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觉得很没面子,便道:“下次哈,下次……”
说话间,马车停了,沈默把车窗开个缝一看,已经是在后门了,便见一溜接送客人的马车轿子都停在门口,一排风灯由院门笔直的延伸到中厅,照得院子里恍如白昼,树木掩映中的几座小楼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间杂着盈盈笑语,空气中飘荡着脂粉香气,勾魂摄魄,让人销魂。
便听外面龟公热情道:“客官,欢迎来我们潇湘楼!您是有约还是随缘?”
第七卷 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四三五章 不请自来
因是定好的,马车便径直开进院去,进了个名为“听荷小筑”的跨院,沈默下车一看,竟真有荷塘水阁,木桥九曲,晚风一吹,莲花,荷叶摇曳生姿,仿佛世外仙境一般。
沈默心说:“乖乖的来,这放在前世,该是高尚会所等级的吧。”便真觉得虽然过了五百年,却没有丝毫差别。
在水阁里坐下,便有侍女将四面排窗打开,放进柔媚的月光,时鲜水果,精美菜肴,阵年好酒摆满了桌上,几个乐娘拿着琵琶萧笛也在纱幔后坐好,就等叫上姑娘便可开席了。
“把你们这最红的姑娘找来!”财大气粗的毛海峰对侍立在一旁的龟公道:“今天大爷我招待贵客,你看着办吧。”说着拍出一摞崭新的汇联票,一百两一张的!
龟公知道来了大金主,登时眼冒绿光,满脸谄媚道:“大爷您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潇湘楼可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大园子,美女如云,琳琅满目,或艳丽,或娇俏,或妖冶,或妩媚,真个是桃花红李花白,就看您喜欢哪一种口味了。”
“口味?”沈默心说,莫非是“人体盛”?但当然不会问出声。他的品味过于超前,殊不知明朝人还没那么变态,所谓的“口味”是针对各色美女的特点而言,比如体态丰腴,柔若无骨者,可谓之“鲜藕”;肌肤白皙,娇嫩欲滴者,谓之“蜜桃”;蛮腰秀颈,婀娜窈窕者,谓之“俏菱”;笑靥贝齿,晶莹剔透者,谓之“玉榴”,等等等等,花样繁多。
别看毛海峰体毛旺盛,口味却清淡得很,点了“俏菱,玉榴”各一例,让那龟公暗暗称奇,便要下去叫姑娘过来。
毛海峰却叫住他道:“我这是给自己点的,贵客还没点呢。”
龟公心说:“胃口还不小”,赶紧点头哈腰的赔不是,问沈默道:“大爷您什么口味?”
沈默正在思量,是蜜桃还是鲜藕,却听毛海峰道:“那些个庸脂俗粉,岂能入我们公子的法眼,”说着把那一摞汇联票往龟公面前一推,道:“叫你们的头牌!那个叫苏雪的过来陪酒。”小毛显然提前做了功课,这份儿请客的诚心,就值得所有人好好学习。
“对不起大爷,”龟公陪笑道:“苏雪姑娘卖艺不卖身。”
“没让她陪睡,就是陪我们公子喝个酒。”毛海峰耐着性子道。
“这个……也不行。”见毛海峰面色都变了,龟公赶忙解释道:“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花魁大会了,苏大家要代表我们潇湘楼参赛,所以我们东家特别关照,大会之前一律谢客,您看我给这位公子安排两位不亚于……”
“出来敬杯酒都不行吗?”毛海峰语气不快道,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个面子!小毛眼看便到了发飙的边缘,那龟公却是决计不能答应的,这些客人的德性他最清楚,说是敬杯酒,可只要见了人,就像见了腥的猫一样,死缠烂打,非得占尽便宜才行。
沈默却不想闹出事端,暴露了行踪就不好了,出声劝阻道:“出来玩,为的就是个开心,勉强就没有意思了。”他这样说了,毛海峰也没发作了,只好气哼哼道:“找两个最好的过来!要是敢糊弄,赶明砸了你的场子!”
龟公擦擦额头的白毛汗,点头不迭道:“您放心吧,保准最妖娆。”也不再问沈默什么口味,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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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四位环佩叮咚,香喷喷,白嫩嫩的大美人便联袂出现在水阁中,这里姑娘的质量本就高,那龟公又确实费了番心思,此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这四位,果真是娇俏美艳,各具风韵,乃是美女中之楚翘。
四只可人意的小白兔,便莺莺燕燕地停上了二位大爷,见客人露出满意的神色,龟公松口气,躬身退下了。
乐声起,宴席开始,水阁内一片甜腻腻,能拧出水来的莺燕之声,四个姑娘殷勤备至的为他俩斟酒夹菜,一口一口个“大爷,公子”的,能把人给叫酥了……这几个姑娘是真卖力,一来客人多金,二来两位客人一个俊逸沉稳,儒雅风流,好似潘安宋玉一般;另一个虽然皮肤粗粝,五官抽象,却胜在身材雄壮,肌肉虬结,如果说前者是精装版,那后者就是特惠装,各有各的好处,都是姐儿们最爱的客人。
四位姑娘自然拿出真情假性,用粉脸、樱唇、玉臂、酥胸,将两位客人重重围住,曲意奉承,任君采撷,进到这阵仗,只要你还算个男人,饶有一身铮铮铁骨,也会在这软玉温香之中酥麻了、融化了。
但沈默时常参加各种上流宴会,再漂亮的女人,再销魂的阵仗也经历过。在脂粉堆中还能保持清醒,虽也左迎右接,予取予求,眼角的余光却不时落在毛海峰身上。
令他吃惊的是,那色中恶鬼似的毛海峰竟然也没有一味地贪恋女色,而是眼神飘忽,嘴唇翕动,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不大会掩饰,自然被那些惯会察言观色的姐儿们发觉。
这可是对姐儿们极大的侮辱,便伸出白嫩的玉臂,绕着毛海峰的脖子,嗲声嗲气道:“怎么啦?大爷,您的魂儿飘到这来了么?”
两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尽情施展着狐媚,如在往日,毛海峰早已把持不住,与他们滚成一团,醉生梦死去了,但今日他始终不能放开胸怀,暗暗道,好容易请沈默吃次饭,怎么也得把事情讲开了。
他便攥住两边娘们的手,笑道:“美人先别急,我还有些正事儿要跟公子讲……”他没轻没重的,握得两个小娘们呼痛连连,只好乖乖坐在一边。
沈默却左拥右抱,一脸惬意道:“海峰兄你真扫兴,良辰美景,应当及时行乐,说什么正事儿?”
“可是,我已经晚了快十天了……”毛海峰苦着脸道:“心里有个事儿,玩也玩不踏实,大……哦,文清兄行行好,就先跟我把正事儿说了吧!”
“明天说也不迟。”沈默呵呵笑道:“姑娘们,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当然是听沈公子的了。”四大鲜果娇声道:“正事儿什么时候谈不行?还非得这一时吗?”
“几位妹妹说的在理,”沈默颔首笑道:“来,把酒满上,今日我与海峰兄不醉不归。”姐儿们一听便兴奋了,端着酒杯送到二位唇边。
“这个……”毛海峰皱巴着脸道:“那什么时候谈事儿啊?”
“明天,好吧。”沈默豪气道:“只要今天玩得开心,明天咱们就开始谈!”刹那间,恍然有前世纵横酒桌的感觉。
“好吧……”毛海峰只得把心放回肚子里,与沈默对酌起来。
也许是暂时抛开了冠冕堂皇,没人认识他,也许是最近当好男人太憋闷,沈默今天特别放得开,甚至有些放浪形骸,只听他一边饮酒一边高声吟唱道:“将进酒,杯莫停……”毛海峰只好举起怀,一杯又一杯的陪他喝,又听他道:“斗酒十千恣欢虐,与尔同销万古愁……”毛海峰这下愁坏了,这么大酒量,我可没法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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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楼里欢宴不夜天,却也有一处冷冷清清,灯光暗淡,不像别处那么热闹嘈杂;但整个后院唯一一处三层楼,和门口的双岗,显示了主人的身份。
这正是整个潇湘楼最吸引人的地方,因为住着琴歌无双的苏雪姑娘。话说这位苏雪姑娘,一直是秦淮河最有名的歌姬,号称琴歌双绝,最难得的是一直出淤泥而不染,没有被人梳笼,后来据说被人纠缠得紧了,这才离开南京,到苏州来挂单。
这种名人一来苏州,自然受到众多缙绅的追捧,各家秦楼楚馆也纷纷力邀她加盟,都保证不限制他的自由,不违背她的意志,收入三七分成啦,等等等等,条件优厚的不得了……感情那些老板都贱了吗?弄个菩萨回去供着?当然不是,因为只要有了这尊菩萨,那上香的客人可就海了去了,万一哪天凡心动了,肉身布施,更是赚翻了去!
也不知这潇湘楼的东家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说得苏雪姑娘答应落户,且还会代表潇湘楼,参加今年的花魁大会,让其它家的老板嫉妒的要死。
得了这样的珍宝,潇湘楼的老板自然要好生供着,将最大最好的院子给她起居,还给她配了十几个保镖,想见谁不想见谁,全由她自己的心愿。
最近苏雪姑娘心情不大好,随便给个理由,说要专心备战,便干脆谢客,可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只见不时有人兴冲冲的进去,又被灰溜溜的撵出来,却仍然挡不住同好者前赴后继的脚步。
那些求见者都身穿各色圆领大袖衫,头戴条软巾垂带,清一色的儒士打扮,却不尽是读书人,只因听戏文中尽是“才子对佳人,书生配妓女”,便都附庸风雅,装成文化人,希翼能得到苏雪姑娘的青睐。
这些真假书生纷纷败退出来时,只见一个葛衣白发的老者,慢悠悠的往门里踱去,众人大哗,而后哑然失笑道:“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头,怎么也来凑热闹?”便都盯着他的背影,准备等着看他被撵出来时,老脸往哪搁?
结果令他们磕掉下巴,那老者大摇大摆的进去,看门的根本不拦着。
“这老头为什么可以进去?!”众人纷纷愤怒道。
“因为他是苏大家的叔叔……”
“原来是苏大家的叔叔啊……”众人一阵愕然,便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巴结一下这位“大家的叔叔”,好讨好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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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进了院子,径直上楼,门外的丫鬟也不阻拦,让他直入苏雪的绣房。
弹琴唱曲的人,对声音特别敏感,苏雪早从脚步声中,听出来人是谁,却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将一头青丝打散,如瀑般的流淌下来,看来并不想见这个人。
“这么早就歇着了?”那老者苍声道,看她那垂至腰间的乌黑秀发,似乎有些喜爱,竟踱上前去。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没有让苏雪的动作缓了下来,她依旧用一柄屏角梳子梳头,只从镜中观察对方的动作。
铜镜中映出对方的身形,只见那老者带着古怪的表情俯下身,靠近苏雪的黑发轻轻一嗅,铜镜里便并排出现了两张脸,一张干枯如树皮,一张清丽如水莲,看起来有天壤之别,却又相映成趣。
“冰肌玉容,我见犹怜啊。”老者竟然在她的粉颊上印下一吻。
被这个老汉如此轻薄,苏雪很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一脸无奈道:“这样很有意思吗?”
“呵呵,没什么意思。”老者那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得如二八少女一般,柔美细腻,若是不知底细的,定会被这可男可女,可老可少的家伙吓一跳。
而苏雪显然是知情的,仍然平静如水道:“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那个人来了。”老者低声道:“就在潇湘楼中。”
“他……终于来了么?”苏雪心跳加快了几拍,面上竟然浮起一丝红晕,就仿佛大地回春一般,让老者都不禁心跳,暗道:“冰美人解冻了,让我都心动了。”
但一想到她是为那人而红脸,老者一下子又气坏了,冷笑连连道:“怎么,才见了一面就芳心暗许了?”
“不是你让我接近他吗?”苏雪很快冷若冰霜道:“在这一行中不用三年,真情假性就能收放自如。”
“但愿如此。”老者消了点气,道:“我花那么大力气,帮你摆脱了胡公子,又给你赎身,你可不要忘恩负义。”
“我弟弟妹妹都在你手里,你还没有安全感?”苏雪冷笑道:“你太高估那人的魅力,也太低估自己的无耻了。”
“呵呵……”老者这下没了气,竟然还笑道:“好姐姐,我真是爱死你了,等把这桩事一结束,你就嫁给我吧。”
“我虽然讨厌男人,”苏雪按按太阳穴道:“但也不喜欢女人。”
“到时候再说,”“老者”呵呵一笑道:“他在“听荷,”跟一个叫毛海峰的喝酒,你去会会他吧,能让他留宿最好。”
“他会跟海盗喝酒?”苏雪小口微张道:“他是那种雅人……”
“雅个屁!”一提起那人,老者就抑制不住骂人的话道:“他与当兵的拜过把子,跟黑帮称兄道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比你们这行的差!”
“我不是妓女,”苏雪突然杏眼圆睁道:“我只是卖艺!”
想不到她自尊心如此强烈,“老者”赶紧投降道:“我又没说你……我就是提醒你,别让他的迷魂汤给灌晕了。”
“不用说了,我去。”苏雪叹口气道,便将头发用一根丝带简单挽起,不施粉黛,不着盛装,穿一身素白的纱裙,用丝带束住纤细的腰肢,挂上一支竹笛,便带着小婢,飘然下了楼,从一处不为人知的侧门出了院子,往那听荷小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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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尽从花荫下走,一直到了那院外,也没有被人撞见,她轻轻呼一口气,吩咐道:“去通报一声。”
婢子进去没多久,便听里面的琴声止了,不一会,一张黑黢黔的大脸出现在门口,瞪着灯笼似的大眼打量她道:“你真的是苏大家?”
苏雪心说这可能就是那海盗,便不动声色的福一福道:“大家不敢当,奴家正是苏雪。”
“嘿,我就奇怪了。”那黑脸汉子正是毛海峰,他侧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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