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戚继光道:“不伤她就是了。”
戚严出发,众人继续喝酒,到了过午时分,哨兵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来了!”
“来得好。”
戚继光一摔手中的杯子道:“弟兄们,看你们的了!”
“大人瞧好吧!”一班弟兄穿上早准备的盔甲,各个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等着那只母老虎。
戚继光也穿上了他祖传的亮银甲,摸着那略显古旧的纹路,仿佛在追寻祖先昔日的荣光,好汲取心灵的力量,战胜强大的巫婆。
“出发!”戚继光沉声道。
“给那婆娘好看!”众人纷纷叫嚣着,冲出大账去了。
沈默跟着出去,戚继光却对他道:“大人,待会刀剑无眼,为免误伤,请您留在大帐里吧。”
沈默一听,心说果然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元敬兄可比兔子厉害多了,便没出去,躲在大帐里往外看……
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的簇拥下,戚继光大踏步的迎上孤身而来的夫人。“真是太欺负人了……”即使对戚夫人颇有微词,沈默也觉着这么多男人,抄家伙欺负一个弱女子,确实有些过了。
戚夫人一身劲装,骑在一匹大红马上,视那些全副武装的将士如无物,直接盯在戚继光身上道:“叫我来干什么?”说着双手一拽,将结实的小牛皮马鞭,拽的变形、作响。
听着这可怕的声音,看到这把戚将军打得“投河自尽”的母老虎,胆子小的心里都突地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咱们好几十号人还收拾不了这个母老虎?于是大家都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人群最后的将军大人,就等他一声令下,然后一拥而上,把这母老虎打一顿,给大人出气。
一时间,军营中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戚继光身上!只见他怒目圆睁,剑眉倒竖,额头的青筋甚至暴起,显然到了爆发的边缘。大家不由暗暗赞叹道:“好一个男儿本色戚将军,今日定能扬眉吐气,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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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动了!只见戚将军向后一撩大氅,将众人排向两侧,左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昂首阔步,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到夫人面前。
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他在戚夫人的面前站定,右手十分夸张地往空中一挥。
包括沈默在内,很多人看他这姿势,皆以为他要先把这个母老虎痛斥一番,然后就要让大家一起动手,有道是兵有将这胆,将是兵之魂,见戚将军终于要像个男人一样爆发了,所有的兄弟都不由得跟着挺了挺胸脯,摁了摁宝剑,要让将军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哪知道戚将军手挥到一半,正好指向那些衣甲鲜明,努力摆造型的手下,然后气宇轩昂地说了一句:“过年了,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特请夫人前来阅兵!”
天空中有乌鸦飞过,大家呆了足足有几十息的时间,很多人一下没憋住,扑哧一下都乐了。 没想到将军大人架势摆得如此之足,一见夫人却又现了原形。
戚继光冲着他们一瞪眼,然后看着自己的老婆,又大声重复道:“请夫人阅兵!”众人知道将军大人是骑虎难下,为了帮他下台,只好一个个挺胸腆肚,站成一排。
戚夫人也不客气,把这些挂着甲,戴着盔,攥着刀,摁着剑的男人们一个个打量了一番之后,鼻子里只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徒有其形。”便径直往大帐走去。
沈默上次诳了她,一见戚夫人走过来,不由慌了神,心说:“我可不能让她看见,要是以为今天是我撺掇的,那还不恨我一辈子?”便赶紧往后帐跑去,前脚刚刚躲进屏风后,戚夫人后脚便进来了。
沈默想起武侠小说里,武功高的人都六识敏锐,赶紧捂住口鼻,以免呼吸声被戚夫人察觉了。
好在他憋死之前,戚继光跟着进来了,两人一说起话来,沈默才敢小声的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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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两个宝贝呢?”戚夫人冷冷问道。
戚继光本来是想服软,叫个“小玉儿”,再抱着她撒个娇啥的,他知道她最吃自己这一套,但他更知道沈默在里面,哪能把夫妻俩的私房话说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是男人,纳妾自由。”不只是沈默在,他也确实有够窝火……不就是纳了个妾吗?怎么就把我逼得颜面扫地跳了河?
“这事儿搁别人家是自由,”戚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但咱们家就不行。”
“凭什么?”戚继光的火蹭蹭往上窜道:“我要悍卫我的自由,你休想阻止我。”
“凭什么?”戚夫人拍案而起道:“就凭你当初许下的诺言!”
“诺言?我许过什么诺言?”戚继光一下子湖涂了?
“你竟然忘了?”戚夫人捂着起伏的胸脯道:“是你健忘,还是我记性太好?”
“我说过的话多了,”戚继光讪讪道:“不可能对每一句都负责吧?”
“好、好、好……戚元敬。”戚夫人的怒火也蹭蹭起来,一挽袖子道:“我今天就打到你想起来为止!”便撸袖子要上前揍他。
没经历过家庭暴力的,是体会不到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的,但沈默在场。戚继光只能输人不输阵,摆着双手道:“我刚病好了,浑身无力,你现在打我……哦不,跟我打,是不公平的!”
戚夫人的拳头抬起来,又放下,冷哼一声道:“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回家领打!”便再不看他一眼,决然的离开了。
“去就去,谁怕谁!”戚继光也硬邦邦丢下一句。
看戚夫人走远了,沈默才从屏风后出来,对戚继光道:“争吵和对立,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得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啊!”
戚继光郁闷坏了,心说要不是你在场,我至于硬充好汉吗?当然,面上还得一装到底,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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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女流之辈镇住了场子,让戚继光营中的将士忿忿不平,难以接受。都觉着这事儿不能算完,那些属下又锲而不舍地给戚继光出馊主意,什么绑票,恐吓,下蛊,扮鬼全出来了。
都被戚继光否决道:“我正大光明,不会用那些鬼蜮伎俩的。”其实心里清楚,那些招数对强大的老婆大人根本没用……当然不足为外人道哉。
但手下道:“从来没有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能赢了呢,将军您非得把那婆娘的气势压下去,才能予取予求,不然就得被她压一辈子!”
戚继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但一转念,却又苦笑道:“那天你们也不是没看见,咱们那么多人,也没她一人的气势强。”
众人大哂,都道:“若不是您临阵脱逃,我们怎么会被个女子吓住呢?”有人还拍着胸脯道:“不然您再把她叫来,我们给她点厉害瞧瞧!”
“同样的伎俩不能用第二次。”戚继光摇头道:“她不会再上当过来了。”
“那我们集合队伍,开进城去,把将军的府邸包围,让那女人出来投降!”手下乱出馊主意道。
“荒谬,”戚继光骂道:“这事儿能搞得满城皆知吗?那我就真出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来想赛过诸葛亮的臭皮匠们,全都变成了哑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将军说得不错,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儿还是在家里解决好。”这话戚继光很赞同,追问道:“具体该怎么干?”
“将军于两军阵前威风凛凛,震破敌胆,何以会被一个妇人吓倒?今日我等为将军摇旗助威,你手持三尺青锋,杀进内宅去吓她一吓,吐一吐心中这口恶气!”
戚继光听了很受用,旁人却道:“那么多人吓唬她都不怕,还会怕将军一个人?”
“那得看时机的把握了。”号称“智多星”的手下,摇头晃脑道:“将军可以趁你夫人午睡的时候,拿着刀突然冲进去,然后趁她刚睡醒,神智还比较模糊的时候,拿刀架着她的脖子,这样她肯定很害怕,只要她害怕了,以后就不敢怎么着你了。”
戚将军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真的就信了!决定就这么办!
他没有等到第三天,而是第二天便杀气腾腾的回了城……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战而胜之!
策马直冲苏州城,他于当日中午抵达了家门口,“嘡啷啷”一声拔出马刀……是的,不是宝剑,而是马刀,因为手下说,剑是君子,谦谦有礼,不适合吓唬人,不如威猛的大刀更有震慑力。
拎着大刀冲进去院子,吓得家里的丫鬟尖叫着四处逃窜,都以为将军大人被逼疯了,要杀人泄愤了。
戚继光感到很没面子,但已经骑虎难下,只能闷着头向后院走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每靠近那母老虎一步,心便一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垂花门时,他的心紧成一团,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哈!”大喝一声,给自己鼓劲儿,戚继光举起马刀,迈步进了垂花门。
一进去,便见夫人站在屋前台阶上,冷笑的望着他道:“你来决斗了?”
第八卷 书生何须百万兵 第四五七章 东风起
日头偏西,人影拉的老长。
戚夫人立在阴影里。戚继光站在阳光下,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仿佛孤单的侠客,标枪一样挺立着,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显示出他此刻的心境,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因为他的内心很乱,看看夫人的娇颜,他想起了两个人曾经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夫人刚嫁到戚家时,当时老爹刚刚去世,家里也很穷,穷到连进京承袭官位的路费都凑不出来。有一天,舅舅给了他一条鱼,他兴高采烈的交给戚夫人,说要改善一下,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却傻眼了……
因为王氏把饭菜端上来时,他看到的鱼,只有鱼头和鱼尾巴,鱼肚子已经没有了。戚继光一看就明白了,说明老婆鱼身子给吃了,只给他留下了能够“善始”和“善终”的两头。
换成一般人,肯定要发作的,但戚继光不敢计较,所以很有肚量地、善始善终地把两头给吃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王氏把完完整整的鱼肚子又端到了他面前,戚继光这才恍然大悟,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这只是其中一件小事,却足以说明王氏虽然不善于表达,但对他却是爱护备至的。
戚继光又想到,自己来浙江当官之前,一直无权无职,仅有微薄的薪俸,又长期在外,王氏操持全家,抚养他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所谓长嫂为母,王氏为戚家绝对是操碎了心。甚至为了给他的弟弟戚继美张罗婚事,卖光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
对此,戚继光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虽然拙于表达,但心中却对王氏始终怀着由衷的感激和敬意。
他也终于想起自己的誓言,我戚继光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他那股子无明业火,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微弱的小火苗。
“还磨蹭什么?”戚夫人王氏恶狠狠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动手吧?”
“什么动手?”戚继光一脸茫然道。
“决斗!”戚夫人摆开架势道:“你不是恨不得诛我而后快吗?”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戚继光陪笑道:“我是回来认错的。”
“有拿着刀认错的吗?”戚夫人冷笑道。
“刀?”戚继光看看手中的砍刀,咽一下口水道:“为什么拿着刀呢?”眼神在院子里飘忽,便看到在墙角处吃虫的几只小鸡崽,便一拍脑们道:“哦,是这样的。因为我的错误,让夫人年都没过好,身子也亏着了……我想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说着便大步过去,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只小鸡道:“就是这个意思。”
王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看的戚继光头顶发毛,才淡淡道:“以后杀鸡动静小点儿!”便转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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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给夫人炖了汤,戚夫人却不让他进屋,戚继光在外面软语相求了半晌,也没叫开门。眼看着第二天还有训练,没法子,只好继续回大营去住单身宿舍……
看着自己的大将没精打彩,沈默也是急在心里,心说,这多影响战斗力啊,边让若菡去劝劝戚夫人。若菡倒是去了,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戚夫人想要跟戚继光离婚。
碰上如此烈性的女子,沈默也没辙了,只好跟戚继光说,先安心训练吧,别回去见她了,万一她真要跟你离婚,这事儿可就闹大了。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
戚继光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将满心的郁闷,化成摧残士兵的动力,将他们练得死去活来,众军士私下都道:“这是将军被夫人欺负了,拿我们出气呢。”没人敢挑衅火山般的戚将军,都老老实实的训练,唯恐成了他出气筒。
这边戚将军的家庭风波还没过去,那边又有人来烦沈默——苏松巡按吕窦印,拿着朝廷的一纸公文,找他提要求来了。躲了几天实在没办法,沈默只好见了见他……
其实两人毕竟曾经有过一段关系,见面难免尴尬,所以向来是躲着走的,快一年了,也没见过几面。
巡按御史一年一任,不得连任,还有几个月吕窦印的任期就要结束了,按照规定,他应该在任期结束后,马上回京述职,将自己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比如办了几件案了,督了多少粮款,监了多长的河道,以及最生要的,所巡视地区,对朝廷谕令的贯彻程度,事无巨细的报上去,由者察院审查评级,决定赏罚。
所以人们都说,每年这时候,巡按御史就变成了小蜜蜂,一刻不停的飞呀飞,天天忙活了,想要多出点政绩,对于官迷似的吕巡按,更是如此,他这次来找沈默,便是要把一件大事落实了!
去岁兵部行文下来,号召各地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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