全书原分为初志、支志、三志、四志,每志又按甲、乙、丙、丁顺序编次。著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各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共四百一十卷。”
“原来有那么多?”士子们难以置信道:“我们至多也不过读过百余卷。”
“这并不奇怪。”诸大绶扼腕叹息道:“蒙元为祸中原近百年,我华夏典籍多有湮没,当初谢学士总裁《永乐大典》时,便说‘其祸远甚于暴秦之焚书坑儒。’这《夷坚志》散佚七成也不是什么怪事了。”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想必沈兄福大,要比我们多得许多卷吧。”
沈默也恍然大悟道:“是这么回事儿!”他前世不是古文爱好者,对什么古书也是一窍不通,但一听到那题目,就立刻想起宋代那位锡匠,而绍兴城这么个书香四溢的地方,却居然无人知晓,这让他十分纳闷。经这诸大绶一说,才把心中的一个疑团解开——原来那部分这时缺失了,可能后才又从什么犄角旮旯跑出来了。
此乃正解也,此书乃是四百多年后。许多学者一齐动手,从《永乐大典》,以及诸多书籍中,先先后后搜辑了一些佚作,这才重新丰满起来,沈默的那则方法,也是后来才搜集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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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大绶并不打听具体的方子,向沈默表示改日登门道歉,便退了下去。
但围观的人们却不散去,他们不关心这法子的出处,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伙简直要好奇死了。
那些工匠想请沈默私下演示,但里外三层的观众岂能答应,顿时反对声如潮,大有不让我们看,就不让你们走的架势。
一看场面有些失控,二位县丞赶忙出来维持秩序,张县丞放开嗓门道:“大家听本官一言。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如沈公子在此演示一遍,你们这些工匠呢,凭着个人悟性,能学多少算多少。我们这些外行呢,也就是见识一下这奇迹是怎么诞生的,至于就此学会这门手艺,回头改行和你们抢饭碗,那是不可能的。”原来心情大好的张县丞,竟这样能说,沈默本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呢。
观众们齐声称是,那些工匠也觉着在理,虽然几个大珰心有不甘,但见大势所趋,也只有应允了。
再问沈默,他欣然笑道:“请各位师傅准备个一样的瓶儿,一小片金子,一些水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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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他要的东西送来了,整齐的搁在桌子上。沈默微笑道:“学生动动嘴可以,一动手就要露馅了,还请一位师傅捉刀吧。”说着朝人群中一拱手道:“七哥请上来。”
人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神色慌张的摆手道:“俺不成,俺不成。”话音未落,却被他身边个颇为面熟的青年,一把推了出去。
那汉子便是七姑娘她老公,跌跌撞撞的到了台上,也不辨方向便跪下磕头:“大人,大人,草民,草民……”引得人群轰然大笑起来。
那些工匠也面带讥笑,心说:‘看这窝囊样,就不是个好把式。’
沈默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不要紧张,快起来吧。”
那七哥仿佛打摆子一般,低着头小声道:“小相公还是换人吧,俺太紧张了。”
沈默压低声音道:“你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就跪着,想让七姐瞧得起你就站起来!”
七哥浑身一颤,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两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他浑身抖得厉害,双唇颤抖道:“俺,俺不想让她瞧不起。”
沈默笑着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在桌前坐下,道:“就当这是你的案台,把那天的工序边做边讲出来。”说着便要抽身退下。
却被七哥一把拉住,满脸乞求道:“俺紧张,俺不会说,俺都忘了那天干啥了。”
沈默苦笑一声道:“好吧,我来解说。”七哥这才松开手,满头大汗的拿起小锤,看他的样子,仿佛举着个一百单八斤重的金瓜霹雳锤一般。
沈默清清嗓子,大伙便屏住呼吸,听他缓缓讲述道:“先将小金块敲打成极薄的金箔。”七哥便将那金片固定在个光滑的铁案板上,用那小锤‘梆梆梆梆’敲起来,起初几下还稍显慌乱,渐渐随着那金片越来越薄,对力度掌控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他便将全部精气神凝聚在那方寸之间,再没有一丝杂念。
只见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小老头,浑身上下散发出了强大的自信,虽然全神贯注,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快到一定程度,便只看到一团灰色的光,再也分不清哪是手哪是锤了。
那金片却越来越轻薄,越来越宽大。
众人凝神平息,欣赏着这神乎其神的技艺,就连那些原本不屑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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